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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如琢如磨。星辞 ...

  •   我记得那片低声呼啸的海岸和卷涌的浪花,像是一个爆裂的漩涡,拉着人不断的往里面沉下去,却甘之如饴。现在我明白了,那就是喜欢的味道,那是如愿以偿的情绪,混合着远处飘来的海的潮湿和腥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响,那么悄然的抵达心灵的彼岸。
      佛罗一定不知道她自己多么美好,我记得诗经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虽然这句话说的是君子,但是最后四个字所言喻的美好,如雕刻的玉石般完美无瑕,我倒觉得很适合佛罗。
      也许这一切只是因为现在的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带着重新的洁白和无知觉,她害怕那个恐怖过去的开端,似乎觉得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清扬他们是怎么对她说的,也许是简单的一笔带过,也许正像她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些黑暗都被掩盖起来,蒙上了厚厚的白雾,神秘的东西带着不知道的危险永远存在着,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抛弃。
      路过的墙壁上有一个画框,里面却是一首诗,又是纳兰的词,“一往情深深几许”,不知道他当初的这些话软化了多少女子的心,像是兜头泼下来的温热的雨,丝毫不觉得烫,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冷。
      我站在洗手间的外面,听到里面的声音却慢慢的停了下来。
      “忘得一干二净?”绮罗的声音让我的手一下子抽紧,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壳而出,却无法预知是好还是坏。
      “我们之前认识?”佛罗的声音还很镇定,可以想见,一个没有印象的人却是她过去认识的人,再加上上次的那场闹剧,她并没有那么坚强的可以承受未知的那一切。
      绮罗冷笑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我有些担心的把手靠近门,正准备敲的时候,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那么清脆的传来。
      我敲响了门。
      “谁?”绮罗的声音传来。
      “你们没事吧?”她刚才站在帘子那里的表情太过奇怪,明显的不善我都能感觉得到。里面一下子安静了,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半晌门才被打开。
      “怕我欺负她?”绮罗站在门口,抬高眉往身后看了一眼,转回来的眼睛里带着顶端射下来的射灯尖锐的光,脸色显得那么暗沉。她慢慢凑过来,身上带着浓浓的香水味道,直逼我的眼睛,“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
      “顾绮罗,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彻底完了。”语气里带着喷薄的怒气,她有些惊讶的退后一步,嘴角缓慢的上挑,“一个人说的可不算数。”
      那个黄昏她背过身去拉长的黑色背影,飘飞在空中被染成金色的发丝,和决绝的语气,我以为那一刻就算是终结了,那之后她出国,我还觉得那个果断的她太过于陌生,直到她不断打来的电话,带着远处的哭声,不肯罢休的语气,让我无奈的皱眉。
      我这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之前那个总是微笑着的顾绮罗就像是一张过去的影像,现在这个人已经完全不见了,只剩下面前这个透着虚伪的顾绮罗。那份不肯放下的执着真的就是她口中常说的爱吗?她的眼睛变得通红,边缘带着我不敢直视的不服输。
      佛罗有些苍白的脸出现的门口,她看着正对峙着的我们,眼神慢慢的游移,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拉过她的手,离开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
      迎面走来一个人,墨黑的眉梢带着股无法掩饰的傲气,抬起的眼眸里带着惊讶,脸上的表情就这么一下子凝住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视线那么直接的落在佛罗的脸上,瞳孔惊讶的放大,黑色的中心深不见底。站在原地,看着我们慢慢走过去,满脸全然是不敢置信,光线将他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都照得那么明显,像是无数个放慢的镜头。几乎是那个瞬间,我就能肯定他也认识佛罗,甚至带着某种奇怪的情绪。
