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声青年》麦由由

33、第 33 章

　　王梓这语气让孙真心里敲上鼓了。他跑去卫生间用清水泼了几次脸，冷水能让他的脑袋快速进入思考模式。随便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就出了门。等他在地铁站里等地铁时才恍然发现自己连门都忘了锁。但是这时比起回去锁门，明显是王梓要找他的事情更为重要。
　　孙真进了校门一路小跑。时间差不多是上午十点出头，这时候刚好是上午第二节课开始没多久。校园里除了几个没课的学生抱着教材走在去读书馆的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等他推开王梓的办公室门时，背脊上已经蒙上一层薄汗。
　　“你可总算来了。”王梓一见孙真，屁股上像装了弹射导弹一样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快快，现在就跟我去找方教授！”
　　孙真被王梓扯过手腕拖着走。
　　“前辈我知道你腿比我长了，你行行好步子迈小点吧。”也不怕扯着蛋。后半句孙真在心里说的。
　　“老天爷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一会儿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啊？这么严重啊？”孙真思忖着，他干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了么……
　　结果王梓的嘴像被拉链缝上了似的，拖着孙真走了一路再没开过口。他似乎认定这件事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孙真从这一点上推断出，是的，没错了，事情貌似很大条。可直到他被一屁股按进方培元办公室内的真皮沙发时，他都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是梦游时抢了银行还是上课时说漏了哪个教授的小秘密。
　　方培元平时和蔼亲切的表情今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沉沉。
　　这让孙真心里的小鼓瞬间变成了大型鼓号队。
　　“小王啊你也先坐下吧。”方培元缓缓开了口，斟酌了片刻说道，“孙真，现在这个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三个，都算是自己人，我也就不和你绕弯了。”
　　“方教授……方伯伯，有什么话您直说吧。”孙真拧着眉头做出一个不怎么逼真的假笑，“我已经被前辈吓了一路了，心理准备建设得有长城那么长了。”
　　王梓在旁扼腕：“别开玩笑了，今天真笑不出来。”
　　“哦……”
　　方培元没在意这对师兄弟互相打岔，直入正题：“事情是这样。今天早上校长秘书那里收到一封匿名举报邮件，和你有关系。校长当然也已经看了那封邮件了，所以才派我来找你谈话。毕竟你是我带的学生。”
　　“举报邮件？举报我？”
　　“对，我刚开始也想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是邮件却写得十分详尽，上面说你没经过学校同意在校外与经纪公司签订了劳务合同，年收入金额也完全超过了兼职该有的范围。”方培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睛直视孙真。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眼周的纹路代表着岁月走过的痕迹。
　　孙真扯出的不怎么好看的假笑从他脸上消失了，他不用过脑子也能知道这是谁发来的邮件。匿名？匿名有什么用。就算套了一百层马甲，他也不会认错了人。
　　是高艺鸣干的。
　　不是的话他可以现在就表演一个生吃键盘。
　　“孙真，这是真的么？”王梓插了句话。
　　孙真觉得脑袋有千斤重，他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对不起，是真的。”
　　王梓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躺出一个葛优瘫的姿势：“唉——孙真真你啊……”
　　方培元到底是个大前辈，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他虽然也替孙真担心，但表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孙真，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邮件里说你签约去做网络主播，是以女性的身份？”
　　孙真感觉后脑勺被人用棒球棒挥出一特别漂亮的全垒打，蒙了。
　　“那个邮件里还附上了合同的部分内容，虽然把重点的条款都马赛克了，但是关于你的信息都特别清楚。孙真，你才刚升上研一还没几个月，但是合同是在半年前就签的，也就是那时候你才大四没毕业。这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方培元摘下老式金丝边眼睛，眼里写着疲惫，“再者说了，你现在已经开始给低年级的学生授课，一个站在大学讲台上的老师，背后以女性艺人的身份在直播软件上接收打赏，这个事情要是传出去了，真的不好办啊。”
　　孙真小声询问：“方伯伯，我去年和音游签约时不知道校规不允许学生签劳务合同啊？”
　　王梓又从葛优瘫姿势恢复成正常坐姿：“大四学生当然可以正常找工作，拿内定。但内定也是要通过学校的，你当三方协议是张废纸？而且必须毕业后拿到毕业证书才能签劳务合同。你直接本硕连读，根本就没毕业，还是一个学生的身份……就算能签，也要学校上级同意。暗搓搓就自己签了算怎么回事儿？”
　　孙真汗颜：“这我真不知道……”
　　“最夸张的是你去做女主播？！圣母玛利亚啊，孙真，你怎么想的？”
　　“小王，先别忙着责怪了，当务之急要解决这件事。”
　　“对，对对，教授你先说。”
　　方培元揉了揉晴明穴又把眼镜给架上：“本来按照校规肯定要处分的，最遭的情况还有可能要你退学。不过校长知道你是我的学生，他也想卖我一个面子，如果你愿意去解除那份合同，他可以压一压这件事，不给你处分。”
　　“方伯伯你的意思是我……要是继续给音游当艺人，就要退学？”话可以像方培元那样正着说，自然也可以像孙真这样反过来说。总之都是一个意思。
　　方培元沉默着点了点头。
　　王梓也静默了片刻，又开口道：“说句老实话，你要是不想辞了工作，我们都可以理解。毕竟那合同上的零吧，比一个大学里的教授肯定拿得多。可是设身处地为你考虑的话，女主播算怎么回事啊？你不可能一辈子就躲在电脑后面靠麦克风吃饭。就算是常常在电视上露脸的艺人，都有可能下一秒就糊得妈不认，更别说一个小小的网络主播了。你能靠这个虚拟头衔撑两年，那第三年人气忽然流失了，你怎么办？”
　　方培元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孙真，伯伯也并不是一定要你选择继续读书，但你已经读完了本科，要是因为这件事连本科文凭都拿不到……我也不好和你爸妈交代。”
　　孙真不是没有考虑过作为“叮铃”，他能走多远。他早就想过，这个虚拟歌姬能红得了一时，不可能红一世。性别都是假的，怎么可能绿叶长青？
　　只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种不得已的被动因素，去结束他作为百年歌姬的日子。
　　“方伯伯，前辈，你们说的我也想过。”孙真理顺了思路，以最真诚的口吻说道，“本来我和音游签的合同为期是一年。到期后我就准备退出网翻界的。本来我就没想过要做艺人，更没想过要出道。其实我这半年来想了挺多，我觉得我这个性格，可能最适合的还是待在幕后。方伯伯你让我带教，这件事我也很感激，可能我现在没资格这么说，但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做一个教师。”
　　方培元和王梓静静地听着，没人打断他。
　　孙真接着说：“方伯伯，这件事结束后我想亲自去谢谢校长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尽快和音游协商解除合同的事项，因为没到期可能要牵涉到违约金的问题……但是我一定会尽快。”
　　方培元有几丝欣慰：“好，这样最好。”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再度黯淡，“对了孙真，刚才没来得及说，虽然校长能免除你退学的风险，但是这个代教的课……不能再交给你去上了。学校里既然已经知道你有违反校规的行为，就不能让你再继续代教。这个希望你也能理解校方的苦衷。”
　　“要是孙真你没意见，我可以替你把剩下的课上完。”王梓翻开手机日记看了看，“算上这周四的，总共还有七节课。周四下午我正好没排课，时间上没问题。”
　　孙真忙点点头：“没意见，我当然没意见。”
　　王梓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就是换人的理由要想得充分一点。孙真已经站在讲台上大半个学期了，突然换个人，学生肯定不适应。而且当初可能有些学生本身就是冲着孙真才去的。”
　　“这点不急，多少理由都能想出来。”方培元说。
　　“是啊。谢谢你前辈，我写的教案给你上还委屈你了……”孙真说着，努力放松了眉心，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他不想让方教授和王梓都替他操心。这件事如果能就这么轻易的收了尾，那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告别方培元后，孙真和王梓并肩走在走廊上。
　　王梓时不时就侧头看孙真的表情，见他没有沮丧到马上要哭出来，心下一安：“孙真，你这个事，林晶晶是不是知道？”他虽然用的词是“知道”，但他其实心里想说的是林晶晶八成整个就也是这桩事的“主谋”。
　　孙真点点头：“你可千万别去骂晶晶。她比我还不熟校规，连我都不知道的她脑子里绝对没有。”
　　“你都火烧屁股了还要护她。我真是老奶奶都不扶就服你们这对连体婴！”
　　“是啊，我已经火烧屁股了，千万别再连累她引火烧身。”
　　王梓看孙真说得一板一眼认认真真，明白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你别太有压力了。方教授说是那么说，但他本来就不可能让你被退学，我估计他拼了老命也要把你保下来的。现在虽然课没得代了，但你本来代课就是义务，没钱拿的，现在还轻松了。”
　　这是来自王子大人的安慰。孙真听出来了。
　　他笑了笑一拍王梓的手臂：“我都知道的。走吧，我就好心地陪孤寡老人去食堂吃个饭。”

