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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会情深 玉钗相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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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楼的玉摇妈妈当年遇见我时,我虽衣衫褴褛,落魄不堪,却也始终是不愿委身于烟花巷的。记得那日天寒地冻,我哆嗦着身体蜷缩在市井墙隅,没吃没喝已经好几天了,渐渐感觉身子轻飘起来,大雪无声地飞舞着,宛若在光亮中见到了姐姐,然后又消失了。这时隐约见一面容姣好,体态丰腴,浑身上下弥散着浓烈脂粉味的女人缓步向我走来,身边跟着随从一二。她欠下身子,施予我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待我回过神,知其身份和来处时,自知已无它路。既然“恩情”无以为报,不若依附清梦楼为奴为婢以求生存。
“姑娘如此年轻貌美,何以沦落至此?”
“造化弄人,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不如去我清梦楼吧,保你衣食无忧”。
我当然知道清梦楼是做什么的,罢了,罢了,既是天意,过多的挣扎似乎也不能改变些什么。
“敢问姐姐姓名?”
“姐姐?呵呵呵...看来老娘风韵犹存啊!”自语完便骚弄着耳际的头发,摆弄着蛮腰,好不勾魂。
“清梦楼的姑娘们都叫我玉摇妈妈。”
“玉摇妈妈,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至死相随。只是...”
“只是什么?”玉摇妈妈似心中有数又迫不及待地问到。
“希望玉摇妈妈许我留下这可怜的自尊,唱曲歌舞都好,抚琴吟诗也罢,只是须得留住女儿家的清白。”我自觉天真却坚决地在这样一个深谙世故的青楼老鸨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想想也是够作的。
玉摇妈妈见我沦落至此还存有几分清高,笑言道:
“如此也好,怕只怕如烟终会捱不住寒夜寂寞...”说完,一阵狡邪的笑声停留在时空中,我却无所畏惧的感觉,心想,她终究是答应了。
之后,其贴身丫鬟华诗诗领我进入清梦楼梳洗一番后,将我安置在“雅心斋”。自那以后,我成为了“雅心斋”的主人,华诗诗便成了我的侍婢。在玉摇妈妈和几位曲艺师父的训导下,我很快成为清梦楼炙手可热的红牌艺妓。
清梦楼的日常生活对于墙外之人而言,是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夜夜笙歌;对于墙内的我们而言,则是窗冷烛残,百无聊赖,万般怨恨。殊不知,每一场点名中彩的对酒当歌,对于墙外之人而言,是一茬接一茬的买欲狂欢;对于墙内之人而言,却是一幕接一幕的人生摧残。自古都言“红颜祸水”,何曾思过“红颜祸水”的“根源”在哪儿。
“如烟小姐,沐公子有请。”华诗诗面泛桃花、目含春光地走进“雅心斋”,来到我面前激动地说。
“沐公子是谁?”我一边对镜细梳青丝,一边无所在意地问。
“沐临峰是本郡大户沐楚雄沐老爷的二公子,很小的时候他母亲就去世了,在沐府最得沐老爷的喜爱...”
“这与我何干?”我没好气地言语着。
“小姐,人家沐公子可不是市井之徒。”
“不是市井之徒何以到此寻花问柳?”
“这,这...”华诗诗一时语塞。
“罢了,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先去安顿沐公子休息片刻,我梳妆好便去。”
“是,小姐。”
华诗诗的兴奋之情被我的冷淡冷却。同是天涯沦落人,其实在我心里,华诗诗还是很惹人怜爱的,且与我一样,都是可怜之人。
从来都不喜欢万福居里弥漫着的浓郁的檀香味。万福居是清梦楼接待贵客的主厅。清梦楼一共三层,第一层是艺台,就是姑娘们卖艺的场所,艺台正对面进门以后是十二张大小不一的圆木客桌,一般是寻常人家的男子来此作乐时选择的位子,可容纳百余人,座位定价则是根据距艺台的远近而决定的;第二层正对艺台的地方是雅客台,雅客台是清梦楼的常客之所,也是不入流、没身份没钱的客人们的止步之地。雅客台左右通道往后延伸的□□便是姑娘们的香闺。第三层的正中间就是万福居。出万福居往左往右分别是偏厅——“玉缘居”和“客来堂”,再往左是玉摇妈妈的寝居“玉露斋”,再往右则是我的寝居“雅心斋”。
