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窗有鬼》步游鱼

1、南墙槐竹风摇翠

　　【楔子】
　　程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才死成这副鬼样子，连具肉身也没有，只得一直附在窗上墙上地上，成了人们口中既凄惨又满怀怨念的影女鬼。好在老天不算全瞎，终于有一天一个傻逼撞墙时撞到了她身上，然后她就走狗屎运地进了那具身体里面了。然后她遇到一个死变态，那个死变态因为这具身体长得神似他死去的大嫂于是和这具身体对上眼，后来他们成了好基友，死变态甚至很没有原则地找人撞墙来给程渊附身。就这么撞着撞着有一天她撞到了她的妹妹身上，回到了生前的家里，也由此揭开了她的杀身之谜。而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那个死变态心心念念的死去的大嫂，就是她自己。
　　我于千灯里回眸，独独对上你迷惑的眼。

　　【第一章南墙槐竹风摇翠】
　　七月十五大法好，鬼门大开，阴气大盛。程渊吃了不少祭品，吃得窗纸上的人影肚子都快凸了出来。吃到饱了正想躺下摊开，却听得院里一阵“哐啷哐啷”的声音。
　　她飘到对着后院的那扇窗上，看见夜空黑漆漆地，上面嵌着一大片一大片雀斑似的星子，星子一眨一眨的像在卖萌，又像个智障。月亮又圆又大又白，照得那桃树下立着的人影也是又高又白，只是欠缺圆润。夜风吹过，牵起桃树上的软红，落在那人的宽肩上。
　　应该是挺香的吧这花。可惜她闻不到。程渊作势吸了几口。
　　如此良辰如此夜，又高又白的公子对月轻叹了句：“他娘的。”
　　程渊有些错愕，不免内心啧啧:现在的年轻人，这素质真让鬼心寒呐。
　　那人骂完，便扔了手里的酒瓶——“哐啷”。酿跄转过身来时，程渊眼前一花，仿佛终于看清灯火千重里那张令她心心念念、成了鬼都忘不了的人在光影中明灭不清的脸。
　　江檀醉眼朦胧地盯住窗上的人影，一开口便令程渊的旖旎错觉一瞬间幻灭:“翠花……”
　　程渊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头皮一阵发麻:这醉鬼，约莫是把她当成那个翠花在窗纸上的投影了吧。
　　“翠花，那看门的有什么好嘛，你怎么就看上他了……”
　　程渊尴尬地摸了摸同样不知去了哪里的头:所以，这是一出霸道少爷爱上负心丫头的戏码？
　　江檀摸了摸胸口，有些许痛心疾首地喃喃: “怎么我看上的姑娘不是给别人娶了去就是有了情郎呢。”江檀顿了顿，又抬起头，酿跄了几步走近那扇窗。
　　程渊忍不住从头到尾抖了一抖。
　　江檀看见窗上的影子在晃，以为自己眼花，眯了眯眼甩了甩头，又道: “这样吧，我明日就给你些钱，让你和那看门的回乡下好好过日子，成不？”
　　程渊看了看窗内空荡荡的房间，正迟疑着要不要随便哼两句应付一下，没想到那人竟伸出手，开始抠她的脸。
　　“翠花呀，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我大嫂呢！”江檀有些痴惑地在窗纸上瞄着 “翠花映在窗上的影子”，“鼻子、嘴唇、下巴的弧度……咦，你这影子比你的真人还像我大嫂。”
　　程渊忍不住骂道：“抠你丫的，痒啊！”
　　“哦？”江檀停了手，呆呆地看着窗上的人影：“这样也会痒？”
　　一阵阴风吹过，江檀忽地浑身打了个颤，眼里的醉意也消了大半。想到近日坊间那些传言，他警觉地拔剑正欲窗，剑出鞘时窗上的人影却先一步没了踪影。

