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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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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鹦在走廊上就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和思桐住同一间病房的两位老人家正在用方言聊天,噪门洪亮,中气十足,听起来倒像在吵架似的。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早晨九点刚过,平时周末,她和思桐大概就是这时候才起,不过思桐恐怕早就被医院里的噪音和护士的巡查吵醒了,饿着肚子等她的早餐呢。
黄鹦带着一丝愧疚推开了半掩的门,阳光从房间另一头的窗户照进来,整个病房一片敞亮,白色的床铺、茶机、柜子,淡青色的地砖和雪白的墙壁,一切看上去都显得更加干净了。黄鹦第一次没有产生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当她走进病房时,全身的细胞也没有试图屏避什么,令她连呼吸都不敢。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张病床上,脸上露出笑意。思桐裹着被子,面朝外,还在雷打不动地睡觉。黄鹦走到床头,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还睡得挺香,不是靠意志懒床的样子。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却听见她的枕头底下传出了手机闹铃的声音。
铃声是一首熟悉的歌,“Long Long Journey ”,温柔的歌词和歌声蓦然钻入耳朵,让黄鹦的心都静了下来,有那么几秒钟,连那两位老人家高亢的谈话声都能忽略了——当然,它们很快又占回了上风。
黄鹦才知道,原来思桐周末早晨也不是自然醒的。不过她定的是……九点十分?
思桐显然对这个铃声无比熟悉了,之前环境再吵,她都安枕而眠、无动于衷,可是这段低低的旋律一响起来,她就有动静了,闭着眼睛酝酿了五分钟后,才让自己接受了必须起床的事实。
整个过程都被黄鹦看在眼里,出于最后的良知,她才没有拿手机把它录下来。
思桐一睁眼就看见黄鹦站在她的床头,毫无包袱地对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搓眼睛,抓头发,套毛衣。
“今天出院哦,”黄鹦在椅子上坐下来,“感觉怎么样?”
思桐突然崩溃了。
“呜呜呜!又要上班了!三天的活,三天的活要补!还不知道他们给我留了什么呢!”思桐在床上又捶又打,作无理取闹状。
黄鹦惊讶道:“你不是还可以休两天吗?又不是叫你明天就去上班。”
“你以为在家里就没事了吗!”思桐咆哮。
那两天思桐果然和电脑不离不弃,脾气之暴躁达到了黄鹦认识她以来的又一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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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思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标志就是她又可以搭公交车上班,而不用满怀怨念地打车来回。
这天午后,调休在家的思桐靠在阳台的门边,面前是打开的衣橱,衣橱里是她的高中制服,她细细欣赏着制服的每一个细节,看它们在透明的阳光下呈现出干净的、恰到好处的陈旧,如果人生中过去的每一段时光,都像这样就好了。
尽管她的过去并不如此,她却很庆幸此刻自己目光所看到的,心里所欣赏的,体会的。
她伸手抚摸着制服的袖子,手中的触感忽然唤起了心中的回忆,她想起了很多单纯又明快的片段,像薄薄的、半透明的玻璃纸,细细碎碎地飘在天空里,随风拂过一阵又一阵。若不努力回想,早已看不清楚,但这样就足够了。就让它们细细碎碎地飘在天空里吧。她的天空很久没有这么纯净过了。
原来当初让人恐惧的东西,很多年后,也会成为将人解救的钥匙。她终于推开门,走出来了,迎面遇见的是清风和煦日,多么叫人欣悦。
深深地呼吸,就像刚浮出水面的鲸一样。
她终于领会了一句话,跨过之前是深渊,跨过之后就是小小的溪流了。
冬季已经到来了一个月,在阳光温暖的午后,思桐握着制服的袖子,像握着一位老朋友的手,又通过这双手,怀念着另一位朋友。
有个念头轻轻掠过她的脑海,一闪而逝。但她已下意识地摸向了制服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样东西。
思桐看着手上的领结,半是惊讶,半是欣喜。
“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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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夜市街头,黄鹦和思桐边吃边逛,只听思桐道:“元旦学校放假吗?”
“是呀。”黄鹦说。
“那我们回去玩吧?”
“你有假?”
“有的……”思桐话音未落,身体忽然倾了一下。
“小心!”黄鹦赶紧扶住她。
“没事没事,”思桐挥着手说,“我都好了!刚才被谁撞了一下。”
“……钱包还在吧?”
“呃……在。”
“你刚说元旦回学校?那我们去看陈老师吧?”
“啊……”
“干嘛这么不情愿?”
“你也知道的,我以前不像你这么乖……被他骂过很多次啊。”
黄鹦笑道:“所以你现在更要光鲜靓丽地回去啊,你看你都这么有出息了,应该去感谢一下陈老师的鞭策。”
“好啦好啦……当年看漫画被抓,童年阴影……”
于是元旦那天,思桐被黄鹦拖着去拜见了退休的陈老师,也顺利地消除了她的“童年阴影”,两人心情愉快地离开了宿舍楼,沿着操场边逛向教学区。
因为是小假期,校园里一扫往日的热闹,到处不见人影。思桐还从一间教室没关紧的窗户里爬了进去,在某个座位上趴了一会儿,翻翻留在抽屉里的课本,最后在黑板上画了一只猪头,然后心满意足地翻窗出来。黄鹦在走廊上给她放风,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的高跟鞋嵌入窗台的凹槽,眼神像看杂技似的。
“要是陈老师知道你在干嘛,啧啧啧……”
“唉呀,求不说!”思桐慌得立马变回了初中生。
“对了,上次说到的那个地方……”
黄鹦一秒会意,便领着思桐找到了那个角落,仿佛进入秘密花园一般。
高大的榕树,石砌的乒乓球桌,还有叶子像马蹄的树,因为是冬天,黄叶遍地,枝头萧疏,风吹过空落落的,和夏天的绿意盎然反差鲜明。
黄鹦走过榕树下,来到最后那张石桌旁。没有了绿叶的掩蔽,宽阔的石板一目了然,上面落满了枯叶和小枝,似乎很久没人使用了。就算在夏天,这张被枝叶覆盖的石桌也是被人遗忘的吧。阳光下少年们在另外两张桌旁打球、嬉戏、聊天、追逐,只有这个角落无人问津,生命的喧嚣和寂静,相隔不过咫尺,而伸手永不可及。
黄鹦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思桐,却见她表情失落,四下望了一圈,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我记得的地方……”
“可能你记得的是夏天?”黄鹦说。
但思桐还是轻蹙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物,似乎不认可这个解释。最后她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可能我又被自己的记忆骗了。”她转身,走到了一侧的栏杆边,外面就是校外的马路,风从栏杆之间吹来,捎带着车辆的尾气和噪音,尘嚣弥漫,无比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