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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鬼画腰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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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出口近在眼前,鬼儿圆疾走几步。
外府楼阁的灯火在前方若隐若现,出口两边葱郁的灌木显得格外幽深。
突然,鬼儿圆倏得停住。周围寂静的有些可怕。
不是直觉,鬼画堂从不教徒众以直觉办事,但是此时的鬼儿圆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埋身于这暗夜花园中的,不只她一个人。
她一动不动,环视着周围因夜色而难以视察的环境,
空气中凝聚着一股僵持之气。
“好本事,”壮硕的身影从左侧灌木中缓缓现形,
“我屏气收力至此,竟也被你发觉。”
此时此刻,鬼儿圆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人粗眉方脸,一身彪悍,不合身的兵服清晰的勾勒出腹部健硕的轮廓,那必是长年累月才能得出的成果。
似是来者不善。
然而,不够长的兵服边缘,腰际处竟露出半个木质标牌,上面纹着暗银色的繁杂线条。
这腰牌她再熟悉不过。
轻撂衣角,同样的木质腰牌挂在鬼儿圆的腰边,
暗银色的细线竟是篆体的“鬼画”二字。
“自己人。”鬼儿圆放下衣角,对壮汉如是说。
“哦?”壮汉挑了一下眉毛,似是没有料到的样子,手上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腰牌。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了不少。
见到对方是自己人,鬼儿圆也稍稍放下防备,
“堂主要我来办事,你若无事,这便不耽搁了。”
“堂主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或许我可以帮忙。”壮汉走上前询问,带着一丝讨赏的语气。
“不必了,这是我的出师任务,旁人不便插——”
“啪”的一声,清脆的一掌正中肋骨,依稀可以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原来那壮汉借询问之际,早已近身防备渐松的鬼儿圆。
咽喉里涌出了一股腥味,稠状的液体在嘴边淌下,
带着剧烈的疼痛和十分的不可思议,鬼儿圆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
她还无法接受事情的发展。
壮汉收回手,轻轻的摆弄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牌子,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鬼画堂,”语气里全然没有刚才的讨赏意味。
他看向鬼儿圆,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你以为,所有人的心里,都只有一个堂主吗?”
鬼儿圆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偷袭她的鬼画堂同门蔑视她的神情。
那种眼神里有深深的憎恶与厌弃,如视过街老鼠一般。
那种眼神,她很早就领教过。
那时娘亲抱着她,双手堵住她的耳朵,却挡不住她小小的一双眼睛看着拿着家伙的群众砸烂她们的家。
那时候,那群人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们。
在剧烈的疼痛里,鬼儿圆的意识在童年记忆的零碎片段中恍惚。
她看见一个扎着两个翘辫子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跑,追着头戴虎头帽的中年男子。
男子个头不高,却身形矫健,他故意放慢脚步与小女孩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小女孩一个不小心被石子绊倒,男子的眼睛里露出鹰一般的辉芒,脚步一提,竟在女孩双膝碰地之前瞬间抱起她。
被抱起的的小女孩儿笑着摘掉了男子的虎头帽,用稚嫩的声音开心的说,
“抓到了抓到了。”
男子也在笑,眼神里尽是温柔,方才的锐利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狸乖,我的小狸最厉害了。”
记忆回闪。
白瘦的女人抱着小女孩蜷缩在床角,外面一片喧闹打砸的声音。
女人没有施脂粉的脸上有一条细细的泪痕,透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悲伤。
“小狸不哭,咱们找到你爹爹就好了,找到爹爹就好了,小狸乖,小狸不哭。”
然后,白瘦的女人突然不见了,小女孩自己蹲在一个破庙的角落里哭。