      现在我才发现,现在牵着的这个人的过去像是一团浓稠的黑雾,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知道和她过去相关的回忆就那么轻易的被她忘记了,带着不公平,却也是命运最好的安排。那些我看不见的关系就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交通网络,而处在中心的佛罗却缺失了,最重要的那片拼图丢失了,于是,我只能牢牢抓紧身边的这个人,看向前方,竭力帮她去忘记那些她不愿回过头的过去。
      清扬的眉头挂着一把沉沉的锁,还散着热气的菜以及鲜艳的颜色,在座的人却都没了食欲,不知道他在担忧着什么,看到佛罗的身影,却又努力舒展开的眉头。
      我能感觉得到,他们隐瞒着的那一切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脑海里闪过刚才的那一双眼睛,带着震惊。我喝了口茶,抛开那些乱糟糟的思绪。
      佛罗笑着坐在出租车上冲我们挥手,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回去,眉眼还是乖巧的弯着,像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但是她苍白的脸色却无形的泄露了她心底的那些情绪,眉毛的边角微微下垂,敛着的脸上像是一块潮湿的海绵。
      这是不是也是佛罗的一个习惯,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收在自己的心里,戴上之前的那个面具,任何人都无法走近的那个佛罗,也许就是之前在天桥上看见的那个她,将那些阴影没有遮掩的显露出来,悲伤像是一件完好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嵌合得没有一条缝隙。
      清扬的眉头也是紧锁着的,像是被此刻的夜色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你认识那个人?”他看着前面的路面,慢慢的说道。
      “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还以为之前的那次见面她就会回去,却没想到今天还会在这里见面,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佛罗知道吗?”清扬大概是看到佛罗整晚苍白的脸色觉得奇怪,但是他看向绮罗的神情却让我更加好奇,不像是初次见面,浓浓的情绪堆积在眉头。
      我不知道绮罗在洗手间是不是还和佛罗说了什么别的事情,佛罗脸上的表情又看不出什么,但是之后她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状态,几次说话她都在想别的什么事情。我仔细回想之前是否和她说起过关于绮罗的事情,我确定我不会那么随便的和她提起关于她的事情,毕竟那并不是什么适合谈论的话题。
      但是佛罗似乎明白了绮罗的身份。
      “好像知道了。”
      话刚说完,就听到很熟悉的喊声,我们循声看去,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站在女生寝室楼下的苏河,周围摆着一圈的蜡烛,身后是一排声势浩大的亲友团。
      这样的场面很少看到了,医学院还有这么有情调的人也是少,大部分都是彼此看对了眼就牵着手了,看来苏河喜欢的这位女生还差了那么一点情投意合啊。刚感慨完,耳朵里蓦然就听见他们齐声喊的“陈绿竹”三个字,我看着清扬的身影就那么顿在了原地,之前干扰他思绪的那些事情慢慢被搁置到了一边,他的眼睛慢慢转移到那边,却像是被地面上点亮的烛火烫到了眼睛,飞快的转回来,脚步继续迈开,像是全然不关自己的事情。
      清扬的心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团,绿竹的意思我都能看出来,清扬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绿竹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视野里,她站在寝室楼下的门口,却不走近,远远的看着站在中间的苏河,周围的人看她出现了,一下子响起的起哄声。
      遥远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裹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张着嘴巴说了句什么,被掩盖在起哄声里,飞快的转身离开了。看到苏河的表情就能猜出她说了句什么,他抱在怀里的玫瑰花束慢慢的下垂,掉落在地上,散落在地上的都是鲜红的玫瑰花瓣,像是一颗破碎的心。
      这个必然的结局,我似乎从苏河看向绿竹的那个眼神就能够看出些微的端倪。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世界上事情总是这样错综复杂,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青春最大的两个难题,永远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就像是是一个箭头不断指着另一个箭头,看不到前头和后头。
