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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玄灵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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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我伸出手遮住夕阳的余晖,轻轻叹了口气。
阿凛啊……
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玄羽山呢……
过了初九我便年满双十了,距离那我穷其一生都无法幻灭的记忆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这里是玄羽山,玄羽真人生活的地方。
十年前,整座玄羽山庄乃至整个玄羽山,都是玄羽真人的,真人共有七个弟子,名唤玄门七侠,我恰是那七侠中的小师妹,玄灵。
除了我们师徒八人,这山上还有一位婢女碎虹、一只鹦鹉玄清,此外便再无旁人了。
在我十岁前生活在玄羽山的日子,基本上都在混,我不学无术,又没有任何造诣,师兄师姐对我又颇为宠溺,所以我,完全是一个败坏玄门名声的存在。
更何况,大师兄百里陆、二师姐万俟醉颜、三师兄尉迟凛、四师兄叶与城、五师姐夏韵然、六师兄慕容望莲,个个皆是名门之后,只有我是不明身份的孤儿,是被师父从山上捡来的。
不同于婢女碎虹,我被捡来时尚在襁褓中,而碎虹被捡来时已经九岁了,也许是我需要人照顾,师父便留下了她作了我婢女,碎虹从九岁开始照顾婴儿的我,一直到我九岁。
作为山庄里的老幺,师父虽对我的不学无术感到无奈,但依然很宠我。师父一生未婚配,随了他姓的,只有我和鹦鹉玄清,他将满身的父爱皆倾注于我。
我出现在玄羽山时,师父只有三个弟子,即当时十二岁的大师兄、九岁的二师姐和五岁的三师兄,可以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后来陆陆续续又多了大我三岁的四师兄和大我两岁的五师姐与六师兄,在我三岁那年,玄门七侠横空出世。
师兄师姐对我都很好,而最宠爱我的,莫过于看着我长大的二师姐和三师兄。
二师姐总喜欢取笑三师兄:“凛儿啊,待灵儿及了笄,你便娶她过门好了。”
三师兄总是板着张脸,颇不满道:“师姐莫在取笑阿凛了,灵儿还小呢。”
这取笑,便取笑了十年。
距离我十岁生辰还有半年的那天清晨,师父忽然走火入魔,大师兄暂当了家,翻遍古籍,试图疗好师父的疯癫之症。
可白日里疯癫的师父,竟在第七日我守夜的晚上突然清醒。
师父抚着玄清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一如往常。
“师……父?”我迟疑地唤了声。
师父慈祥一笑:“是我,灵儿。”
我当即泪流满面,扑上去抱住师父:“师父,您可吓死灵儿了,没有您,玄羽山以后可怎么办呀……”
师父安慰地道:“嘘,小声点灵儿,知道吗,整座玄羽山,我只信任你和清儿。”
玄清配合着叫了声“师父”。
师父说:“七日前,我发现我的早餐中被淬了毒,谁都可能是下毒的人,于是我选择了装疯来引出下毒者,灵儿,玄羽山可能要经历一场大浩劫了,我把清儿托付于你,它定会护你周全。”
玄清飞到我肩上,轻啄了下我的头发。
“记住灵儿,今晚的一切不要告诉任何人,清儿会护你周全,你也要保护好它。”
第二日,师父便又陷入了“疯癫”,因为玄清时常神出鬼没,谁都没发现玄清从师父的房间里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便陷入了麻烦。
大师兄在师父的小厨房里发现了我的玉佩,旁边还沾有有毒的粉末。
我大惊,那玉佩是师父给我的,上有刻一字“玄”,天下独此一块。我慌忙去房里翻找,果然不见了。
大师兄安排了碎虹照顾师父,他则率领师兄师姐们来找我兴师问罪。
大师兄将玉扔在我眼前,冷声质问:“灵儿,你可曾去过师父的厨房?”
我接过玉佩收入怀中:“不曾去过。”
“灵儿,师兄也想相信你不曾去过……可你的说辞太无力,让我无法信任……”大师兄叹了口气。
我“扑通”一声跪下,道:“师兄师姐,我知道此事一发,我最会被怀疑,师兄师姐皆是名门之后,唯我玄灵是不知身世的野孤,玄清再如何聪明它也只是只鸟儿,如此一来,只有灵儿有可能伤害师父。若灵儿担下罪名师父便可恢复,灵儿愿抗了这罪名,被逐出师门我也不在意,只要师父痊愈!”
