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清秋水

1、小青 其一

　　她在佛前求了七百年，只为求得佛祖能允她下界，求得一份心动。
　　可什么是心动？
　　那时，她若是知道可该有多好。
　　她乃佛前一尾青蛟，是以入得凡尘，便以小青自居。

　　那是一群在看着热闹的人，这在灵山是绝不可能看见的。灵山虽有佛会，有诸天佛陀菩萨到场，可那些佛陀菩萨却是绝不可能如这些凡人一样，熙熙攘攘好没个正经。
　　也不知是在看着什么热闹？
　　这却是她千年来第一次踏入凡间。时光一向是最莫大的伟力，便是满天的神佛也要敬畏，是以这千年之后的人世，却是与千年之前大不一样。
　　服饰，建筑，糕点，茶水……这些于她，都已变得陌生。
　　虽说是有种沧海桑田的寂寞，但若真是一成不变，那般她却才是伤心呢。所以这般变化，倒也分外有趣。
　　她施了个隐身法，便径直的飞到了人群的上方。让她挤进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她才不愿意呢，是以想要看着这热闹，便只能这般用上法术来取巧了。
　　又非是用来谋财害命，想必佛祖也能体谅她的吧。
　　那让人群围成了里外三圈的却是一位算师，这点却让她有些失望。还当是什么有趣玩意呢？
　　她这却非是因与佛门渊源深厚，便因此而敌视道门。只是这凡间多的是些装神弄鬼，做些骗人把戏的假道士。她厌的便是这种败坏门风之人。
　　是以她却是刮起了一场大风，趁着人群散开的时候散去隐身术，便以一副人身站到了这算师之前。
　　之前求卦的那人被风一吹，却是不知怎的从算师前离了开。而等到这来的莫名的风散去，他却是发现已经有了位女子替了他的位置。
　　因那是位女子，他却是不好相争，便只能等在一旁，等这女子算完卦，然后他再继续向大师问解了。
　　「你是算命？」
　　她明知故问的说道。
　　那算师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指了指身后那幅。
　　「算尽红尘是非事，你倒好大的口气。」
　　便是佛祖亦不能言尽红尘之事，这区区一个装神弄鬼之人，也敢这么大口气。
　　「那你便替我算上一卦。我算姻缘。」
　　她这话却是引来围观诸人的注意。不是没有前来问过姻缘的大家闺秀，可如她这般大大方方的，这却是第一个。
　　算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
　　「不算。」
　　「你莫不是算不出？」
　　她自觉早已看透的答案，是以挤兑便毫不留情。
　　那算师却是不反驳，反而是淡淡的说，
　　「我有两不算，前尘旧事不算，算之无用。不类生人不算，算了扰心。姑娘两者皆占，我自是不算。」
　　竟能一眼窥破她之真身，不想还真是个高人。但是，她那问题，可不就是需要高人来回答。
　　这么一定计，她却是真的想要问卦了。
　　然而得这算师一句‘不类生人’，便是那些凡人也知晓了她乃非人之物。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是一瞬间便散开了，只留下之前那求卦之人不知如何是好。
　　没了这人墙，那算师却是已经利落的收拾好了装备，一方锦囊交到了那求卦之人手中。
　　「你却是有段好福气。」
　　「此处缘已算尽，日后却是不必再来了。」
　　也不管是否有人听到，这算师却是已经走了好远。
　　她本应是拦下他，可她却是因那句‘姑娘两者皆占’而未能顾得上。她自是‘不类生人’，可‘前尘旧事’却是如何？她问的是姻缘，应当在未来才对。
　　这一份耽搁，却是让她失了算师的踪迹。
　　难得碰到位高人，她却是不能就这么让他溜了。她虽没有二郎真君那只哮天犬般灵敏的鼻子，可却也不差。之前已记下了他的味道，她便不信追不上他。

　　如今想来，那时的她若是不曾追上，却是该有多好。
　　她确然求得了解。
　　然，这是解，亦是劫。

　　那是一处烟花之地。她虽觉得那是位高人，却仍是啐了一口。
　　高人亦是人，是人便不可能尽善尽美，她虽鄙夷起这位高人，却仍是想要向他问上一卦。
　　然她寻着气味所找到却非是那算师，而是一位公子，以及一位俊和尚。
　　既然有心问佛，又为何要进入这等烟花之地？
　　她在佛祖前听讲了千年，自是觉得要维护起佛祖的威严。是以她却是不急着找到那算师，而要教训一下这个花和尚。
　　「那和尚，你在此处参的莫不是欢喜佛？」
　　她却也是直接，既是要教训，便是堂堂正正的迎上去。
　　她也曾熟读佛经，也是知这人世间有一密宗，供有欢喜之佛。然佛虽有欢喜，却又如何有的欢喜佛，断章取义不过显现世人无知本质。
　　是以她这一句，却是生生的讽刺这和尚。
　　和尚被她问得一愣，应是没想到这等地方，竟然窜出个女子质问起他的佛法修行。
　　倒是那公子颇有兴致，却是对那和尚笑道，
　　「一番桃花劫，和尚可莫要泥淖身陷。」
　　那和尚恨恨的看了那公子一眼，却是从席上离开。这倒让她瞧着有些讶异，之前坐时只觉得是个身形瘦弱之辈，不想这却是比她要高上一些。
　　「女施主，敢问你问的可是小僧。」
　　竟连佛号也不宣上一句，这和尚实在让她恼怒。
　　「不是你，莫不是那边的狐狗。」
　　「姑娘口舌颇烈，就不觉是伤错了人。」
　　那公子躺着中枪，却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的辩了一句。
　　她只是冷笑。常言道物以类聚，这和尚如此可恶，那和这和尚一起的公子自然也是一般的可恶。
　　伤错了无辜？出入这等地方，却是能有几个无辜。
　　那公子自讨个没趣，便不在言语。她也不顾，这世上不无辜之人多了，她却不是那卫道士要一一讨伐。
　　被她盯得太紧，那和尚却是不知如何自处，她也不想这般难为他，便又问道，
　　「我问你，参的莫不是欢喜之佛？」
　　因是有了排解，那和尚倒也认真作答，
　　「自然是。佛若不欢喜，如何度得众生欢喜。」
　　她不由高看了他一眼，这和尚虽德行不足，修行倒是不差。
　　「众生欢喜，佛亦欢喜，佛与众生何异，佛如何度得众生？」
　　「佛度众生，如何度？自是作众生相而度众生。」
　　她仍觉这和尚败坏清规，讨厌之极。却也觉这和尚禅理清澈，确有宿慧。只是，既有如此宿慧，便就更不该沦至凡俗了。
　　她有心教训，却无奈横生枝节。