      此刻我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至少我喜欢的那个人刚好的也喜欢我,太多的运气漂浮在我和佛罗的头顶,周围却堆满了雷光闪烁的乌云,慢慢逼近还没有一点警觉的我们。
      不知道佛罗现在怎么样了,我发了条信息过去,手指停留在佛罗的名字上,带着手机自身的温度,我仿佛真的感应到了她此刻的心情,带着那么一点酸涩,更多的茫然,一半不知名的悲伤。
      那个晚上,清扬一直在电脑面前玩游戏,眼睛都变得猩红,似乎生活里面的那些不顺利的事情也能像虚拟世界里面的怪兽一样被快速的消灭掉,甚至还能得到一些奖励。那是他不愿意对任何人说的事情,像是他独自把佛罗的过去背在身上,帮她挡住那些袭来的危险和灾难。
      阳台上亮起来的红点,他很晚才去睡,把脸对着墙,一定还在苦恼那些事情。
      那个晚上,我们看着眼前的墙壁,似乎那面空白能够帮我们找到相对应的答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陷入睡眠,在无边无际的梦的边缘不断徘徊。
      早上才收到佛罗的回复,看来她真的思考了很久,也许一整晚都在那些看不懂的情绪里沉浮。安慰式的语气和最后那个微笑的表情让我不由得想到她脸上出现的相应的表情,心里涌上一阵思念的情绪,却得无奈的到老师的实验室去报到。
      师兄师姐早就在实验室做实验了,简直是比上班族还拼命,我记得他们告诉我的是,晚上没到12点都没有人离开实验室,周末老师还会不定时的来实验室查看,要是让他发现谁没来就会在组会上遭到批评,老师还会在本子上登记。
      我揉了下眼睛,站在外面的阳台上吸了口气。
      校园的走道上还没什么人走动,倒是有很多从教室走回去的身影,也许是在教室熬夜了吧。想到接下来要到来的期末考试,禁不住一阵头疼,八成到时候也会在教室里面刷夜,想到这次密密麻麻的考试安排,脑袋里面的那根神经一阵一阵的抽痛。
      实验室的走道里弥散着一股大蒜的味道,我奇怪的走进实验室,穿白大褂的时候就听到师姐抱怨道,“大蒜的实验还没做完啊。”
      “师姐,是什么实验?”我边戴手套边问道,拿出口罩戴在脸上。
      师姐正拿着移液枪在做动物给药的准备工作,无奈的瞧了眼走廊,似乎有股大蒜味道的云团正往这边飘来,“大蒜提取物的抗肿瘤实验,我的白大褂都快被熏晕了。”
      开通风也无法阻挡的大蒜浓烈的气息啊。我走到动物的玻璃窗那里,看着还在安然睡着的小白鼠,也有几个活泼的早就醒来了扒拉着透明玻璃,耸着鼻子到处嗅着,可爱的黑眼睛倒映出外面透射进来的光线。
      对比凶恶的大白鼠而言,我还是觉得小白鼠可爱一点,兔子总是我们做实验又爱又恨的一类,要么特别乖,但是身上总是散发出难闻的味道,甚至还有少许尿失禁的,飞起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瀑布。还有大狗,身上的味道更重。我还记得第一次摸着青蛙皮肤泛起的那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是实验室总是为他们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酷刑。
      小白鼠全身上下都是注射的地方,头,颈,腹腔,脚趾。有次是一个药物致敏性的实验,有个似乎是感冒了的小白鼠一边拉稀,一边被我们折磨得脚水肿起来,看得我们实验组的女生红了眼睛,最后还得将它们全部都拉颈处死,尸体堆了一桶子。它们也是最脆弱的动物,有一次实验室有人不小心把它的尾巴给扯了下来,它的叫声一下子在上梁回旋着,还在实验台上到处乱窜。
      大鼠最让人害怕的就是它们的尾巴,就像是和老鼠一样的像是麻绳一样的一圈圈,摸上去禁不住的起鸡皮疙瘩,特别厉害的是它们的牙齿,作为领教过一次的人,我对它们还是怀有一定的畏惧感。它们的体型也比小鼠大很多,动作又比小鼠敏捷得多,在实验室到处乱窜,吓得班上的女生一阵接着一阵的尖叫声。
      至于兔子,不像经常在街头看到的那些瘦小可爱的毛茸茸兔子,学校的实验室统一都是超级大只的兔子,抓住背后的一点皮肤,拖着它的屁股,这个姿势是它最乖的时候。活跃得只能关在“断头台”里,至于断头台是实验室限制它的头不乱动的一样器具,一半都是在它的耳缘静脉取血或是注射药物,这就到了考验插针的技术的时候,要是技术好,兔子和全组的人都能少受罪,要是技术不好,兔子就会不住发挥它后腿强劲的后蹬力,还会报复性的在断头台后面留下一粒粒的黑色屎粒,散发出独特的味道。最后处死它们的方法往往是从耳朵边缘的血管里注射一段空气,看着它慢慢的抽搐至死。它体型的大小也比较适合于解剖,有时还得活体监测它体内的血药浓度,残忍的完全不像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在学《寄生虫》这门课的时候,解剖青蛙的部分在显微镜下面观察的时候,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胃里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自此之后看到任何的蛙类都无法唤起我的胃口了,我的脑海里全是那个圆形的视野里出现的那些画面,想到那些东西可能会进到我的胃里,我很难控制自己不会吐出来。
