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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束缚 ...

  •   黄鹦的上班时间比思桐早了一个多小时,但思桐的路程比较远,所以早晨一个准备出门的时候,另一个则刚好起床,有时能碰在一起,说声:“早啊。”“路上小心。”

      这周开始,黄鹦已经穿上了长袖外衫,思桐也换上了长裤,天气真的开始变凉了。周一早晨,黄鹦出门前想起了一事,对思桐说道:“对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看陈老师的么,都好几个星期了也没去。”

      思桐刚刚起床,从自己房门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黄鹦,“嗯”了一声。

      “既然要去,就不要再拖了。”黄鹦换上一只鞋,扶着门框说。

      “那,这个周末有空就去吧,如果我不用加班的话。”思桐答应道。到了周三早晨,她却又说:“周末搞不好会下雨呢。”

      周三下午,黄鹦正烦恼着,当初不该擅自跟陈老师说她要和思桐一起去拜访他,虽然是客套话,万一老师就记住了呢。结果傍晚放学的时候,她就在操场碰见了陈老师。

      这天下班比较晚,加上白天变短了,当她延着操场边的林荫道走向校门时,已是暮色四合。操场上跑跑跳跳的学生们比平时多了一倍,因为下周就是校运会了,有项目的同学积极训练,没有项目的同学也为着八百米和一千米的任务临时抱起佛脚。一届一届的学生们都是一个样。

      迎面跑来一拨女生,喘着大气经过了身旁,在她们之后,一个老人家沿着跑道外圈昂首摆臂地健步走来,黄鹦一看,可不是陈老师么。陈老师也看到了她,放慢脚步,热情地打招呼。

      黄鹦心想,趁这个机会和老师解释一下。于是,当陈老师正要结束锻练回家时,她便改了出校的路线,陪着走了一段。

      “没关系,我从小门去出也是一样的。”黄鹦对老师说。

      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黄鹦找到机会,向老师道歉,说是一直想和思桐找时间来拜访,可是两人总约不到一起,比如国庆节思桐就都在加班。其实黄鹦很清楚,这样道过歉后,并没有改变失礼的事实,只是让自己更心安理得罢了。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轻易许诺呢。

      走到操场边缘,黄鹦不经意地又问起学校每年的校友日,不知陈老师还有没有再见过思桐。陈老师摇摇头,有些探询地看着她。

      黄鹦用轻松的语气笑笑说:“我跟思桐很多年没见了,这次遇见她,总觉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你呢?经历了那些困难,觉得自己也变了吗?”陈老师反问黄鹦。

      黄鹦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如果是那次在老师家,听他这么问,自己一定会回答:“当然变了,还不只一点。”可她忽然想起了手机里那张穿着制服的照片。

      犹豫间,陈老师已经用过来人的语气接道:“人不一定要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改变的,她只是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可能两个人长大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黄鹦听到最后一句,微微一笑。原来多复杂的事情,说破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

      和老师道别之后,黄鹦还在想,到现在为止难道一直是自己主观臆断么?她是不是太傻了,其实直接找思桐打听去,她说不定会兴致勃勃地讲起当年风闻的校园八卦来。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

      回过神来,她往左右看了一看,思考要从哪条路到校门更近。学校的大门和后门虽然朝着两个方向,但相距不远,她现在站在高中部和操场的背面,如果从后门绕回大路应该是更方便的,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但黄鹦对自己的方向感实在没把握,通常她想抄近道的结果都是绕一大圈冤枉路。所以她认命地叹了口气:保险起见,还是沿原路返回吧。

      可奇怪的是,她越走却越犹豫,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慢,后脑勺那里好像有一根细细的线把她拽住,渐渐地绷紧了。当黄鹦醒悟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原先的林荫道上,天色愈发暗淡,深蓝的阴影在四下潜伏。这一回,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操场另一头走去。

      一路上,她的目光使终在搜寻着什么,在粉白的墙角,深青的树蓠和建筑的阴影里徘徊,一直来到了后门前。其它地方不见的夕阳色彩仿佛都集中在了这里,斜斜的光线将校园的小门和传达室的小屋笼罩在一片橙色之中,尘埃在光芒里飞舞旋转。

