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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斑爷个人向番外·昔我往矣 ...


  •   是夜,天色惨淡,夜凉如水,穹顶无声缓动的云层中透射出月亮黯然的丝光淡影,秋季清冷的夜风吹过庭院外的茂密高耸的竹林,叶片回荡起一阵阵宛如悲鸣的风声,在清寒的月光洒落下来,细瘦的竹枝摇曳着结成一丛丛,一片片深郁的墨影,峭拔的姿态中含着一点点柔软,当晚风穿过重重竹叶时,迎风而立的竹海骀荡起一点奇异的动感。

      斑站在窗边,沉默地望着外面萧瑟的秋景,他的脸庞被风吹得冰凉,眼中随着竹海深处闪烁着零碎的光亮,房间内散发着一股幽幽的凉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开了窗户的缘故,斑很轻易地能嗅到还有垂死伤患身上才有的新鲜的血腥气息,他很熟悉这种味道,而现在,这来自于他唯一的弟弟,泉奈正躺在卧房正中央的地面上。

      这种令人不舒服的宁静持续了一会,泉奈终于动了一下,他皱起眉,发出抽痛的吸气声,这声音很细微,刚好能被斑捕捉到,他一直在注意着弟弟的动静。

      斑急忙轻手轻脚地走回去,靠近泉奈席地而坐,他的弟弟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斑后,他隐忍疼痛地蹙着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

      “哥哥。”他说。

      “你醒了。”斑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内心陡然沉重起来,泉奈的烧一点都没有退,之前他就是这样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他的身体机能已经撑不住了,这几天他意识模糊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伤口发炎后的症状令泉奈无论是清醒还是沉浮时都感受到极大的痛苦,他瘦得厉害,嘴唇也干燥得渗出一丝血线,却完全不想喝水。

      尽管弟弟的状况没有丝毫的好转,但斑的脸上仍然作出平静的样子,水盆里的水是刚烧好送来的,还是滚热的,他把白色的布巾浸入水中拿出拧干,默默地擦拭着泉奈布满冷汗的额头和脸庞。

      泉奈半阖着眼睛,很温顺地躺在那里,兄弟二人都没有说话,等到斑擦拭完后,他察觉到泉奈的呼吸声有细微的颤抖,便知道他一定是伤口又迸裂开了,但是如果不问他,他是不会说的。

      “伤口很疼吗?”斑低声询问道,“我去叫人过来——”剩下的话在弟弟轻轻摇头的动作中止住了,泉奈摇着头,一只手扯住斑的衣角制止他。

      “哥哥,别再让我受折腾了,我没事,真的,”他费力地解释着,“你能帮我再拿块纱布来吗?”

      这个简单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泉奈接过叠好的纱布,用手颤颤巍巍地塞进衣襟里,贴在他胸口受伤的地方压住,那里正从不断地渗出血来,就在几天前,因为泉奈的伤口始终是无法愈合,宇智波族内的医生只能试着将那处伤口用线缝合起来,泉奈喝了有安眠作用的药物,就当是麻醉了,可当针线穿过撕裂的伤口,尖锐的针尖扎进那翻卷起来的皮肉时,泉奈疼得浑身颤抖,汗湿重衣,当这场可怕的手术结束后,他的弟弟躺在那里不省人事,斑侥幸地想,也许他会好起来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弟弟,他陪伴自己经历了那么漫长的战争岁月,上天总归不会让他在这种时候倒下,上天夺走的已经够多的了。

      然而泉奈的伤口却因为这次的缝合开始发炎,感染,他发起了可怕的高烧,医生不得不再次把那些作祟的棉线从伤口上拆除为他上药,棉线粘连着发炎的伤口,拆除远远比缝合更加痛苦,斑看着大把大把的止血药粉倒在那汩汩冒血的伤口上,医生慌张又无奈地治疗着,在这之前,医生已经无数次暗示斑泉奈已经没救了。

      最后还是泉奈说话了,“哥哥,让他们停下了吧,”他被这种治疗折磨得浑身冷汗颤抖不已,青白的手指死死地勾紧斑的袖子,“够了,已经够了。”

      自那以后,泉奈就平静了下来,开始听天由命。斑看着他有失血色的脸庞,像死人一样青白的嘴唇,“泉奈,你冷吗?”他这样问弟弟。

      因为入秋后气温的下降,斑曾想把窗户关起来保证室内的温度,没想到泉奈对此却如临大敌,“把窗户打开,至少打开一扇,”他像小时候一样对斑哀求,“至少现在别把我关起来。”

      于是斑留着这一扇萧瑟凄凉的窗户,留给他的弟弟,虽然很多时候,泉奈根本不会往窗外看。

      斑从柜橱里拿出了一床被子转过身给泉奈盖上,弟弟挣动了一下,对着他很勉强地笑了,他歉然地说:“没事的,哥哥,我根本感觉不到冷,倒是你这被子太重,压得我伤口有点疼。”

      斑只好把被子对折起来只盖住泉奈的腿和脚,他刚才摸到泉奈的被子里是温凉的,几乎没有活人该有的热度。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烛灯,幽柔的灯火驱散了些许阴郁,更多的陈设都隐匿在黑暗之中,泉奈对着跃动的火苗发了一会呆,慢慢地把头转向斑的方向,后者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哥哥,”泉奈轻声问道,“宇智波正在前方打仗吧?”