　　那人留有一字连眉，便也自称是横眉客，一闯进来便视她为妖魔，口口声声的说要斩妖除魔。
　　失礼之徒！
　　她虽生而为妖，然佛前听讲千年，如何会是魔？便更加谈不上什么斩妖除魔了。
　　这等偏见之人，想必也修不成什么正果。
　　他确是有些怜悯起这人来，辛苦奔波一世，不过想求个正果。可这等所作所为，却恰恰是背道而行。
　　可怜之人。
　　亦也可恶。
　　她可怜这人，可却绝不愿生生受了对方那记法剑。是以她却是一记掌心雷，毁了对方那法剑。
　　痛失法剑，那人自是更加恼恨起她来。她却也不惧，毫不示弱的对视回去。她行得正，自是不忧其他。
　　旁人见得两人这般非比寻常的行为，自是一哄而散。只是那和尚和那公子，却是脚步不挪，倒像是在看上一场大戏。
　　倒是有胆色，可若是被殃及其中，就不知还有没有这般胆色？
　　她却是有意的在斗法间偏向了二人，不为真的殃及上他等，只是为实实在在的吓他一吓。
　　座前的矮桌被她一记掌心雷打成两半，那和尚却是有些想要抽身事外了，可那公子却还是稳如磬石。一对明亮的招子瞧着她，却是料定了她不会真的殃及两位‘无辜’。
　　她瞧见了那眼神，自是恼怒起来。可她倒真不会伤了两人，并非不想又或不能，而是若那般做了，她岂不就真成了那横眉客口中所称道的妖魔。
　　未料得这人竟是如此之缠人。她不愿伤得此等凡俗，是以早早的便想要抽身事外，可几次遁去都是无果，她却是有些烦了。
　　生生受了对方一掌，她便装出一副重伤不行的姿态，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这人已经‘斩妖除魔’，想必便该离去了吧。她也知道这人间多的是所谓正道，见到非人之物率先想到的便是降服，只是这些正道总不会对具‘尸体’感兴趣吧。
　　她满心以为自己进了假死状态，便可以骗得这人离去，却不成想对方见到她‘已死’，却是取下了腰间的翡翠葫芦，一步步向她走来，竟是要收了她这‘尸体’。
　　死者为大，这厮就不知这一点吗！
　　她自是没想过学佛祖割肉喂鹰的行为，断断不会让自己真的被降服炼化。
　　是以她却是暗自运足了法力，却是准备等这横眉客一过来收她，便给他一记狠的。
　　她倒非是想杀了他，只是对此等不敬‘死者’之辈，倒是不妨让他躺上十天半月。
　　她想得不差，可却抵不过那和尚进来搅局。
　　「这位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和尚倒还算善良，倒不算无可救药。
　　她之计划被打断，却也不恼，反倒乐得看着和尚与那横眉客争端着。
　　「人？」
　　横眉客一声冷笑，却是说道，
　　「和尚你肉眼凡胎，却是见不得此妖邪本相。」
　　「相由心生，施主你见之妖邪，莫不是因为自己生有妖邪之心？」
　　说得好。若非她此时‘假死’，倒真要给鼓起掌来。
　　和尚辩理是个好手，可道理却大不过拳脚。横眉客却是不欲与这和尚争执，可偏又绕不过和尚，便只能危言厉道，
　　「你既执迷，便休怪我待你不客气了。」
　　横眉客却是打算打翻这和尚，然后再去收了那妖。
　　见到对方这般态度，她倒有些担心起那和尚。若这人真这般不知好歹，那她倒真要显显手段了。
　　只是那横眉客还没出手，便被一对差官两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
　　「有人告你扰乱本地治安。还请随我们走上一趟。」
　　差官口中客气，面色却是寒冷，也不知这人之前是做了些什么事情。
　　她正好奇间，便瞧见那与和尚一起的公子笑眯眯的走过来，与那差官真是好不客气。
　　「谢过两位了。」
　　她瞧着仔细，自是看到那公子将一些金银拉在了差官的袖中。
　　「和尚你却是不通人情啊。」
　　差官押走了横眉客后，那公子却是悠悠的对和尚如此说道。
　　如今她哪还能不知这事情缘由，沆瀣一气，端是可恶。
　　她虽被救了，却是不满这救她的方式。
　　「还有你，装死是上瘾了吗？」
　　没想到她这假死竟是被撞破了，她虽有些惊奇，却不准备深究。这人可恶，她不想见他。
　　她正准备离开，却又被他拉住了。
　　「打坏这么多物件，你是不准备赔偿了？」
　　仙佛中多的是点石成金的手段，可那般哗众取宠的法术，她又怎可能去学。
　　是以，她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