      一天里最后的阳光,照在人脸上有灼热的温度。黄鹦脑子里的那根线已经化为了一个凝固的物什附着在她的后颈处,这是一种看不见也摸不着,十分微弱但依旧有形有质的感觉。黄鹦在这方面并不灵敏,事实上,像这样能够辨识的强烈直觉,发生在她身上还是第一次。

      可是她已经走到头了,却什么也没发现。她只好穿过明亮的光线,从后门走出了校园。

      一出校门,夕阳斜晖便被道旁的房屋遮挡了,带来令人舒服的阴凉。黄鹦正以为今天多走的路即将白费,只得打点精神找到大路的方向,却想不到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背影。第一时间她以为认错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放学路上的学生,因为现在学校里很多男孩子也开始穿秋季的衬衫和长裤校服了。

      但是那个男生没有背书包,而且一直在缓缓的斜坡下徘徊着,低头似在沉思。在坡路延伸的地方,可以看见其它放学的男孩和女孩的身影,最后几个落了单的,也已经渐渐走远。

      黄鹦走下斜坡,大片傍晚的天空进入视野,在暗蓝的幕布上,排列成行的云朵由金色慢慢过度到了紫色,随着她一步步靠近,天幕之下那个少年的面目也变得清晰起来。她这才想起,黄昏时刻是灵场最强烈的时候。这是她第二次在这个时刻找到他,并非巧合。

      距离他们上次遇见已经半个多月了。黄鹦走到秦旸的面前,就像他们昨天才见过一样,开口问道:“你在这里干嘛?”

      他见到黄鹦也不惊讶,不过黄鹦能看出他眼里掠过一抹“怎么又是你”的神色。

      他看着脚边的小路,说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黄鹦问:“什么问题?”

      “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秦旸回答。

      黄鹦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又静静地问道:“那你想起什么了没有?”

      秦旸在思考着,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不太确定地说:“我……隐约记得自己在骑车,骑得很快。”

      “在这条路上?”

      他摇摇头。

      “那在哪里?”

      “不知道。”他说,“是在这条路还是在其它地方,要去哪里……这些全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在拼命骑车。”

      “从那天……到现在,你知道,你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吗?”

      秦旸看了看黄鹦,似乎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的感觉,好像就是一天而已,同样的早晨,同样的下午,同样的晚上,在同样的地方转来转去。”

      黄鹦说道:“我是来帮你摆脱这一天的。”

      秦旸对她的话毫无反应。黄鹦不确定他是不屑一顾,还是快要生气了。她吸了口气,接着说:“不管你怎么想我,我是唯一知道你存在的人。”

      她说出来了。这句话就像丢进湖中的小石子,虽然只留下些微的涟漪,但她知道,它会一直沉下去,沉到很深的地方。

      时间变得迟缓起来,某一瞬间,黄鹦忽然发现他在笑,目光朝着路边的角落,嘴角的弧度分明柔和,却让人觉得寒冷。黄鹦的肩胛处传过一阵极细微的麻感,她急于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嘴巴几次开合,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蓦地传来他的声音:“你说你能帮我摆脱?”

      黄鹦其实毫无把握,但这时也只能点头。

      没想到他用蛮不在乎的语气说:“那么你确定我想摆脱吗?”

      黄鹦愣住了。

      “其他家伙呢?他们都很想离开吗?”

      “什……”黄鹦绕了个弯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不禁垂下了眼帘,吞吐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其他人……我的意思是,我之前没有机会和他们直接接触,我现在……我现在可以说是一个新手。”

      完蛋了。不用细想黄鹦也知道自己越说越不靠谱,什么“新手”呀,笨蛋!

      “哦——我知道了。”秦旸却貌似挺认真地点了点头,略一思索,便肯定的说:“原来像你一样的人还有组织。怎么样,你负责把我清除吗?”

      黄鹦道:“不是‘清除’……”

      “那是什么?驱逐?降服?消灭?”