      说起这件事情,清扬是我见过的最淡定的人。刚上完那次青蛙的实验课,这厮就到食堂点了一份红烧牛蛙,弄得我们一桌子的人都有点吃不下饭,他还特别镇定优雅的把骨头放在一边,脸上露出特别美味的表情。我们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的看着他吃完了整盘牛蛙,吃下去的饭都有些喷涌而出的欲望。
      开始看到它们死去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心里会觉得很残忍,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是,它们也是有生命的生物,有自己的交流语言。一生下来却被人们当成了实验的对象,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后来我才听一个老师这样说到,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让它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行为,为了更多人的生命能够活下去。
      于是就这么安慰着自己,继续做着实验。
      觉得自己就这么慢慢的变得麻木,想着之后自己会不会就变成了那些自己原来那么讨厌的人,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转变成为了那个对立面的自己,平静的看着那些生老病死。
      我突然想知道清扬面对这些是不是还是那样的平静,还是开始也是带着那些不忍心和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在做这些实验。还是他早就练就了这样的心态,看什么都是宠辱不惊的神色。
      小学直到填志愿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出现在医学院里面,做着动物实验,每天起早贪黑的上课准备考试,还得在无数的部门和社团之间兜兜转转,似乎那道门槛还离我很远,还在远远的途中,我不必担心它的到来,只要享受眼前的生活就行了。奈何我不是那么适合享受的人,总免不了杞人忧天,有时候做梦都是手术的场景,那个有些让我害怕却又跃跃欲试的未来,带着光亮诱惑着我,以至于,我很少去想过去的事情了。
      偶尔看到他们发的那些动态我还觉得很奇怪,我们原来真的是在一个班级里面学习的呀,却那么快速的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
      岁月如梭啊。
      那股大蒜的味道消散了一些,对面实验室的醋酸味却被风吹了过来,刺鼻到刚拿下口罩想要呼口气的我迅速的戴上了口罩。我环顾了下四周,随时潜藏在身边的危险,反应和试剂,有些是突然爆发的,有些是慢慢发酵等待质变的一天。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和学长聊天的间隙却又得知昨晚实验楼4楼爆炸的事情,难怪我昨晚好像听到了消防车的声音,幸运的是当时没有人在实验室,似乎是有位博士生没有查清楚反应的禁忌,化合物和水反应的过程中一下子就爆炸了,所有的实验成果就这么毁于一旦,三年的光阴似乎都随着那一炸付诸东流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免费的午餐,从来都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间默默耕耘,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独自流泪。
      本来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却一下子布满了乌云,食堂的屋檐下站着满满当当的人,那么一致的表情看着瓢泼大雨,带着迷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远远看到绿竹走了过来,打着把深蓝色的雨伞,却无法阻挡从各个方向侵袭过来的雨,裤脚和鞋子都是湿漉漉的颜色。她的周围却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像是一张固定的面具,无神的眼睛看着那些半空中的雨水,那么无知觉的踩在了水坑里,每一个纹路都被深深的藏了起来。
      在我和清扬的面前,她总是笑着的,不管是在忙着复习的教室外,还是在炎热炙烤的足球场边,清爽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似乎没什么能让她难过的事情,似乎她真的就只有这么一种表情。我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背影,孤单的站在门外,眼泪止不住的下落。
