《圈套》半斤w

11、又八年

　　乔抑书会永远记得他和宋胤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那一年，乔抑书十四岁，宋胤十六岁。

　　他平静地跟在带路的人身后，眉目中波澜不兴。当然，如果忽略他藏在袖子里攥着小刀的，不断发抖的手的话。

　　他被带到了一群人的面前。

　　乔抑书一直是低着头的，他站在巷子口，看着地面上一双双程亮的皮鞋。

　　目光再往上，是一排排保镖专用的西裤。

　　再向上，是一双双拿着枪的手。

　　乔抑书的呼吸粗重起来。

　　一模一样的，和六年前一模一样打扮的一群人。

　　乔抑书听见站在最前面的人出声：“乔抑书。”

　　这一声，是标准的中文。这一声，是标准的少年音。

　　乔抑书霍然抬头！

　　然后就看见一张漂亮且平静的脸。他穿着一身合身的西装，身材纤长，比乔抑书高上大半个头，眉目精致，目光温润。这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

　　不是六年前的那个男人。乔抑书一直紧绷的身体有一瞬间的松懈，然后假装呆滞地看着他。

　　少年微低着头，轻声问：“乔笙笙，是你母亲？”

　　乔抑书心里一冷，面上却突然露出一个谄媚中带着茫然的神情：“…what？”

　　他好像是听不懂这个少年说的语言的样子。

　　少年一愣，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保存的很好的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乔笙笙满脸冷漠的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比她矮一些，显得比较温婉漂亮的少女，少女挽着她的手，笑得如夏花般灿烂。

　　乔笙笙虽然脸是僵硬的，但是目光却微微柔和，两个人像是很要好的样子。

　　乔抑书呼吸一窒。

　　能相信他们吗？可以吗？

　　不，不行。

　　他闻言目光混乱地退后一步，慌乱地摇着头，张皇失措地向后退一步：“I’don’t konw,sorry…sorry……”一边说着还一边讨好地看向少年，像是很敬畏他身后的人。

　　这是生活在红灯区的人面对这些看上去高不可攀的人下意识的反应。

　　少年叹了一口气。

　　乔抑书以为他会失望自己找错了人，可是少年竟然微微一笑，望向他的眼神中有着怜惜和心疼的意味。

　　乔抑书心中微微发颤，他突然明白自己被看穿得很彻底。

　　少年轻笑，他走上前一步，说：“我知道你听得懂。你…受苦了。”

　　他说——“我叫宋胤。”

　　他还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他继续走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像是要给他很多很多的温暖。

　　他在他耳边说……
　　“——我们回家。”
　　-
　　乔抑书和宋胤生活在一起的第一年，宋胤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学校。

　　那个时候的乔抑书完全不信任宋胤，即使他给了他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生活。

　　但乔抑书明白自己必须仰仗着宋胤，否则他或许只能一辈子活在红灯区里，想要查到害死乔笙笙的那个男人也只是妄想。

　　所以乔抑书顺从地接受了宋胤的安排，并且还有些欢喜的样子，虽然从他的脸上看不太出来。宋胤很细心，他安排的学校优雅而舒适，里面的孩子都很有教养。

　　乔抑书再也不用戴假发和改瞳色了，宋胤帮他弄了一个名义上的父母，用来应付学校里一些必要的活动。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乔抑书一个基本没有学习过礼仪教养的孩子，在那样一群人的眼里究竟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地位。

　　私生子、暴发户等等的猜测让他的校园生活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班上一些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讥笑他，避开他。

　　他没有接受过太正规的教育，很多同龄人应该知道的东西他都一知半解，想要短时间内跟上老师的进度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些乔抑书都不在意，他只是像别人一样认真的听课、吃饭，然后放学时由司机开着价格不菲的轿车接回家。

　　他还在图书馆借了一本字典和一些书籍，每天吃完饭或者坐车的时候就翻一翻。

　　日子或许枯燥且平淡，但是乔抑书却觉得比之前的六年来得轻松许多。

　　每天在餐桌上吃晚饭的时候，宋胤总会问他在学校的生活怎么样。乔抑书总会抬起头，在接收到宋胤身后不远处管家警告的眼神，淡淡的说：“还不错。”