      黄鹦不得不仰起了下巴,他突然间来到了面前很近的位置,她却没看清他是如何移步的。

      就在肩胛处的微麻变成了切实的紧绷时,这股压力却又忽然消失了,一下子撤得干干净净。定神再看时,秦旸还站在面前,但感觉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逼近。

      “我是想摆脱。”他淡淡而快速地说了一句,语气间已经没有了敌意的痕迹。

      “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秦旸退后了一步,目光也不再盯着黄鹦,“从这里挣脱以后呢?是彻底死透了,还是转世什么的?”他想了想,又道:“你不用担心,我对这些无所谓。只是单纯的好奇。”

      黄鹦还是低着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

      “是吗?”他的表情有一丝意外,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那从哪里开始?”

      “嗯?”黄鹦愣了两秒,才说:“哦!要找原因……你应该记得自己被困住那天的情形吧?就是最初的那天?”

      秦旸稍微想了一下,点头说:“大概吧。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天回到这个学校里,觉得蛮熟悉,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于是就这样了。并没有觉得被困住之类的。”

      你是被困住了。黄鹦心道,只是自己却不知道。很多羁留者都是像你这样。

      “啊,倒是有一件事,就像你说的……”他转身沿着小路向下走,走到几米之外。只听他低声数出:“八,九,十。”然后站定不动了,回头对黄鹦道:“要说‘被困住’,那就是这里,这里我过不去。”

      “你是说走到这儿就过不去了吗?”黄鹦快步上前,在地上寻找着某条看不见的界线。地面是不太平坦的水泥,被路灯映成了温暖的橙色,上面并无任何特别的痕迹。

      “不管试多少次,都是在同一个地方过不去了。”

      “这就是了,”黄鹦看向秦旸,“这就是把你困在这里的力量。这条路前面一定有什么……”她说着,身子一动便要往前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胳膊被拉住了。五根苍白的手指环住她的手肘,那是一股冰凉的,让人感觉非常非常空无,凄冷,寒意彻骨的触碰。如果是寻常人,只会感到微微的异样,或者什么感觉也没有。但黄鹦却为此静止了动作,虽然她完全能够不受任何阻力地继续走出那一步,让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身上穿过。

      黄鹦回过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写满了诧异。

      “晚上别走这条路,很不安全。”他似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落下,才想起松开她的手臂,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黄鹦还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表情混合着紧张,冲动,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令人耿耿于怀。而黄鹦怔忡半晌的原因是,她其实并没有分辨出这些神色,只因它们在他脸上出现得那样突然,又那样复杂,一瞬间便让人如堕雾中。

      发生什么了?黄鹦的脑海深处,有个小小的声音问道。时间并不因她的迷惑而停顿,一眨眼,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条路……很不安全?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可是,仅仅是片刻的迟疑,黄鹦知道,有的问题就已经过期了,就算问了也没有结果。

      “好吧……我还是从前门走。”黄鹦只能说,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得原路返回了。

      “快点回家吧。”秦旸表示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了,而他说话的口气,好像黄鹦才是学生似的。

      黄鹦犹犹豫豫地转向来时的小门,要从那里穿回学校正门去。

      “你……”她还想说什么,觉得还能再了解些什么。

      “我要是记起了什么,会去找你。但是你不要来打扰我。”他直接把她的话打断,擅自做了决定。

      黄鹦没辙了,不过她也没有那么听话,而是留给他一句:“看情况。”

      走回学校的后门,黄鹦再次从传达室门口经过,察觉到里头那位大爷的目光有些异样地落在自己身上。她想道,是啊,刚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有点奇怪也是正常的。

      想不到的是,在她已经走出四五米远之后,背后冷不妨传来大爷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我看了你很久了。”

      黄鹦僵住了。

      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在的地点,其实离这个小门还不到二十米。

      把之前的行动和对话全部换成单机版,黄鹦完全能想象到大爷此刻落在她后脑勺上的目光是多么的深邃……

      ――――――――――――

      “你在这里干嘛?”黄鹦一个人站在路中间说。

      “什么问题?”还是一个人。

      “那你想起来什么没有?”继续……

      ……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是唯一知道你存在的人。”黄鹦语重心长地独白着。

      以及最后,那个满脸诧异的转身,动作是多么地逼真,多么地传神,多么地……

      孤清啊。

      ――――――――――――

      剩下的事情,就只有落荒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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