      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奈感,却不知道究竟是为谁。
      我身边的那些人好像都在慢慢的变化走远,纪然有了想要隐瞒不说的事情,清扬无法继续掩盖下去的黑暗,绮罗不可言喻的纠缠和我始终看不懂的佛罗。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晚上刚从实验楼出来却接到了清扬的电话,依旧是很淡然的语气。
      夜晚的医院带着股闷热的味道,药味和病味一齐涌向脑门,穿着白大褂到处行走的人和在护士站的护士,以及坐在苍白墙壁前的座位上面容憔悴的家属们。
      清扬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外面的窗子,背影的每个边角都是看不透的褶皱。我慢慢的打开病房的门,绿竹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一派苍白的脸色,安静到只剩下点滴掉落的声音,我小声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医生怎么说?”清扬的手上搭在窗台上,闻声慢慢的转过头来,眼神往绿竹病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血糖太低。”
      四周就这么陷入了静默,外面的夜色都是喧闹的,带着炫目的霓虹,交错的人群,下过雨的水洼,空气却很快的消散了那股雨的味道,再次充斥着社会的气息。
      “我去买咖啡。”
      记得以前在医院待着的时候,我都会站在投币买东西的这个地方,看着那些饮料罐,很认真的看着,却不知道为什么,走出医院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只因为医院整个都像是裹上了一层苍白的颜色,甚至味道都是一成不变的,只有这里还带着不同的颜色,还有参杂的水果的颜色,却也只是暂时的自欺欺人而已。我只是害怕靠近那个病房,害怕看到那张强颜欢笑的脸,那个时候的彼此就显像是都戴上了面具,靠着欺骗自己在欺骗着对方,一转身就看穿了彼此的伪装。
      投硬币的声音带着空落感响起,两罐咖啡慢慢被推出来,慢慢掉落,四周再次陷入空寂。
      咖啡罐的外壳带着独特的冰凉,熨贴着掌心的纹路。
      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眼神定格在那两个走在一起的身影,那个人慢慢的转身,微笑的表情在看到我的那个瞬间慢慢的定格下来,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硬了起来。
      那三个字之前听到的时候还很镇定,还以为自己可以镇定自若的在遇到她的时候笑着打招呼,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谈,到了真实的时刻,没能做出任何的表情,就像个傻瓜一样站在这里,手里拿着那两罐咖啡。
      我的眼神慢慢转向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心里慢慢的倒吸了一口气,冤家路窄似乎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许星辞。”那个声音带着明显的讶异和欢悦,嘴角慢慢的扬起,却不是当初那样的笑容。齐肩的栗色卷发,白皙好看的脸,她还是很喜欢白色。
      我动了动唇边的肌肉才慢慢的展开一个微笑,却总觉得少了点久别重逢的味道。也许是绮罗的那一番话起的作用,如果一切都没有出现,也许我们还会笑着寒暄,而不是现在这般尴尬的对望。
      叶致微微笑着站在她的旁边,慢慢靠近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扬起手拨了下她的发梢,白大褂的边角卷起一阵微风,转身离开了。
      走廊的光线照亮他的背影,带着一种莫测的气息。
      “好久不见。”她的笑容里带着世故的气息,走近的氛围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
      “别来无恙。” 高中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开始的时候阿南还积极的问着关于她的近况,之后却不再问了,就像是全班无形之中形成的默契,她的名字消失了,带着曾经的美好走远在我们的口中。
      “这么晚还在医院?”她瞥了眼周围那些麻木的脸,奇怪的问道。
      “探病。你呢?”淡淡的花香带着安定的味道慢慢萦绕在周围,掩盖了那些细小的情绪。
      “算是探班吧,他在这里上班。”她的眼神往叶致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角堆着无法掩藏的笑意。
      我想起刚才叶致的那个动作,顿时心领神会。
      “传闻说你出国了,看来是谣传。”其实最初说什么的都有,最肯定的就是她不在我们能够找到的范围之内,三年的同学似乎就这么化为泡影了似的。
      “我前天才刚回国。”她的眼睛里有细微岁月的沉淀,此刻正细细打量着我,半晌笑道,“怎么你都没变?”