青衣男子走到她的面前,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着黑衣的人,
男子用一把竹扇抬起小女孩的下巴,对视的瞬间他的身形微微一震。
“把她带走。”
“督使,确定是她吗?最近逃荒的人多,孩子遍地都是。”其中一个黑衣人说。
“不会错,这丫头,长着一双她爹的眼睛。还有,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叫我堂主了。”
恍惚间,眼前的人影都化作了缕缕白烟,消散在她的脑海里。
红黄色的光闯进模糊的视线,鬼儿圆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渐渐回銮。
她躺在一张精致舒适的床上,红黄相间的流苏在棚顶微荡。
穿着小衣,盖着绸被,腰间有微微的束缚感,似是绷带缠绕所致。
空气里有上等龙脑香的味道,又夹杂着些许麝香止血膏的气味,再仔细闻,似乎还有淡淡的茶香传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却意外自己的手脚没有被捆绑。
有茶杯轻轻碰壁的声音,鬼儿圆惊觉室内不止她一人。
蓝衣男子背对着她,轻晃着手里的茶杯,几缕白色的蒸汽从杯中袅袅升起。
“醒了?”清朗的声音。然而男子并没有回头。
鬼儿圆努力的抬起身,腰间的疼痛感瞬间加剧,然而她强行的忍了下来。就像这些年,在鬼画堂受训时一样。
蓝衣男子金冠束顶,银带围腰,袖口处绣着三爪龙纹,双靴后镶着拇指大的翠玉。
尊贵的出身不言而喻。
男子回头,细眉凤眼,玉肌素唇,竟是那月夜下自称世子骑射陪练的一张脸。
鬼儿圆有些心惊,到底是自己大意了。
“你不问问我是谁?”男子笑着看着她,
鬼儿圆没有答话。
“那说说你是谁吧。”
室内一片安静。
“不答?”男子眼中露出一丝精芒,
“不答,是为鬼画堂徒众第一守则,如若被擒,可以最大限度的拖延时间以便营救。誓死守卫堂内机密是所有鬼儿的最高任务。”
说完,男子轻轻啜了一口茶。
鬼儿圆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这男子所说竟与鬼画堂所传授于自己的一字不差。
先有同门打伤自己在先,如今又有莫名男子无端熟知堂内事务在后。
她努力的想要直起身,眼睛不断的搜索着男子的腰际。
男子自然知晓她在找什么,
“不用看了,我没有腰牌。”
鬼儿圆心中又是一惊。
“入了鬼画堂却没有腰牌的,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
——是派你来偷这个的人。”
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压在红木盒子的边缘,
置于中央的血玉夜明珠在日光下显得更加晶莹璀璨。
心中的信念逐渐下沉,鬼儿圆觉得自己似乎进了某个怪圈,找不到出路。
思绪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她用因许久未说话,而略带病态沙哑的声音说,
“你是谁?”
蓝衣男子笑而不答。他安静的看着她,或者说看着她的眼睛,心底一丝莫名的伤感渐渐淡掉了他嘴边的微笑。
他的目光温柔而凝重,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
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十四年前,一位传奇大盗在江湖上横空出世,盗所不能盗,窃所无所窃,因其以轻悄狡猾著称,故而人送外号,猫狸。”
言者平静的做完陈述,然而听者的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刚刚避开的视线瞬间闪回,瞳孔扩张,心跳加速,此刻的鬼儿圆已完全无法思考。
这人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男子起身,望着窗边,背对着她,用比刚才略微低沉的语气说,
“朝廷全力缉捕,江湖上亦有人出重金激赏,然而全无所获。直至七年前,猫狸被围困于怀江,投江自尽。”
话到最后,男子的双眉紧紧的锁在了一起,然而背后的鬼儿圆看不到。
再不顾身上的伤,鬼儿圆愣怔的直起身,面色惨白,双眼泛红,
“是谁,是谁围困于他?他又为何会自尽?”
她的声音里竟是多了些歇斯底里的情绪。
男子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窗边。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半晌,男子开口,却不是回答,
“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前不准离开。”
脚步移向门边,修长的身形忽然又顿了顿。
然后,重又恢复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叫白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