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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轻风送寒,轻云蔽月。

      夜晚的雾凝在水面上,包裹着轻微寒意,半弯月于水中倒映如画,星子连作线,我浮在画上,长□□浮,手肘旁飘忽的云与广袖相连,真幻一时难辨。

      湖面平稳,偶有粼粼波纹,湖心架一座桥,桥身很矮,几乎残破。一如既往,我将半身浸泡水中,手臂搁在桥面,望向桥头,等待他来接我。

      约定的日子已经过了十日,男人不曾过来,然而我仍旧在等,整晚整晚的等下去,许多时候几乎要忘却何时天亮,手臂都酸疼,桥头依旧空空,我见过他么,相遇与约定只是梦,那不过是孤寂夜晚中的一个幻象?

      不该的。我望向岸边,那座新堆起的坟包,墓碑上我的名字清楚分明——奉卿。

      我记得他自我手中接过森然头颅,蹲下身,一捧一捧地洒下土,掩埋住半个眼洞时,转过头,向我一笑:“埋下了,你便能够安宁。”

      我歪头一笑,颊边长发滑落,发梢拂过唇边:“终于有人肯为我埋骨。”末了掰指计算,答案模糊地含在口中,“一百三十一。”

      他是第一百三十一个,为我埋骨。

      那么前面的一百三十个去了哪里?

      不可说,那是我最深的秘密。

      湖底的五十年,我重复做着被人抛掷的噩梦,先是那三个人,再是之后的他们。

      我重复着埋骨与相遇,新的人,旧的故事,循坏往复不休。

      如今他也要踏入最终的归途,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笑叹一声可惜。

      月华如练,染白了衣衫,桥头那人终于缓行而来,眉目一如既往的清雅。他停在我面前,蹲下身,一只手放在我的发顶,呼唤如从前温存:“小卿。”

      我乖顺任由他将长发揉乱,隔了水雾凝望:“我以为你不要我,我怕你抛下我。”

      闻言他拥住我,衣衫沾染水意,拥抱很快便结束。他取出一粒丹丸,送至我唇边,眼瞳深处藏了蛊惑:“这些日子我在寻它,如今寻到了,便依约送与你,小卿,吃下它,吃下了,便可转生。”

      “你陪着我?”

      “我会找寻你。”

      我张了口,丹丸触碰到嘴唇,然而对方的手指却颤抖起来,于是我向前一凑,主动将那粒丹丸衔在口中,舌尖挑动着仔细品味。

      “甜的。”我含糊道。

      他看着我,没有眨眼,呼吸声紧促起来,眼睫颤动,似濒死的蝶:“小卿,你不要怨恨我,人鬼殊途,你终究要回去。”

      “你也不要怨恨我……”

      叹息很轻,未等他回答,我已凑上前,两手扼住他的脖颈。挣扎总会有的,这些人口中说着要永远陪伴,到了最终,不过是只欲奔逃。丹丸被我吐出来,完完整整落在桥上,再一路滚到湖水里。细小的水花掩盖不住血肉撕裂的声响,我弯下身,骤然尖利的指甲将他的胸腔敞露,血淋淋。

      比方才更加紧促,他张大了口,破碎的呼吸裹挟着嘶哑□□,我将双手探进他的腔子,触碰着尚且鲜活的脏器。

      这样多好,一切都敞露,一切都看清。

      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将我抛掷,三个人,五个人,一百个人……

      血肉飞溅着包容我的手指,我不禁俯下身,拥抱上去,任由血污沾染白衣。桥身被染鲜红,我将牙齿嵌进他的脖颈,血液涌出来,真暖。

      用鲜活的血,暖我的心。

      渐渐血肉也冷下来,我无趣地将他尸身拖入湖底,压在石门后的深洞里。洞中的残躯腐烂着聚积在一起,身侧是谁的头颅,脚底又是谁的眼睛,几乎要装不下,死亡的气息沉沉压在那里,无辜亡魂不可转生。我将新的残躯扔上旧的骨堆,掩鼻游了出去。

      温暖只能用一次,一次过去,便是冰冷,腐烂,与恶臭。

      可是不要紧,旧的血肉消失了再寻新的,永远有人撞进来。

      我浮出水面,缓慢游上岸。岸边坟冢静默无言。第一百三十一次,我挖出深埋入土的墓碑,最后看一眼那人俊逸潇洒的字迹,指间一寸一寸沿着深凹刻痕抚过去,奉卿,多漂亮的名字,可惜我从来不叫奉卿。

      双手一次一次挖开坟上土,我捧出自己的头颅,红的血混着泥尘,手上秽物染上骨,我将头骨捧在手中,亲吻它冰凉额头。

      “秦……看差了,奉卿之墓,新落的坟如何却掀了去?”

      我转过头,戒备地看着无端出现的陌生男人。兴许不该唤作人,他是我的同类,不过生得真是好看。玄衣如墨,眼瞳漆黑,眼眉的弧度似精心计算过,不柔和,定定凝视着,只让人欲后退。他看着那块犹沾泥土的墓碑,仿佛将一切沉在湖底的血腥看透:“第几个了?”

      我侧过脸,不答。

      “我听那些小鬼说过,这湖中住着一只叫作奉卿的鬼,每夜以容□□无辜男子入陷阱,手中染尽血腥。”

      我抱着自己的骸骨,有些怕他,却仍冷笑道:“那是他们该死,说什么永不离弃,最终发觉我的身份,还不是吓得半死。”血的香气久久弥散,温度冷了,气味却仍在。水珠顺着长发滴在草丛,想要以指擦拭,却想起自己的手掌脏得很,于是动作僵在半途,笑也不能继续,“便是那些没有离开的,也不见得多么可靠,放了美人稍一撩拨,魂都不知飞向何处。”

      我想起那些犹犹豫豫不能果决的人,他们未曾被我吓住,温柔笑着依旧陪在身边,仿佛这样便是一生一世了。然而我总有些怀疑,使绊子,设陷阱,且尤其喜欢二者择其一的陷阱。造一个容色绝丽的美人,放置那些人身旁,结局相似百次,宿命一样,没有一个人肯再留下。

      我看得出他们眸中的犹豫,不过也惯了,与生前不同,我已然有了力量去抉择。

      抛掷背离都不要紧,由他们去,只是如今,我再不容许旁人将离别语先行诉说。

      生前不能做主,那么死后,合该换我抉择。

      犹豫的背离的心脏再无用处,不如捏醉了暖一暖躯体,也算燃尽最后一点余热。

      至于方才死去的男人,也不过咎由自取。一个半吊子除妖师,蓄谋着接近了,大约中途也生发一点真心,然而那一点真心到底败给责任,末了竟有胆量哄我吃下灭魂的丹丸……

      “凡人怕你,同类一样怕你,造了这样多的杀孽却仍旧未得惩罚,也是奇怪。”

      玄衣男人弃了墓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无端的恐惧萦绕在心,一瞬间我想起从前听过的传闻,修为高深的老鬼会吞吃小鬼补身,不知是不是真,我只看见男人的目光并无多少善意。

      五百年的老鬼与五十年的小鬼,胜负分明。自知力量悬殊,退亦无处可退,情急了脑中空白,我举起手中的头骨,瑟瑟抖着挡在脸前。

      很久,再没有声响,我大着胆子将头骨放下一些,露半只眼睛窥看。

      恰看见男人隔着头颅与我对视,手上一重,原是他将手掌放在骷髅头颅上,周身气势卸下来,眼睛里有着轻松笑意:“我没有伤你的意思,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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