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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壹 一月忘忧 ...


  •   浓雾渺渺,月光也被消弭的幽幽隐隐。
      夜半的独苏山中万籁俱寂,除却淙淙水声,但凡有些别的声响都显得异常清晰。
      光线幽暗,只依稀可辨溪边有团影子,似是人影。他听到身后有些细碎的动静,那身影转身站了起来,看轮廓是个清瘦的男人,身形颀长。月光稍移,看得他身上是宽大的罩纱大袖道袍,一根简单的玉簪将一捧墨发簪在发顶,脸却是隐在阴影之中,看不分明。然则他只是沉静的立在那里,雾气之中,衬得他端的一股仙风道骨。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
      声音清清冷冷的,似冷月,似寒泉。
      目所及处的一块巨石后走出一个婀娜高挑的身影。这个女子不仅较寻常女子高,身材也很是匀称,并不是一味的纤细,丰胸细腰,无端让人想到“尤物”二字。
      “我可没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她声音暖软中带着浅浅的哑,语气轻快中带着些许俏皮,“我走了半个时辰,也只见得你一个人影。唔,如果你是人,不是哪里的神仙或妖精的话。”
      对方并没有回应她的妄语,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她觉得他是在专心的看着她,这让她有些雀跃。她醒来时独自在一间陈旧却算不得破败的茅草屋中,行动没有受到任何限制,四周却也没有人迹。她依着月光四下的乱走,将将要放弃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月下谪仙。他虽然很沉默,她却觉得他不像个坏人,甚至于,她想亲近他。她摸着心口越来越快的心跳,便也顾不得他的沉默,大方的说出心里想着的话:
      “唔,这位道长,我觉得我很喜欢你呀。”她轻巧的向前迈了两步,有月光穿过雾气照在她身上,不太合身的翡翠色衣裙,露在外面的一段手腕皮肤白皙地仿佛反射着月光,左手腕上一朵梅花状的胎记清晰可见。她的五官并不很精致,鼻梁比一般的姑娘要挺,丰润的嘴唇亦不是美人的樱桃小口,笑起来的时候杏核般的眼睛眯成一弯柳叶,大气张扬,是那种可以传染给别人的纯粹的笑容。这样的她,有一种旁人无法效颦的妩媚明艳。
      山中满满的雨后初晴的味道,是泥土的朴实味道。然而他的鼻端却仿佛飘来一股秋菊的清香,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浮现在脑海中,幼鹿般的大眼睛带着无瑕与惊喜,毫无淑女形象地站在亭子外面与他说:“我好似喜欢上你了呀!”
      原来是她。
      一丝讶异在他眼中转瞬即逝,须臾之间闪过数个念头,细微的表情变化掩在面皮之下,只剩下一尊古井无波的漠然。
      许久,他平平地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罢。”
      她不动,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离得近了,看得清他眉目平凡,明明是很柔和的五官,却压不住眼神中的清冷与疏离。她却似乎没有看出来一般,只接着说道:“我醒过来的时候便在这座山里了,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在何处,除了‘阿晏’二字萦绕在心中,前尘往事却是丝毫想不起来。既然记不得名姓,我便只当阿晏是我啦。”
      他眸光微闪,语气却缓和了下来,敛声道:“天清日晏,和悦安宁,确实是个好名字。”顿了顿,又仿佛叹息道,“前尘旧事,既然忘了,无需执着。”
      发生了那样的事,不知她如何活了下来,又如何没了记忆,然而这样子于她,却不失为一种解脱了。
      她的眼中忽的仿佛有星子在灿动,语带欢喜:“咦,你好聪明,居然一猜就猜到了是这个晏字,怪道人说和尚道士能掐会算!”杏核眼眨了一眨,又顿悟道:“或是这便是诗文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抿唇不语,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是想要看透什么。她便也笑嘻嘻的回望,坦然大方,一双浅色的眸子中映出两个面色紧绷的他。
      如此对视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忽然面无表情的转身便走。她在后头叫住他:”呐,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叫什么?我要到哪里去找你呢!”