　　林晶晶知道这件事时正窝在宿舍里她自己买去的摇椅上给脚趾涂指甲油。接到孙真这个电话时，她一个没控制好，手一抖，在白皙的脚背上划过一道亮晶晶还带闪片的浆果红。
　　“你你你你说啥？你慢点再说一遍……？”林晶晶顾不上脚背了，把指甲油往旁边一扔，“校长要你退学？！”
　　孙真举着手机笑了：“所以我说了，已经解除退学危机了。”
　　“哦对对，解除了。然后呢？！”
　　“然后，晶晶，虽然有点对不起你想捧红我的心，我得和音游解除合同才行。”
　　林晶晶捧着手机猛地摇头。摇了半天才回过神发现孙真看不到。
　　“都这时候了你还管我怎么想呢！”
　　“当然要管啊，我怎么能不管你。”
　　林晶晶叹道：“你该怪我！都是我当时说什么要捧红你，要不是我让你去签音游，现在哪里这么多幺蛾子事。都怪我，孙真，该我跟你道歉的。”
　　孙真当然不依她：“不要你跟我道歉。这事都是高艺鸣捅出来的，要怪也是怪他。不过其实也无所谓了，他发匿名邮件应该是盼着我被学校开除，或者被流言蜚语戳背脊骨，这些他都不可能得逞。”
　　“嗯，要是害你被退学我肯定弄死他。”
　　“林晶晶你听听你说的什么玩意儿。妙龄少女说什么弄死不弄死，你家□□啊？”
　　林晶晶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会儿，她说：“孙真你还在学校里吧？我有个事要和你说呢。关于顾凡的。”
　　孙真愣了一下：“……你和顾凡扯上什么关系了？”
　　“你到学校旁边那个咖啡店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林晶晶说完不等孙真回答就掐了电话，她抽过一张纸巾使劲擦了擦脚背上的指甲油。可是指甲油已经干了，任她怎么用力都擦不掉。她有些烦躁地扔开纸巾，也不知道是在烦这道红猩猩的痕迹，还是在烦自己干过的那些蠢事。她向来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傻得不行。
　　“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她盯着脚背上刺眼的一道红色，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