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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叁 三见情生 ...


  •   凤沧八年,十月二十。
      红莲镇这些天热闹非常,不断有外乡来的人,几乎是只入不出,镇上的客栈酒楼几乎日日爆满,老板们赚得盆满钵满,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原因无它,过几日便是天绝庄庄主韶天剑的五十整寿。
      天绝庄位列中原三庄之首,虽然都传言其很富有,但天绝庄平日在这些方面不显山不露水,这样大肆做寿更是不曾有过的。然而 “半百而知天命”,这一回,天绝庄全庄上下在大小姐韶陵晏的号召下,是下了大功夫为他们爱戴的庄主做寿的,光是请帖就发了九百九十九帖。古有千叟宴,这九百九十九帖应邀或慕名而来的,可远不只千人之数了。
      庄内早已重新粉刷一新,纱窗、帘子等也都重新换过,红灯笼彩绸等物这两日也都纷纷装饰好了。除此之外,待客用的餐具、茶具等也都悉数清点备好,当日的菜谱也与特从山阳城御赐招牌的玉楼春请来的掌勺大厨确认了好些遍,宴客的美酒也都妥善地在酒窖放好,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便是在请红鸾班这里出了问题。
      红鸾班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子,据说就连宫里的贵人们都不时请红鸾班进宫去解闷。
      管家韶程一个月前就派了得力的管事上京去请红鸾班。这般重视到也不全因为红鸾班的名气,也是因为这一任红鸾班的班主花楝亭。这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不仅是红鸾班的现任班主,更是凤沧四公子之一。虽说四公子一说都是江湖百姓自己传出来的说法,而其中也不乏江湖上有名望的才俊,如凤歌山弟子沈折书,然则一个戏子,能得众人如此高的评价,甚至与其他三公子相提并论,可见其定有值得尊敬之处。
      礼数固然做足,事实却不能尽如人意。倒不是花楝亭孤傲,只是很不巧,红鸾班在韶天剑寿辰那几日要进宫献艺。
      眼看寿辰之日将至,韶程简直愁白了头发,一筹莫展之际,偶然听闻醉梦班竟然在左近的镇上落脚,一时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
      醉梦班不同于红鸾班的历史悠久,是最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江湖云游班子,若说红鸾班是阳春白雪,那么醉梦班就是下里巴人,据说是糅合了外蕃的民族歌舞,衣着动作都大胆火辣,其实反而更对江湖汉子们的口味。只是醉梦班四处云游演出,想要特地去找他们反倒非易事,如今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醉梦班今晨终于抵达山阳城,现下,韶程这个天绝庄大管家亲自等在城门口,只等安顿好他们便可养精蓄锐地等着大寿那一日向江湖同道展示一个精彩成功的寿宴。
      韶程接到醉梦班后,亲力亲为地为他们安排住处。醉梦班这一行人落脚的地方是庄内东南角一方唤作秋亭园的院落,院中种着大片大片的秋菊,这个季节馨香馥郁。园内还有一方莲池,现下虽无菡萏,但池上有座八角小亭,也可方便他们练习。
      这样的安排原是为了风雅故,然而这位八面玲珑的老管家百密一疏,这一回怕是忽略了秋亭园北边,落霞阁里边那位古灵精怪,行为跳脱的小主人。
      天绝庄大小姐、韶天剑独女韶陵晏一身杏黄配湖蓝的窄袖罗群,手中毫无章法地甩着一条金丝软鞭,闲庭信步地走到秋亭园外。她在落霞阁上便见到他们来了,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干脆过来看看。手中的鞭子随意一甩,借力一个旋身飞过了不算高的内院墙。
      院内有些嘈杂凌乱,整理行李的,分配房间的,清点道具的,甚至还有在角落独自练习的,以至于韶陵晏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外人”闯进来也没人发现。她也并不作声,逛街一样充满好奇地一点点走过一小团一小团的人。直到走近荷塘上的小亭。韶陵晏眯起眼,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她走近些,却不禁惊住了。
      该怎么形容这个男子呢,仅仅是这样一个跪坐在琴前的侧影,却引出见者无尽的遐思。
      他坐着的身姿挺拔,墨发绸缎般铺过肩头,发尾用纯白的丝带系住,却能看到他额头光洁饱满,而侧脸线条分明,鼻梁挺起,他的肤色白皙得有些阴柔,单薄的嘴唇显出浅淡的粉色,紧紧抿着,显出无悲无喜的模样。
      韶陵晏曾经缠着那个上京去请红鸾班的管事,问他四公子之一的花楝亭是不是真的很俊美,那管事歪头想了半天,也只能说出,当真如传闻一般,艳而不妖,美而极,形似仙,那是一个男人,却只能用美来形容。
      韶陵晏觉得管事说了如同未说一样,而现在,她忽然觉得,便是美到了极致,大抵也不过如眼前这人这般了吧。
      他便这样静静地坐在琴前,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便是一道亦静亦动的风景。
      韶陵晏不忍破坏这道风景,却也不舍得离开。亭内人静静地坐着,她在外面傻傻地站着。然而亭内的人似是感应到了她灼热的视线,忽然转过了头,那双眼睛狭长深邃,仿佛载着浩瀚星海。
      秋菊的香气飘进鼻腔,浓郁的香气中,她依旧嗅到了清淡的莲香,他转头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少女笑起来,眸色浅淡的杏眼微微眯起些来,樱唇是健康的红艳,声音有着浅浅的沙哑,有一种温暖的味道:“敢问公子姓名?”