      他脚步一顿,最终只丢下了两个字:“箫桓。”
      “箫桓,嘻。”两个字在舌尖轻绕,她再次笑起来。
      凤沧九年,一月初八,独苏山,夜。
      ……
      “箫师兄!阿晏姑娘又来了……”一个青衣的小道童匆匆跑来,俊秀的小脸上带着畏惧之色。
      箫桓原本蹲在一颗光秃秃的桃树下用一截桃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着什么,听到小道童的话后不疾不徐的站起身,眼神却还留在地上的痕迹上,甚是深沉的应了一句:“嗯,让她进来罢。”
      道童觉得自己脊背上窜过一阵战栗。
      箫桓是半年前来伽莲观挂单的道士,修为不俗,谈吐风雅,观主欣赏他,观中待他奉为上宾,数月来,观中众人对他也是颇有好感。
      可是这些日子的箫师兄有点冷冰冰的,那个几日前开始天天跑来的阿晏姑娘更是可怕……她说她喜欢箫师兄,一个姑娘家,把喜欢什么的挂在嘴上说也就罢了,然而显然箫师兄并不喜欢她,她日日来,箫师兄便使出层出不穷的手段为难她。一般的姑娘早就知难而退了罢,而这个阿晏姑娘……
      他扫了一眼箫桓脚下的银钩铁画,不知今日又是怎样一番搓磨……哎,这姑娘这般缠人,也难怪一向温和知礼的箫师兄性情大变了。
      小道童离去之时,还不住对着树下箫桓的背影投去同情惋惜的眼神。
      阿晏本也不在乎通不通报,脚步轻快,轻车熟路的往里面走。前些日子她找到了下山的路,打听到这座独苏山上就有座道观,唤作伽莲观,心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她在山下的小镇上把身上的值钱的物品都当了,又购置了些日常用品,索性在山中住了起来。她身材丰满高挑,一般女子的衣物都有些不合身,她便干脆穿了男装,头发也简单的用发带一绑,英姿飒爽。
      阿晏走到箫桓丹室附近,斜里一个黢黑而细长的影子挟着劲风直指她面门而来。阿晏一惊,身体自然的反应偏过头才堪堪避过,定睛一看,那攻来的细长影子竟然是一截枯树枝。然而这时对方手腕一转,树枝中途变向,朝着她头偏过去的方向而去,阿晏心中大叫不好,身子努力向下矮去,那树枝擦着她发顶而过。发带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开来。这招避过,后招接踵而至,阿晏虽然身体灵活,反应敏捷,却只能凭借本能躲避,招招惊险。如此一攻一守的来回了十数招,箫桓才旋身站定。
      箫桓收手的时候,阿晏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额角有闪闪的汗意,面上是健康的红晕,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凌乱。她精疲力竭,便索性盘腿坐在地上,脸上却是无瑕的笑意:“我听镇上人说,今日是上元灯节,晚上镇子里有庆祝活动,我只是想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花灯。”
      箫桓扔了手中已剩半截的枯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严肃,眼神深邃,凛声道:“生在死,死在生,千机阵,镜月花。”
      阿晏仰头看着她,薄红的脸上写着迷惑,过了一会才噗嗤笑开,道:“莫不是你出的灯谜?这种东西我现下不擅长,但是你要是肯给个大彩头,我就努力对上一对。”
      他默了一默,表情似笑非笑:“你想要什么彩头?”
      她歪头思索,说:“要你一笑吧。”
      他身形一顿,忽的转身朝着丹室走去,宽大的下摆和袍袖带起一阵微风夹着极为浅淡的清荷香。
      “那不是灯谜,你也不必答。贫道还有要事,灯会不便相陪,姑娘请回吧。”
      阿晏看着他的背影,掩不住的黯然,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明朗,她撑着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原路走了出去。
      她扯唇轻笑,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来历,箫桓,你怀疑我,我不怪你。
      ……
      上元节作为新年之中第一个重大的节日,一直以来都颇受重视。独苏镇紧挨独苏山,虽是左近几个小镇相对人口最少的,为这一日也是早早的就准备起来了。
      虽然箫桓不肯陪她来,她有些难过,但是她自己也有私心,他们两个之间却是半斤八两。她心里通透,也就不那么在意被拒绝的事。她在小茅屋中重新绑好头发,又换了身干净的长衫。衣衫宽大,婀娜的身形倒不那么明显了,有一种亦男亦女的迷离味道。
      山下的世界已然变了样子。
      千灯彩挂,火树银花。平日不常出门的男女老幼都走出家门感受这节日的热烈,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是欢声笑语。
      阿晏手中提了一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一手举了串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听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叫好,阿晏好奇的挤进去,看到是个黄衣小姑娘在表演剑舞。
      小姑娘这套剑舞并不多么精妙,胜在姿势飘逸漂亮,看着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阿晏并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会武功,吃着糖葫芦津津有味的看着。舞到精彩处,许多人喝起彩来,阿晏匆匆咬掉最后一个山楂果,正要鼓掌,手却被人拉住了。那人拉着她就往人群外走,动作太突然,她来不及举起手里的莲花灯,被人一挤,那灯就掉在地上烧了起来,引起了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被许多只脚踩灭了。阿晏甚至说不完一句“我的灯……”就已经被那人拉出好远。
      直到一个黑黑的小巷中,那人才放开她,开门见山地说:“有人在找你,此地不安全了,你快走罢。”
      阿晏眼睛闭上一阵再睁开,借着漏进来的散碎月光,看清那人,身形很瘦,比她高出一头多,一身深色的劲装,头发高高的绑起,脸上带着一个狐狸脸的面具。
      “箫桓?”阿晏试探着问。
      “我不是箫桓,”声音微哑,顿了一顿,又说,“箫桓也不一定是好人,你也离他远些。”
      “那你是好人吗?”