二师姐扶我起身,话中有话道:“莫要如是说灵儿,玄羽山被捡来的孩子可不止你一个!”
大师兄懂了二师姐话中所指,又问我道:“灵儿,碎虹……可有接触你玉佩的机会?”
我谨慎地思考片刻,还是回答了一个对我极其不利的答案:“貌似没有。”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扑通”,竟是三师兄直直地跪了下去。
“阿凛跪请师兄责罚!”三师兄的声音异常坚定。
“阿凛犯了什么罪?”大师兄问。
三师兄依旧掷地有声:“阿凛犯了偷窃罪,是我偷了小师妹的玉佩。”
二师姐抢在大师兄前问:“那你可去过师父的厨房?”
“不曾。”
大师兄蹙了眉,似乎不愿再问下去:“罢了,醉颜,凛儿先交给你罢,我去看看师父。灵儿,玉佩好生收好了,莫要再让旁人盗去了。”
“是,师兄。”我和二师姐齐声道。
送走了师兄师姐们,我回到房中瞬间软了腿脚,瘫坐在地。
恍惚间,有人将我扶了起来。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一个娇弱的声音说。
我回头一看,竟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
我挣开她,戒备地问:“你是谁?”
“我是玄清呀!”小丫头咯咯笑道。
我一怔,小丫头见我发懵,又咯咯笑着,用鹦鹉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师妹!小师妹!”
我眉目一紧,冷声斥问:“说!哪里的口技艺人,擅闯玄羽山庄!”
小丫头扁扁嘴,似乎很委屈:“我真是玄清呀!”说着,“嘭”的一声,小丫头消失了,玄清扑棱着翅膀站到我肩上,我伸手接住他它掉落的深色羽毛。
玄清发出刚才那小丫头一样的声音:“居然说我是什么口技艺人,哼,臭灵儿,亏得师父还要我保护你。”
我饶有兴趣地捧起那小鸟儿,笑道:“你个清崽子,什么时候学会了幻化之术,师父知道吗?”
又是一声“嘭”,玄清再度化作人形,挽着我手臂,撒娇道:“难道只许师兄师姐习武,不兴我偷点艺吗?臭灵儿,师父都不知道的秘密,我都没隐瞒你,你倒是先斥责又调戏我的,要不是受师父所托,我才不来照顾你呢!”
师父不知道?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没戳穿玄清罢了。
我还没开口,玄清又叽叽喳喳说开了:“刚刚真是吓死我了,差点没易容成师父出来了。话说三师兄对你的喜爱还真是比我想象中深得多啊,虽然三师兄看上去常常很冷淡的样子,但是内心却是极喜欢你的,也许那种温柔,连三师兄自己都没发觉吧。”
我勉强打断,插了句:“拜托玄清小崽儿,他是我的三师兄。”
玄清虽是一副小丫头模样,但心里却非小孩子,她暧昧一笑:“灵儿怕不是喜欢上了三师兄?”
喜欢……三师兄?
“自然喜欢,师父和师兄师姐都是我的家人,自然都是喜欢的,包括三师兄。”我淡淡答道。
玄清还想说些什么,我的房门却被敲响了,玄清立刻幻化回鸟儿飞出去藏了起来。
“是谁?”我扬声问。
“是二师姐。”二师姐的声音传来。
我忙开门请二师姐进来。
二师姐吹熄了灯进了屋来,开门见山道:“灵儿,阿凛想见见你,他如今亦被师兄怀疑,怕是有些日子要被禁足了。”
我低垂眼眸,问:“我的玉佩,当真是三师兄偷的?”
二师姐叹气:“你觉得呢,灵儿?”