      墨色的眸子即使带着迷惑也显得极为深邃,彷如最上乘的黑曜石。
      “小人苏执。”他声音清透,有冬日初雪的味道。言语是极为谦卑的,然而在他面上却看不到丝毫的自贬,他似笑非笑,不卑不亢。
      这样的男子,也许并不符合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勾勒的如意郎君的模样,但却别有一种吸引力。韶陵晏觉得她仿佛要陷进那双眸子里了,虽然那里面,没有她。
      她心随意动,开口道:“苏执,我好似喜欢上你了呀!”
      他眸光微动,那浓浓的黑色尽头,却不知他的心思,他只是浅浅地颔首,谦而不卑地回她:“小人与姑娘云泥之别,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便是拒绝了。
      韶陵晏只是笑,无瑕而纯净:“可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
      柳城,风华楼。
      装饰古朴的室内烧着暖暖的地龙,软榻上慵懒的少年披着雪狐的大氅,闲适地闭目养神,门外有舒缓的女声传来:“楼主,夏瑾求见。”
      木门应声而开,走进一个黛色裙衫的少女,明眸粉面,温婉秀丽。少年温润的眉目看过去,悠然一笑:“哦,倒是稀客。”
      少女却将一个木刻的银杏叶放在少年的手边,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让他进来罢。”
      少女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进来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青年,他拱手低头,声音不高却很清楚:“见过楼主。”
      榻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却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风华楼楼主,风华。公子风华,凤沧四公子之一。而风华楼,做的是买卖消息的营生。
      “好久不见了啊,夏瑾。风华楼头号密探神龙见首不见尾,你那宅子怕是落满了灰了罢,今日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风华拿起那枚木叶子,轻轻摩挲,“你是要用这叶令了?”
      下首的青年抬起头,一张完全不输给风华的清俊容颜,他目光坚毅,只短短地答了一个字:“是。”
      风华的好奇心完全地被勾起了。夏瑾这个风华楼第一密探,平日寡言少语,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若不是他知道他也有追寻的东西,他都要好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做个密探。
      “说罢,你难得有求于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属下想知道那柄剑的下落的消息买主。”
      风华倒是有些惊讶,难得他这么大方,“就这样?”
      “是。”
      风华似乎有些失望,把玩着手中的叶子,索然道:“买主是无涯君。”
      “殷从?”夏瑾的声音有微微地失控,让风华偃旗息鼓的好奇心又提了起来。
      “不错,是无涯庄的庄主殷从。”风华饶有兴味地盯着夏瑾,只见他的脸色一下深沉了起来,便又说了一句:“我可以额外回答你一个问题。”
      夏瑾一愣,一时没懂这位年纪轻轻,计谋多端的雇主是否话里有话。
      而风华被属下怀疑了好心倒也没难过,只眯眼笑:“看在我风华楼第一密探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的份上,本楼主额外开恩,怎么你不信?”
      夏瑾确实不信。不过风华既然说了,问问何妨。然而他原本留着叶令打算问的事情,如今还没有头绪。脑中有什么灵光一闪,夏瑾忽地开口道:“殷从可与谁有过婚约?”