      斑将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不经意地用手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低头时眉眼不由得压抑了起来,房间的气氛有些沉闷,斑抬起头平静地安抚泉奈,“别在意那些,”他说,“总归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听到最近家族的动向很混乱,其他族人都很不安,”泉奈静静地看着斑,“哥哥,你该跟他们在一起,族人需要族长的带领,而不是在这里陪我。”

      斑因为他的话沉顿了片刻,少顷后,他问道:“你是这么想的?”

      “当然不是,我当然希望能时常和你说说话,”泉奈笑了,随即痛苦地咳嗽起来,斑有些焦急地俯下身去叫他,想要去给他拿水喝,泉奈制止了他的动作,“没关系,”他小心地顺着气,稍稍平复了一点,过了一会才继续说话,他叹了口气,“只是这段时间来,哥哥跟那些长老们已经闹得很僵了,族内有不少关于你的不良言论,这种时候你不能留在后方落人口舌。”

      幽幽的烛光微微晃动着,兄弟二人的脸庞在斑驳晦暗的光影中被映照得阴晴不定,斑敛下目光,泉奈压抑着咳了几声,默默地望着斑,他对族内出现的问题心知肚明,似乎在等待哥哥的答复。

      “要什么紧?别去烦心那些事了,无足轻重,也毫无意义,”他终于是耐心地劝慰了弟弟,“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不必担心,如果真那么担心,就打起精神把伤养好。”

      泉奈忽然笑了,“哥哥怕自己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不要胡说,”斑轻声喝止了他,他的表情和语气陡然一沉,“不要再说那个字了。”

      泉奈看着他,他能从哥哥沉着的伪装之下窥见他眼底深藏的一丝恐惧,斑看着弟弟的目光,他也看出了泉奈的了然,弟弟的眼中浮现出一点对命运的无奈和悲悯,随着摇晃的烛光微微颤抖,兄弟二人垂下眼睛,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其实斑对于自己兄弟的死亡是并不陌生的,只是他已经太多年不曾久违这份感觉了。

      斑回想起他最后一个死亡的弟弟,是家里排行第三的三弟,他就像很多普通的宇智波族人一样,死于跟千手一族的对战当中,斑之所以印象那么深刻,是因为他是所有弟弟中,唯一一个对自身的死亡做出预言的孩子。

      斑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满十三岁时候的一个夏天,天气热得几乎让人疯掉,斑和自己仅剩的两个弟弟站在训练场内,炽热的太阳照射着他们,长期置身于空旷的地方,斑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的气闷,偏巧这个要命的时候,他的三弟还忽然发起了脾气,他扔掉了一直在练着的手里剑,用力揪紧自己头发大喊:“我再也不想练这该死的手里剑术了!”

      斑的三弟比他还要小上两岁,说话声音还有孩子的稚气,却也已经染上了长期混迹战场的暴躁,毒辣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麻,斑内心也忍不住涌上一丝烦躁,他本来应该在休息的,他现在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三弟的手里剑术不过关,他害怕轮到父亲抽查的时候会痛打他。

      他之所以敢冲我耍脾气无非是因为我比父亲好说话。斑不耐地想,抹掉自己头上细密的汗水,你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

      可是他看到三弟手上因为练习手里剑术而割出的伤痕和磨出的水泡时,斑的怒火又无法发泄出来,他只能用一种很耐心又很沉重的语气劝告他:“别任性了,你总会学好手里剑术的,我会一直教你——”

      “我不学!能有什么用!”他愤怒而绝望地摇着头,很难想象一个孩子脸上会出现这种悲愤的表情,“我宁愿去死也好过这样!”

      “你敢去!”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斑自己都被自己的暴躁给惊讶到了,他脸上有一瞬间的愕然,连太阳的热度都感觉不到了,三弟抬起头,他的眼睛迅速地红了起来,用一种绝不该出现在孩子脸上的幽深决绝的表情看着斑。

      然后他竟真的转身跑走了,他向着宇智波族地最高的瞭望台跑去,斑忽然慌张起来,泉奈见状跑了过来,他用力地抓紧斑的手摇晃,幼嫩的脸上浮现出惊恐哀求的神色。

      斑急忙追了上去,那一天他焦急无比地奔走,觉得哨塔的楼梯怎么那么长,怎么跑都跑不完,当他终于跑上最顶层时,三弟已经站在了护栏的窗口边了。

      斑冷冷地又满含怒气地盯紧他,身体紧绷着,随时准备冲上去拉人,“给我回来,我看你敢跳。”

      还有随之而来的泉奈气喘吁吁的惊恐叫声:“哥哥!回来!”

      三弟看斑的眼神让斑笃定了他真的想死,他用手撑着坐上了狭窄的窗沿,双腿也收起来悬空地搭了下去。

      “我为什么要学手里剑术,”三弟哭了起来,眼泪汹涌失控地落下,他声嘶力竭地呼喊:“二哥的手里剑术最好,结果他还是死了,我训练又有什么用?反正也救不了我!”

