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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陆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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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的午后,空气透着沁人心脾的凉。待着最后一位孩童被接走,宋昱珉关上学堂的门。门外一棵老槐树。树叶经过雨水洗礼翠绿通透,老树皮黒褐清亮,上面的绿苔也看得分分明明。放眼远眺,如画的山黛更似被墨汁重新刷过。此时此景,若能温上好酒一壶,乃人生一大乐事。
这么想着,就这么决定了。宋昱珉背起书箱,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巷子。巷子尽头就是街市。王家酒铺里的陈年老酿一丝丝的飘进鼻息,只是今天却还略微带了点腥气。腥气?宋昱珉皱了下眉头。拐上大街,迎面三个背着锄头的汉子弯着腰,往前拖拽着什么东西。宋昱珉定睛望去,只见一片泥泞血污的皮毛。看不真切。
“要不然再等养肥点?看它的样子,宰不了几两肉。”
“还等?你看这伤,再等下去,它也自己也该咽气了。不如今晚就直接宰了。”
“也是,本来就是抓来吃的。何必再在它身下下本儿。给它治伤不花银子啊?”
那四只沾满泥的蹄子拼命踢踏着,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路边的青苔被它的蹄子划出一条条深深的痕迹,血红的颜色顺着雨水晕了满地,不停的蔓延。
“敢问几位大哥……”宋昱珉凑上前去,终于看清了那团毛绒,原来是一只白鹿。它比自己想象中更糟糕,背上插着一支箭,满身的血和泥泞,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毛色。
“宋先生。”同村的这几个汉子认出了宋昱珉。两个人直起腰,调整了下背上的竹筐和锄头,另外的一人继续按着白鹿。
宋昱珉看得出来,白鹿因为失血过多加之一路的挣扎早无气力。饶是一个人的按压,它也挣脱不开。白鹿看到他,抬起了头。头上糊成一溜一溜的毛发往下滚着泥水。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好似求救。
“这是?”宋昱珉开口道。
“咱们在田边捉到的。这东西还挺本事,中了箭还能跑。”
“也算咱时气好,不知道哪个打猎的射中的,咱就捡了便宜。”
“那,卖吗?”宋昱珉不舍的看着满地的血。
“不卖,是咱们自己逮来吃的。”
“几位大哥,不如把它卖给我吧。你们看,它如此瘦弱,根本不够烹煮。宋某愿意多出些银两。各位大哥到前面酒楼美餐一顿可好?”
“宋先生这话说的,你要咱家就直接给你了。”
“是啊,还提啥买啊。”
“宋先生对咱村的恩德,这不算啥。你牵走吧。”
“不,不,使不得。宋某不能白拿。”宋昱珉从口袋掏出几块碎银递上,三个大汉说什么也不肯收。一阵拉扯下,大家留下鹿就匆匆走了。宋昱珉无奈的看着乡亲疾步而去的背影,思索着赶明儿再亲自把银子给他们送家里去。
“喂,别动。我不会伤害你。”宋昱珉轻声安抚着挣扎起身的鹿,而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乖乖的任由他摆布。
“我会很小心的。”送走了王兽医,宋昱珉端来一盆温水,帮白鹿擦洗着身体。根据兽医的叮嘱,白鹿身上的泥水要洗净,以防又脏污了伤口引起感染。
伤口附近在包扎的时候已经被王兽医处理干净,他只要擦好别处便好。这个活儿也不算难。宋昱珉小心翼翼的不弄疼白鹿。
帮白鹿清理好后,宋昱珉舀来一大碗清水端来一盘切好的蔬果,放在鹿的面前。白鹿凑过头,慢慢的喝了几口水。清水下肚后,气力恢复了少许。在宋昱珉嘉许的目光中,咬住嘴边削成小块的果子咀嚼起来。白鹿吃东西的时候,宋昱珉仔细检查了一下鹿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
“好点没?会不会冷?”宋昱珉仔细的查看着地上铺着的厚厚稻草。为了让鹿躺的更舒服些,他还在上头铺了棉褥子。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感觉白鹿朝他摇了摇头。即使如此,他还是起身到衣柜里翻捣,找出件旧衣轻盖在鹿身上。吃饱喝足,伤口得到照应,白鹿竟就这么闭上眼睛休憩,丝毫没有怕生。
“还好你乃牡鹿,就跟在下处在一室便好。我也方便照料你。”宋昱珉满意的起身,却不曾见闭目假寐的白鹿睁开了眼,目光紧紧追随着宋昱珉的背影。
宋昱珉白天到学堂教书,晚上则秉烛夜读,鹿就安安静静的趴在一边陪着他。“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宋昱珉爱怜的抚摸着白鹿的毛发。白鹿洗尽泥泞后的毛色白亮柔软,全身没有一丝杂毛。“等你好了后,我就送你回山中。”鹿轻轻的磨蹭着他的掌心,表赞同。麻痒的感觉让宋昱珉笑弯了眼,语气更是宠溺,“不知你可否有名字,我暂且唤你阿白可好?”