我一时无言,最终却是执起二师姐提的灯,道:“走吧二师姐,去看看他。”
我到达三师兄住处的时候,三师兄正在翻阅诗集,一袭白衣书生气颇浓厚。
“师兄……”我颤抖着声音唤了一声。
三师兄抬头,对我温润一笑:“灵儿。”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上繁星皆失了颜色。
也许玄清说得对,我大概是喜欢上了这个不顾一切跪下请罪只为我清白的三师兄。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二师姐打趣要他娶我之时,也许是他一袭白衣迎着月光照料病中的我之时,也许是他看似冷漠却总将一腔宠溺的温柔倾注于我之时。
三师兄,尉迟凛,阿凛……
二师姐悄悄退出房间。
“师兄,这是何苦呢?”我让我的声音尽量不颤抖。
他揉揉我的发:“傻灵儿,不怕是师兄害了师父,又给你演一出苦肉计骗取你信任?”
“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师兄。”
喜欢你,但无法信任你,哪怕你也喜欢着我。
我的三师兄,阿凛,终是呵出一口气:“傻灵儿……”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夜,白衣如雪的师兄,将青裳的我拥入怀中,轻轻呢喃着:“灵儿……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师父恢复,我们成亲吧。”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三个月,大师兄依然没有打消对我和三师兄的怀疑。
师兄师姐们府上频频派人来要接自家少爷小姐回府,如今的玄羽山庄实在弱势,然而这些全被大师兄一一回绝了。
大师兄和我一样,不相信任何人。
三师兄解了禁足后,便成日往我的住所跑,也不避讳其他师兄弟们。
他总跟我念叨着:“还有五年我的小灵儿就及笄啦,到时候就是阿凛的小娘子了。”
我总红着脸回他:“五年,还早着呢。”
某天我守夜的晚上,师父悄悄问我:“灵儿,最近你和阿凛走得很近啊……”
“师父……”
“阿凛是个好孩子,他待你很好,等到这场浩劫过去,师父定会给你们订亲。”
直到初八,我生辰的前一天。我的生辰,即是师父拾我到山庄的那天。
初八那日,师父暴毙,七窍流血而死,而前一日晚上守夜的三师兄再次被大师兄禁足。
玄清悲愤交加,誓要找出杀害师父的人。因为物种便利,玄清避开师兄师姐见到了师父的尸体,然后断定地告诉我:“师父是被奸人杀害的!那奸人竟攻其不备,从空中偷袭,居然还伪造成自杀的样子!”
我稳着声音,问她:“清儿,你觉得,那奸人是三师兄吗?”
“绝无可能!是陷害,三师兄前天夜里为你挡了一次夜袭,内力尚未恢复,怎么可能偷袭得了师父?”
我大惊:“你说什么?三师兄为我挡了夜袭?你怎么没告诉我?!”
玄清沉默半晌,幽幽道:“前日晚间你歇息得早,刚睡熟之际师兄便来了,见你睡下了便没有显露来的目的,欲离开。然而就这时,有人闯入欲从空中偷袭,你被三师兄都挡了一招,那人见三师兄在便仓皇而逃,三师兄受了伤,临走前轻声道‘玄清,我知道师父遇害后,你总喜欢赖在灵儿身边,若你此时在,请不要告诉灵儿,相信我,我会解决的。’但其实,若没有三师兄,我也是可以保护灵儿你的,却平白让师兄受了伤……”
我再也无法冷静:“可是,可是昨天,他一点异样都没有,他一个人怎么解决?却在我面前这般逞强!”
玄清提高音量,道:“玄灵你冷静下听我说,前天晚上那偷袭者逃跑后我追了上去,我看到了那人大致容貌,我怀疑,是百里陆。”
“什么?你追过去了?有没有受伤?”
“玄灵!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你忘记师父对你寄予的厚望了吗?”
犹如被冰冷的水浇遍全身,我的神智渐渐冷却,然而火焰又从我心底燃烧起来。
我提了剑,赶到尉迟凛的住处,他依旧一袭白衣静读诗书。
见到我来,他合书温软苦笑:“灵儿,你来了。师父的事,莫悲痛。”
我将我的医用木箱塞给他:“阿凛,我不知道你的伤势如何,但这里什么药都有,带上它离开玄羽山,等为师父报仇后,我会到尉迟府上找你。”
阿凛脸色微变:“灵儿,你……”
“三师兄,快走。”
留下这句话,我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但万一,真是三师兄的一出戏呢……
我爱他,但并不信任他,即便如此,我仍希望他,一切安好。
当我提剑到达师父那里时,我才发现玄羽山庄的人竟都到齐了,除了三师兄。
大师兄阴沉着脸,剑尖直指我脖颈,道:“玄灵,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勾结尉迟凛谋害师父!”