      我奇怪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要是让我穿西装打领带的话,估计就会觉得我变了,再者说,我本身就是不喜欢改变的人,喜欢的东西也能延续很长一段时间,改变了反倒觉得不习惯,大一的时候还在纪然的撺掇下去染了个头发,看了一周后终于受不了的染回黑色了,还是这样顺眼些。
      现在我却分不出她的语气是褒是贬了,是说我还是高中那般不懂事的少年形象,还是说我没有随着社会变得那么成熟。
      说起来,那个清汤挂面却依旧美好的顾星辰却变了,成熟得体的穿着,喷淡雅的香水,脸上也会经常出现的笑容,她原来不是那么喜欢笑的人,素净的身影走来走去,也许这就是常说的女大十八变吧。
      “你还是很漂亮。”我就当她是褒义吧,说来也要回赠她一句,虽然风格变了一些,但是底子还是原来的,怎么也改不掉。
      她脸上的笑容却慢慢的僵住了,嘴角慢慢的垮下来,似乎之前都是些假装起来的客套,气氛微妙的一转,带着一点冷淡从窗子里面吹过来,手掌心被罐子贴着更觉得冰冷。
      “太迟了。”她小声的叹了口气。拿出亮起的电话,她看了眼,眉毛轻微的扬起。
      “下次再见。”还是最初的那个微笑。
      “再见。”
      她挥着手走开,接着电话离开了视线,像是一阵飞快飘走的烟雾,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香气还残留在周围,星星点点的消散着。也许,我们不会再见了。
      不知道是今夜的风还是医院的空气使然,脑袋里被搅得像是一团浆糊,那些身影像是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圆圈里面,我们都在里面兜兜转转,那些线条错综复杂到我们谁都无法逃出去。
      绿竹寝室的同学到了我们才离开,她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我们转身的时候,我却清晰的看到她颤动的睫毛。我看了眼清扬的表情,他看着绿竹,脸上一阵沧桑感,不知是为了什么,最近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似乎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也许,她不想睁开眼的原因就是不想做过多的交流,就那么按照我们认为的那样睡着才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我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全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等着我们的是怎样的发展,右边的眼皮轻微的跳起来,是不好的征兆。街上还有一些行人,带着昏黄的灯光和疲惫的夜色擦肩而过,公交站牌边上还站着少许看着路的那端的人,仔细的不错过自己想回家的心情,无奈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那趟公交车。
      我看着路的对面,觉得头脑有些眩晕,看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慢慢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幻觉。
      黑色的连帽外套,脸被掩在帽子的边缘里,红绿灯的信号灯已经慢慢转换,开始行走的车辆,和一辆飞速前行的摩托车,擦着人行道的边缘飞快的疾驶,那个人慢慢的站定,几乎就要看清楚脸的瞬间,那个身影晃了一下。
      一辆公交车挡住了视线,一时间都是喇叭的声音,堆叠着响起来,眼皮还在跳动着。
      “你干什么去?”清扬拉着我往前走的身影,脸的边缘让我觉得有些重影,我指着马路的对面,脚步飞快的挣脱了他的拉扯。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击中了我,那个身影我不会认错,但是此刻我却还是抱着绝大的侥幸心理,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堵塞的公路,包围的人群,他们脸上闪现的表情像是一个个砝码加在天平的那一端,心里越发惴惴不安起来,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
      多年前那种熟悉的不安感再次包围了我,那扇掩着的门,那些奔跑在我前面的白色身影,突然产生的耳鸣,和越发加重的脚,停在那个圈子的外围,那些睁大的眼睛,那些摩擦的衣角,那种拥挤的窒息感像是一张大大的保鲜膜包裹住我,被海浪冲刷到沙滩上的鱼,离开了水,慢慢的等待着终结。
      身后有人拉住了我,一辆车飞快的从眼前驶过去,带着危险的气息。
      “你慢点。”清扬大声的呵斥道,一个激灵一下子打醒了我。
      清扬疑惑的眼神,微微皱起的眉头。
      “你说什么?”