就这么转眼一个礼拜过去,阿白已经可以站起身走动。宋昱珉甚喜,从学堂回来的路上,到街边多采买了些新鲜果子给阿白。等踏入家门发现阿白不见了。四下找寻不得。问街边路过相邻,皆言并未见到白鹿。
是夜,宋昱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垂头看向书桌旁边。松软厚重的稻草,暖和的棉褥依在,却没有了那个俯卧其上的白色身影。
“阿白?你可是回山去了?有没有再遇到危险?”思来想去,就这么在家里自个儿琢磨也不是个法子,“不如,我明天就到山里去看看。”心里有了主意以后,宋昱珉重新躺倒,刚刚闭上眼睛,门外响起阵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仔细侧耳倾听,确实是有人敲门。宋昱珉提灯开门,只见门外一青年,白色锦缎袍子着身,黑发简单束于脑后。月辉洒满身,模样俊俏的犹如天上谪仙。
“宋先生。”来人看到宋昱珉抱手作揖道。
声音入耳清澈如水,脆亮圆润,真真所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想着想着,就这么吟出而不自觉。
“宋先生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抱歉,宋某唐突了,公子切莫见怪。”宋昱珉只觉脸颊微醺,不知作何辩解。他道自己并非轻薄之人,只是今晚不知如何失礼至此。耳畔呵呵的笑吟声打破了僵局,“在下陆白。”
呵呵呵,真是呆的可以。陆白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宋呆子。平日里就觉他呆的迂腐,没先到今晚以人身得见,更是别有滋味。
“在下前来报恩。”
“报恩?”宋昱珉打量着眼前的谪人,印象中,他可不曾施恩于对方。
“是的。先生前些日救了在下的白鹿。”不再含糊,陆白干干脆脆说明来意。
“哦。是阿白?它可好?”听到是阿白的主人,宋昱珉情绪马上激动起来。
“它很好。它已经回家了。所以我才赶来报恩。宋先生把它照料的极好。”
“回家了?原来阿白是有家的。真是抱歉宋某没有提前到府上告知。让公子担忧这些时日,饶是愧疚。宋某本以为阿白是来自山里的野鹿。”
这呆子,又来了。若不赶紧想法儿,估计这宋呆子还不知道要呆到什么时候。
“那,宋先生可否请在下小酌一杯?”
“哦。那,那,自是当然。”
引了陆白进屋,倒上美酒。看着眼前人举杯而尽,动作优雅干净,宋昱珉又看呆了眼。
“宋兄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尽早报恩,陆白直截了当道出。
“没有。”
“万贯家产?良妻美眷?”虽不能说看尽人间万物,但是陆白也明了人性的贪婪。哪有无所求之人。人的欲望只在大小,满足尽在难易而已。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学堂一间,桃李满天下就是宋某的心愿,别无它求了。”
此番言语,让陆白握杯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