我放目望去,师父手指旁,有一个血色的“雨”字,正是“灵”字的一部分。
我退开一步,避开百里陆的剑,冷笑道:“呵,百里陆,你既然可以夜袭我,谋杀师父,怎么不可以模仿师父的字迹嫁祸于我和三师兄?”
百里陆亦冷笑:“好笑,你这拙劣的污蔑,也妄图师兄弟们相信你?”
我握紧手中的剑,道:“多说无益,百里陆,我要你偿命!”
我飞身而起,剑尖直指百里陆而下。
百里里眼神微变,陡然也起了杀气。
百里陆以剑挡住我的攻击,玄清化作人型趁他不注意给了他一击。
受了伤的百里陆狂笑三声,终于不再伪装:“看来玄羽老头子是将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连玄清都交给你了。玄灵,只要你告诉师兄《玄门心法》的下落,念在多年的师兄妹情分上,我可以放玄门一条生路。”
诚然,我师兄弟六人加上一个玄清也极有可能打不过玄羽山庄仅次于师父的大师兄。
“阿陆,何必与他们废话。”一道傲慢的女声传来,带着猖狂的笑。
“大护法,”百里陆躬身行礼道。
那个照顾了我近十年的碎虹姐姐带着我从没见过的笑出现在我们面前。
碎虹一个闪身,轻易挟持住了五师姐夏韵然。
五师姐欲挣脱,却被碎虹的剑划破了皮肤,有血从脖颈渗出。
“韵然!”二师姐惊恐地叫道,“师兄,不要伤害师妹,你究竟要什么?”
百里陆冷漠地道:“不是我要伤害师妹,也不是我要《玄门心法》,教主的命令,我只能遵从。”
我叫嚷起来:“什么《玄门心法》,简直闻所未闻!玄羽山庄从没有什么秘术,碎虹,放了师姐,师姐是无辜的。”
碎虹笑:“《玄门心法》换一个夏韵然,这难道不是公平的交易吗?我是不介意多杀你们几个师兄弟的。”
“你在讲什么胡话?”我怒极,“玄羽山庄到底有没有《玄门心法》你在玄羽山待了近十年,你也应当清楚。”
夏韵然安慰般对我道:“小师妹,不要顾我的生死,师父是她和师兄杀的,不管什么莫须有的《玄门心法》,都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说完,五师姐回身一掌击中碎虹,同时也被碎虹划开了动脉。
“师姐……”我呆住了,不敢相信师姐就这样香消玉殒。
我感觉心中燃起的那团火蔓延到了我的全身,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手中的剑几乎要被我捏碎。
看着我的赤瞳,碎虹喃喃道:“《玄门心法》……”
玄灵,玄羽山,由你守护。
怒火染红了天边的夕阳,我变得没有意识。
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玄羽山庄已被大火烧成灰烬,玄清告诉我,大火持续了一夜,是凌晨的大暴雨才将它熄灭。
我呆呆问她:“师兄师姐呢?”
“无一幸免。”
“阿凛呢?”
“为了封印魔化的你,三师兄受了重伤,没能出来。”
“玄清,到底什么是《玄门心法》?”
“你便是《玄门心法》,当年师尊为保护心法将它封印在你身体里,多年来未曾出现不妥,《玄门心法》杀伤力之大,足以毁灭整个江湖,若被那些邪教利用了去,那才是真的大浩劫。师父临终前曾偷偷留下封印方法,被三师兄偶然习得,然而已经暴走的你,对三师兄来说,封印得集齐不易。”
所以,就选择了牺牲自己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离开呢……让我这万恶的心法随玄羽山庄一同去不好吗?这般逞强,让我愧疚,阿凛……
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玄羽山呢?
我看着玄清,望向玄羽山庄的遗迹。
从此,世间再无玄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