玉摇妈妈虽陷于风尘,却还是喜欢附庸风雅的。万福居装点别致,正堂挂着欧阳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诗句,中厅左侧是与客对酌的红木圆桌,右侧放置着琵琶、箜篌和箫。不时散发出来的檀香的味道,有种“闹中取静”的意图和韵味在里面,可是我却不喜欢,觉得它与点缀满屋的紫纱帷帐很不搭调,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许是还没有习惯俗粉脂味,也许是还没有忘记内心的那一份澄净。
我是极少出入万福居的。玉摇妈妈虽然把我培养成曲艺歌舞皆精通的红牌艺妓,但却还是一直奉行“卖艺不卖身”的承诺的。这些年来,玉摇妈妈倒是为我费心周旋不少,这其中不乏达官显贵和匪首恶霸,她总能巧妙地让这些客人在“得不到”中找到别的安慰,从而很好地护住了我的清白。此次需要我出面应酬沐公子,也是因为多年前玉摇妈妈欠下沐老爷一份情——
六年前,卖身清梦楼的夏盈盈,因为不甘出卖自己的灵魂,在恶少杜梦飞的再三调戏羞辱中,不堪忍受,终于床第前掏出匕首,结果轻伤了杜梦飞,自己却被身手敏捷的杜梦飞抢过匕首而一招毙命。恶少杜梦飞得势不饶人,扬言要将清梦楼告上官府。正在玉摇妈妈一筹莫展之际,沐楚雄伸出援手,以沐、杜两家交好为由,劝杜子良的独苗杜梦飞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将一番风波就此作罢。最后,玉摇妈妈只是赔上些钱财,赔上些好言和笑脸,清梦楼便化险为夷。从此,不只是玉摇妈妈,整个清梦楼都欠上了沐楚雄这个人情。好在沐楚雄不是好欺之辈,三言两语助清梦楼脱于危困,却没有因此前来索取些什么。
从雅心斋到万福居的途中,我内心是忐忑不安的,生怕沐公子如那恶少一般,我虽不至于像夏盈盈一样刚烈,却也是不愿意妥协的。
“沐公子,我们家小姐到了”。才掀开珠帘,华诗诗就迫不及待地通传。
闻声后,只见一身着白色裥衫眉眼清秀风流倜傥的男子朝我走了过来:
“如烟小姐,有礼了”!
“沐公子,有礼了!”
回礼以后,华诗诗为我们奉上香茶后便退出了万福居。见着沐公子的这一刻,悬在我心里的大石算是放下了,如诗诗所说,沐公子确实不是市井之徒,更不像是杜梦飞那样的恶少。
“沐公子想听曲儿还是赏舞?”
“素闻如烟小姐精通音律,擅长歌舞,喜好诗词,在下倾慕已久。此次前来只为结识一下如烟小姐,不为寻欢作乐。”
这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回答倒显得我世俗许多。
静默许久。
“小姐见笑了。”沐公子有些腼腆。
“沐公子抬爱,如烟不敢高攀。”
“小姐不必过谦,滚滚红尘中若是能遇一知己,人生无憾!”
“如烟只是一介女流,出身卑寒...”
“小姐此言差矣,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临峰自幼丧母,家父厚爱我,下人们畏我,朋友们因有求于我而处处迎合我...纵观宇内,竟无一可以诉尽衷肠之人。我来之前原本还有所忐忑,担心如烟小姐不如传闻所言,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小姐虽陷风尘,却能出淤泥而不染,志趣高远,临峰慕之。如蒙小姐不弃,愿为知己。”说完,沐临峰起身恭行常礼。
“沐公子言重了!”我起身还礼。
沐临峰温文尔雅,一番言语后,倒让我生出几分好感,看惯了名利场欲望池里贪婪的众生相,沐临峰的与众不同有如一阵清风让整个清梦楼瞬间清丽脱俗起来。那浓郁的檀香味似乎也顺心了,但要与我成为交心的知己,言之过早。自姐姐离世之日起,我便看淡了人间之情,与沐临峰的一面之缘,还不至于会动摇我对自己的承诺。
各自落座后,沐临峰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玉钗递给我:
“如烟小姐,这是家母留下的,如今赠予你,万望笑纳。”
“沐公子客气了,如烟无功不受禄。还请沐公子快快收回。”
我轻轻推回他的手。
“这是令堂留给你的珍贵之物,理应送给珍惜之人才好!”
沐临峰见我百般推辞,起身向我走了过来,温柔将玉钗戴在我的发髻上:
“如烟小姐便是我想珍惜之人。”
我竟无从推却。
“多谢沐公子,那如烟就先收下替你保管,若沐公子他日遇见更适合之人,如烟定完整奉还。”
只见沐临峰淡淡一笑,却意味深长的样子。
“沐公子以后唤我如烟便好。”
“是,如烟小姐...”
说罢,我们相视而笑。
待华诗诗送沐临峰走出清梦楼,我回到雅心斋后端坐于镜前,摘下玉钗,仔细打量,竟是一只玲珑剔透、工艺精巧的双蝶玉钗。心想,这大概是沐老爷送给沐夫人的定情之物吧!于是拿出锦盒,小心翼翼地将玉钗放入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