      一阵沉默之后,才说:“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还弄坏了我的莲花灯。”阿晏笑了起来。
      那人似乎对阿晏这样没有危机感的态度有些生气,冷冰冰地答:“你可以不信。”
      阿晏不以为憷,反而上前一步,对他说:“你是不是认得我?”
      那人身体一僵,方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你让我走,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不如,你带我走吧。”
      那人略一迟疑,最终缓缓开口:“你回独苏山去,我下次去找你之前,不要出来。”
      ……
      纱幔重重,金兽中燃着上等的安息香,一室暗香弥漫。
      “二公子,风华楼那边,有落霞阁那位的消息了。”
      纱帐外,一缁衣弟子扶膝半跪,对帐中人沉声禀报。
      “说。”帐内身影微动,语声沉缓,懒散却含着威压。
      “人在独苏山上,只是……四周布了阵法。”
      殷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呵,红萼这回倒是聪明了一回,晓得将人藏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二公子,要属下带人去将韶姑娘接回来吗?”
      “追风,你逾越了。”
      殷从的声音和缓,听上去毫无责备之意。缁衣人闻声身子一僵,头深深的低下去,惊慌道:“属下知罪,请二公子责罚!”
      “嗯,自己下去领罚吧。”
      那人垂首答是,又说了一句“属下告退”,便后退着走了出去,将至门边时帐中人才愉悦的补了一句:“下月初随我上山。”
      ……
      光秃秃的枝头上负着细雪,一粒小石子无情的打在细细的枝头,雪粒倏倏地飘落,露出干枯的树枝。
      阿晏无聊地倚在窗边,手边放着一小堆形状各异的小石子,拈起一颗又朝着另外一枝树杈扔去。
      山中无日月。距离上元灯会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当真老老实实地没有再出独苏山,无聊的时候就跑上山顶找箫桓。箫桓倒是没有再用各种方式试探她,只是不冷不热地应付她。她依旧怀疑那天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箫桓,可是两个人的声音不一样,身高也不太一样,但他们有着一样的清荷香,虽然很微弱。
      箫桓被她缠的烦了,便经常这样扔下她一个人在丹室,不知去向。
      她在伽莲观消磨到傍晚,一直没等到箫桓回来,便在门口找了一个小道童打了声招呼就精神萎顿地回小茅屋去了。
      今日不知为何,总是没有精神,在箫桓的丹室就瞌睡了几回,可是还是困。早早回去睡了好了。
      箫桓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小道童守在他门口。
      “箫师兄,阿晏姑娘说她回去了。”小道童稚嫩的脸上写着天真的同情。
      箫桓目光迷茫,不解地问:“阿晏姑娘是谁?”
      小道童圆脸上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心中充满了惋惜,不好啦,箫师兄被那个妖女折磨的失忆啦!
      ……
      而此时山中小茅屋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身玄衣的青年,脸上带着一个狐狸脸的面具。
      “阿晏?”
      简陋的小屋一目了然,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然而本应在这里的阿晏,消失了。
      ……
      阿晏揉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突然闯进眼中的亮光,方才慢慢睁开双眼。
      “阿晏。”床边有人轻柔地这样说。
      阿晏偏头看去,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绛紫的衣袍,十足华贵,油亮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致的面庞带着春风般的优雅笑意,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脑中一片空白,使劲去回想,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半晌,她略带歉意地对眼前的人说:“对不住,我什么也想不起来,‘阿晏’,是叫我吗?”
      青年眼神一紧,对着外面沉声道:“追风,今日是什么日子?”
      缁衣弟子闻声进来回报:“回二公子,今日二月初八。”
      殷从摩挲着手中的玉骨折扇,眼中布上阴鸷,声音却依旧和缓:“去把红萼姑娘请到庄中来,本公子是时候与她叙叙旧了。”
      “是!属下掘地三尺也会将红萼带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跟后文其实隔了很久,当初这一章来来回回写了一周,后面总也不太满意,干脆就搁下不写了……但是这个故事其实我蛮喜欢的,不想就这么放弃,时隔近一年再拾起来_(:з)∠)_……所以如果觉得第一章跟后面有点不太协调也不要太惊讶……我想过干脆重写第一章,但是因为这个第一章实在在修改的时候看了太多遍,就算重写也一定带着浓重的这一章的影子,所以干脆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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