　　程渊飘到了离后院远些的柴房墙上，一面暗暗腹诽:这人也太丧尽天良了吧，连自己大嫂都不放过。
　　不过我欣赏。禁忌之恋嘛，谁能没几个说不出口的癖好呢是吧。
　　正想着，就听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逼近，程渊于是隐进暗里。
　　“翠花，我明儿个就去求夫人，求她成全咱们。”男人边说着，边推开了柴房的门。因是背着光，程渊看不清两人的脸。
　　“你别痴想了。且别说夫人万不会同意，就是那二少爷，也断不会放过我的。”女子说着，就掩面哭了起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狗子，你带我走吧，我们远远地离开这儿。我现在就去收拾细软。平日里的月俸、还有小姐太太打赏的一些，我都存了起来，够我们熬一阵子了。”
　　“可是、可是……”狗子犹犹豫豫。
　　“没什么可是的，这就走吧！”
　　“翠花，我……”狗子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
　　翠花如闻雷劈，怔怔地瞪了狗子许久，蓄了一眼眶的泪，才道：“好哇，我原以为你是个好的，不曾想却是个胆小懦弱的东西。你不愿带我走，我也绝不愿被二少爷要了去，如此，也就只剩这一个法子可保两全了……”
　　翠花话音未落，就异常勇猛地、一头往暗处的墙壁撞了过去。
　　狗子愣了，程渊也愣了。待狗子愣完了想扑过去挡，程渊愣完了想躲开时，翠花已经一头撞进程渊怀里。
　　当是是，程渊先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冒金星，然后，像种子突然破了土，像泥淖中突然绽放出一朵粉白的莲，程渊忽然就触到了七月流火的凉意，触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松木味道、女子身上浅浅的胭脂味道、以及淡淡的血腥味道。
　　她感觉到自己是实实在在地睁开了双眼，脑袋也是实实在在地疼。
　　狗子将她抱着，眼泪与鼻涕齐飞：“翠花啊，我的翠花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
　　程渊很想骂他一句去你丫的，老子不是翠花。身上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看着狗子晶莹剔透的鼻涕条子就要涎到她脸上了，她绝望地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朦胧之间，程渊看见满目都是白色，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哭声，空气里漂着的是纸钱和香烛的味道。她尽力睁眼去分辨，总算看见满世界的白色尽头是一个黑色的东西。那是什么？程渊满心疑惑地飘向前去，终于看清楚那个黑色的物什——一副棺材。棺材里是什么人呢？是她自己吗？可是她不应该是有葬礼的啊，若是有这么副棺材叫她堂堂正正舒舒服服地躺进去，她怎会沦落为一个影女鬼？
　　程渊上前去，突然被一个跪在棺材旁边的白色身影骇着了。那是个瘦削的女人，一身白衣，背影像一抹转瞬即逝的轻烟。她一动不动地跪着，也不出声。再近点，程渊惊异地看到，在惨淡凉薄的香烛的光下，那个女子的侧脸投在了地上，而她自己——她自己这副影子就在那女人的影子旁边。她稍侧过脸，竟发现两副影子一模一样:眉骨、鼻梁、嘴唇、下巴的弧度……程渊凑近那团影子，把自己和那副影子完美地重叠了。
　　白衣女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棺材，一滴滚烫的眼泪就这么砸落在程渊身上。程渊在女子的眼里看见了千万盏灯火明明灭灭，灯火阑珊处，是女子在这厚黑棺材里早早夭亡的、少女的绵长心思。

　　“翠花！翠花你醒醒啊翠花！”
　　江檀一觉醒来，就听到下人在议论昨晚在柴房里撞墙的丫鬟。听说那丫头命硬得很，额头都快撞烂了居然还没断气。江檀很想看看她的额头撞烂到了什么程度，不曾想踱步过来却看见自己的小翠花烂着额头躺在那儿。
　　“狗子，快去把王大夫请来。这额头谁包的啊这是，跟贴狗皮膏药似的……”江檀一面骂着，一面摇晃着怀里的 “翠花”， “翠花，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程渊听见脑袋里脑浆晃荡的声音，难受得很，睁开眼也不看眼前的人，“哇”地一声就吐了一堆东西出来。
　　下一秒程渊就被抱着她的人一把塞到另一个人身上，她控制住忍不住上翻的白眼，定睛瞧了瞧:哦，抱着她的是个老婆子，眼前那个气急败坏地甩着袖子瞪她的人，额……是昨晚那个白白的公子？
　　“你、你娘的长能耐了啊——”
　　白白的公子气急败坏地边干呕边破口大骂着走了，老婆子是见过世面的，其他人还在目瞪口呆中，老婆子就已经勉强恢复镇定，一边搀着“翠花”起身一边数落：“你要吐东西也得先看看眼前站着谁啊，幸好你伤得重，不然就二少爷那脾气，肯定得叫人往你身上吐还个十次八次的。”
　　程渊摇晃着起身，晨间的太阳不火辣，却是明晃晃地刺着眼，她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不能见光，正要绝望，却又发现自己还是好端端地。她一瞬间想明白了什么，转头对老婆子说：“我长得像他死去的大嫂不？”
　　老婆子一头雾水，正要骂她撞坏了脑子，却见“翠花”三分痴颠七分诡异地“嘿嘿”一笑，紧接着额头上的狗皮膏药就滑了下来，血肉模糊的额头配上一口狂喜的白牙，骇得老婆子连连喊了好几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