      “佛罗。”我赶忙往那片围着的人群那边跑过去,那么多人,带着压抑的氛围交错谈论着什么,我扒开他们的肩膀,眼前的那道光越来越亮,直到刺中了瞳孔的中央。
      翻倒的摩托车。
      黑色的外套。
      披散的黑发。
      那张沾了血的脸。
      黑夜像是一个无声的刽子手扼住了我的喉咙,眼前的画面分裂成无数个细小的板块,有人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像是一阵可怕的回响在周围响起,快要将我的脑袋撕裂成无数个碎片。
      抱在怀里的身体轻得像是枝头摇曳的那瓣淡粉色花朵,垂下来的发丝沾着股血腥味,分开的黑色像是蝴蝶分散的翅膀,眼睛紧紧闭着,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脸颊上是糊开的血迹,鲜红到刺目,昏黄路灯在她脸上划下一道阴影。
      身体的温度和着那些鲜红的颜色,像是一道深深的沟壑。
      我的灵魂好像被滞留在原地,身体却被本能推着往医院的急诊部走,他站在身后漠然的看着那个往前离开的我,就像我是一个陌生人,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垂下来的手臂慢慢晃荡着,像是死神手中的钟表,精确的记录着行走的时间。
      有人拉起佛罗的手,苍白得像是医院天花板上的光线,颤抖到几乎要再掉落下去,我们静默着不敢喊她的名字,好像这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它驱使我们去相信它的真实性,我们严苛的守住那个名字,像是此刻怀里的她的生命。
      往手术室的那条走廊那么长,头顶的光把我们脸上的表情都照得分明,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被命运残酷的手掌抓在手里,随便就能扭曲。
      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像是一道宣判,现在才发现我们像是被搬到了一个特定的场景里,手术室外的凳子像是被很高的温度炙烤着的煎锅,却又像是拉着不断深陷的沼泽,眼睛盯着那扇门,心像是被拿去和魔鬼做了交易,只剩下两具躯壳在这里。
      我这才发现清扬的脸色有些发青,他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垂下来的手上全是凝固了的血迹,遮住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像是一片死海,头发跟着地心引力往下,周身都是黑暗。四周安静到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隐约声响,我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两个人垂着头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回放的都是刚才那些画面,就算不愿意,却还是一遍遍的被塞到脑袋里面去。
      如果我没有那短时间的犹豫,那个意外可能就不会发生。
      如果再快一点,可能就不会发生。
      电影里那些时间倒回的东西突然间变得那么有吸引力,我不贪心,只要那么几分钟就可以了,我一定来得及阻止那件事情。要是上天觉得这件事情也太贪心了,那就让这次手术顺利完成。
      原来在这种时候,祈祷才是最有用的方式,只因为对于别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来,我慢慢的抬起头,那个人慌张的跑到手术室的前面,抬头看着“手术中”的标志,无神的眼睛慢慢扫过来,踉跄着走过来。
      “是宋佛罗吗?”那双眼睛带着那天见到的光亮,此刻却全是惊惶,身上一丝不苟的西装狼狈的披着,带着贵胄的气息站在手术室的门口,却抛却了那个身份。
      我点了下头。
      此刻我再也没有心思去猜想他究竟是谁,和佛罗又有什么关系,我抱着双手放在唇边,闭着眼睛,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着各个宗教的语言,只希望哪个神能听见我的祷告,能够回应我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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