      有那么一瞬间,风华心里荒诞地想,夏瑾莫不是看上殷从了吧,竟如此关心他。毕竟夏瑾在风华楼这些年,也从未听过他有过什么女人,据说楼里有探子邀他去青楼也从未成功过……莫非夏瑾好男色?不过风华虽然好奇也如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回答道:“不曾听过无涯君有过婚约。”
      听完回答,夏瑾也懒得去看风华的表情,这个楼主,他从来都不懂他在想什么。
      “多谢楼主,属下告辞。”
      ……
      夏瑾从风华楼出来,骑马朝着自己在书生巷的宅子而去。宅院并不大,也没什么豪华的装饰,因为主人经常不在,再加上夏瑾职业的特殊性,略有些空旷的小宅院除了他这个主人便只有一个哑了的老仆钱伯和做饭时才来的厨娘田婶。
      他平时因为各种任务奔波在外,十天半月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情。他性子淡薄,也没什么朋友,平日也几乎无人拜访。若不是院中还有一棵经年的石榴树,这个院子简直没了生气。
      不过那天既然跟韶陵晏说了那样的话,虽然他也不觉得她会找过来,但是总要跟钱伯和田婶交待一下。
      韶陵晏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记得。他们曾经见过三次。
      初见时,他是一个琴师,那次是他极少有的没有易容的时候。她站在八角亭外,眸光闪闪,笑意盎然地说喜欢他。
      第二次相见,在独苏山的小溪边。他正在易容成箫桓。她出现时,他倒是已经有些遗忘了她。他接过各种任务,扮过各种身份的人,接触了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若要一一去记便太累了。他已经习惯了完成一个任务便把相关的人事放下、遗忘,而她,也将将要被遗忘了。
      她又说喜欢他。这样直白的姑娘,倒真的很容易再记起的。
      千绝庄灭门,她却活了下来,但她失去了记忆。
      那时他觉得如此倒也不错。
      后来他偶然在独苏镇见到了楼里打探她消息的探子,一时起了些恻隐之心。她笑着要他带她走,他竟是有些动摇。
      然而她不见了。但任务总要回去复命,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流连。他想,到底是他多管闲事了,就当各人自有各自的缘法罢。
      第三次见面,她竟又失忆了。算算日子,正与她上一次失忆相隔一个月。冷漠如他,心中却升起一丝愧疚。
      他在天绝庄发现了那把剑,后来天绝庄便灭了门。倒教人很难不将两件事想到一处去。
      大抵也是因为这姑娘两次的剖白,让他心中隐约有了一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慨叹。
      然而殷从……
      他从腰包中掏出那时韶陵晏丢下的银子,目光盯着上面的“无涯”二字,思绪却飘了开去。
      风华楼都不知道的所谓“婚约”,怕是根本莫须有的,那么殷从是出于什么目的对韶陵晏撒下这个谎言,若是为了天绝庄密室的那把剑,让她失忆就毫无意义了。若说失忆可以是偶然,一个月忘记一次则一定是人为了。
      或是当真英雄难过美人关,殷从看上韶陵晏……然而不管怎么看,殷从与天绝庄灭门都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心中微微刺痛,若是如此算来,他夏瑾何尝不是帮凶。
      夏瑾归来,让钱伯一阵激动,就要去找田婶。夏瑾却只与他交代了一下可能会有人来找他的事情,便又离开了。
      打马出了城门,疾行不久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夏瑾在林中一处小院前勒马,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不甚清楚的“门没关”的应答。
      推门而入,院内晾着各种草药,药香哪怕在林间也清晰可闻。北边几间茅屋修得不甚精致,可见主人的不上心。
      夏瑾轻车熟路进了右手边的茅屋,屋子外面看着破旧,内里却毫不含糊。三面墙都是高大的柜子,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屋子正中一张大大的桌子,一半放着笔墨纸砚,另一半则是各种瓶瓶罐罐和工具。桌子旁边,正坐着一个低头奋笔疾书的年轻人。即使有人进来,他也不曾抬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男主真面目。所以苏执也好,箫桓也好,算命先生也好,总之阿晏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他是他都是他。(什么算命先生什么鬼
    阿晏纯挚,夏瑾却接近冷漠,若要他动容定是要不止一次的刺激。这一章算是男主心里的一个转折点吧。因为是个短篇,我尽量不墨迹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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