　　说完他总有些自嘲，无论在哪里，看人脸色都是他的特长不是么。

　　宋胤听他这么一说，竟然每次都真的信了，笑得一副欢喜的样子，天真中又显出几分没心没肺的意味来。

　　乔抑书看着他的笑容，心中说不清是嘲讽多一些还是沮丧多一些。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乔抑书和宋胤的关系也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维系着。

　　乔抑书很多年后总会想，明明是最单纯的那一年，他却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导致多年后想起来，记忆里的那个十六岁宋胤，只有一个模糊且清淡的残影。
　　-
　　乔抑书和宋胤关系，在第二年的夏天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那是一次暑假的夏令营活动，乔抑书在宋胤的强烈建议下，被迫着参加了。他们在小组组队做攀岩活动的时候，一个女生因为技术不熟练，总是落在很后面。

　　乔抑书是排在最后一个爬的，他的动作小心谨慎，很快的就超过了那个女生。乔抑书皱了皱眉，回头望着女生苍白吃力的表情，不想再浪费时间，所以顺手拉了她一把。

　　女生像是被队友嫌弃惯了，一时间见到乔抑书帮她，一双虽然淡漠却黑亮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瞬间眼眶和面颊都红了，轻声说了句谢谢。

　　乔抑书点了点头，然后松开手继续往上爬。

　　之后那个女生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各项活动都很积极主动，也很少再掉队。不过这些乔抑书是不会在意的，他只是无聊地翻着字典，偶尔用手机回复一下宋胤发来的蠢话。

　　攀岩之后的整个下午就是野外的野炊时间，乔抑书被小组里派去拿食材和木柴，其他人各自分工。他站起来向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走去，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女声：“那个…我也过来帮忙。”

　　乔抑书一回头，发现是那个之前他拉过的女生。他点点头，然后也不等她，只是快步的走到领食材的地方。乔抑书根本没觉得她会有什么用，所以他只是象征性的让她拿了几捆蔬菜，剩下的都由自己抱着回去。

　　女生还要伸手，手指好像是要碰到乔抑书的衣角了，被他一侧身避开：“不用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是女生。”

　　所以，别来添麻烦了。

　　那女生听了这话，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脸慢慢的红了，只知道愣愣地跟在乔抑书身后。

　　乔抑书回到小组里分配的地方就把柴分出来，然后麻利的点燃，生活，再把菜方在河边洗干净。傍晚的天空有些夕阳落下来洒在他的脸上，被懒懒的风吹开的侧脸的头发飘到了一边，白皙的侧脸显得秀致和温和。

　　乔抑书洗完菜一抬头，就看见少女正呆愣愣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女孩这才察觉自己的出神一般，脸又红了，然后匆忙找个借口离开了。

　　乔抑书一向敏感，自然知道这种目光意味着什么。但他见的多了，所以除了觉得有些麻烦，也没特别在意。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一群人坐在篝火边烧烤。

　　乔抑书当时正拿着手机回复着宋胤问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突然感觉到周围一片寂静。他刚一抬头，就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人弯着腰站在他的身侧，然后他左边的侧脸刚好因为抬头的那一刻，被什么温热湿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乔抑书一愣，然后莫名的心中一冷。

　　周围的人在片刻的安静后突然发出低低的惊叫声：

　　“我还以为差一点就要亲到了……”

　　“的确是亲到了吧你看她脸都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乔是不是没遇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孩子啊，好像都反应不过来了！”

　　“是害羞了还是被吓到了？”
　　……
　　一声一声，夹杂着恶意和好奇的讨论，终于让乔抑书回过神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想要擦一擦脸却又像是不敢，然后目光冷漠残酷地盯向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不知所措满脸通红的少女，眼神渐渐变得殷红可怖。

　　女孩被他的眼神吓到，满脸的羞怯不见了，只剩下了害怕和无措。

　　乔抑书慢慢的站起来，这下所有看着他的人都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

　　乔抑书的眼神已经可怕到让他们觉得他要打她了。

　　但是乔抑书没有。

　　他只是苍白了脸，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到了河边，然后扶着树干，“哇”的一声地吐了出来。他吐得很厉害也很用力，到最后吐不出东西来的时候还死命地想要把胃酸都呕出来，那模样狼狈不堪，好像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其中，那个主动亲吻的女生，此刻的脸色已经煞白。

作者有话说

　　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