      斑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弟弟的脸,挫败的悲伤渐渐淹没了他。

      斑忽然明白三弟一直都不是在因为学不好手里剑术而闹脾气,他感受到的是更绝望更巨大的东西,这份心理源自于对战争之罪的厌恶和生不逢时的悲哀,那些情绪早在他心中积压已久,他会悲观地认为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的,他迫切地想要从命运中得到解脱。斑内心不由涌上一股共鸣感,这份共鸣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弟弟。

      最终他还是没有跳下去,虽然他是真的很想,斑认为是自己和泉奈的反应让他不忍心当着他们的面去死,总之斑把他拉了下来,泉奈一下抱住了自己的三哥,害怕地不敢放手,三弟抚了抚泉奈的脑袋,他抬起手腕,晃了晃仍然被斑紧紧攥住的袖角,垂下目光意有所指地惨笑了一下。

      “哥哥,你不可能永远拉得住我。”

      “我能,”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不知是在说服弟弟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会想办法保护你们。”

      “唉,哥哥,”他绝望地叹气,“这不是你的错,你做不到的。”

      斑的三弟在一周后死于和千手一族的对战。

      斑收回思绪,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他的视力现在已经衰退得很厉害了,长期注视着某一点光火让斑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怔然,泉奈已经合上了眼睛,似乎又想要睡去,斑一点都不希望弟弟睡着,每当泉奈睡去他的心就开始因为恐惧而悬高,他不害怕弟弟皱着眉头发错负痛的抽气声,他害怕的是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偏偏泉奈这种时候还很多,每当这个时候,斑就要不停地伸手去试探他的脉搏和鼻息,真的有一次,他摸到弟弟已经没有了呼吸,正在他浑身发凉的时候,泉奈忽然笑了出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还活着呢,哥哥。”他笑得有点顽劣,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斑有种他又回到小时候的错觉。

      泉奈看着哥哥上当后复杂的表情,终于是有点不忍心地提醒他,“是装死游戏啊,”他说,“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玩的,你忘了?”

      对了,装死游戏,斑已经忘了是哪个调皮的弟弟发明出的这种残忍又天真的游戏了,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孩子,但孩子也要频繁地出入战场,每一场战斗,他都为其他弟弟心惊胆战着,他们都经常受伤,忽然有一天从战场回到族地后,斑去探望受伤的弟弟,发现其他的兄弟都围着他做出哀戚的表情,他这才得知原来有一个弟弟受伤死掉了,斑魂不守舍地走到那个弟弟盖着白布的“尸体”前,就在他如坠地狱的时候,那个混小子忽然把白布一掀,欢叫着哥哥就抱住了他。

      他其他弟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窃笑,失而复得的狂喜令斑来不及愤怒就已经抱紧了自己的弟弟,仿佛从地狱到天堂游走了一圈,待他冷静下来后,当即阴下脸狠狠地训斥了其他弟弟一顿,他们有些胆怯,但很快又笑开了。

      “可是哥哥的表情好精彩啊,”他们温顺地笑着,一改之前在战场上的小狼一样的凶狠,纷纷讨好地围着斑,“哥哥,别生气了,我们只是开个玩笑。”

      他们很快就得到了大哥的原谅,于是这种装死游戏便经常上演,搞得斑无比头痛,他实在无法不去担心,然而很快,白布下面的弟弟就变成了真的尸体,斑看到那盖在上面的血迹斑斑的白布,努力对剩下的弟弟开玩笑。

      “这次演得还挺像,找了一块带血的盖布。”

      那一次没有人笑,也没有人掀开白布喊他哥哥,他们都哀戚地看着他,不停地流着眼泪。

      在那么多年过去后,经历了那么多事,当他最后的弟弟又一次对他玩起这种游戏时,斑的内心已经全无被捉弄的不满,他只是久久地望着泉奈,希望那永远只是玩笑,而且他的弟弟可以永远和他开着这个玩笑。

      那时候的斑也只是个孩子,他也想过要装死吓唬其他弟弟,可始终无法成功,其他的弟弟可以互相串通一气捉弄这个大哥,斑却没有办法找到其他同党来为自己撒这种诈死的谎,他在族内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富有感情的一面。可是如果说到没有朋友,斑恍然了一下,他内心其实是有一位朋友的影子的,但,也仅仅是影子而已,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他早已记不清那位年幼的朋友的名字,还有他的外貌,连他死于哪一场战斗都一起忘却了。

      宇智波斑的身份让他注定和其他孩子没办法玩到一起去,他们地位不对等,其他孩子在斑面前都很放不开,又都有点忌惮他天才一样的实力,就算宇智波斑真的做到了友善也没有用,他印象中曾有个和他一般大年纪的孩子,完全不怕他,很活泼,斑已经忘了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了,可能是一次对练中吧,那孩子是个毫不拘束的人,又很会说笑,有时候斑不说话,他也能兴致勃勃地谈天说地。

      总之还是很合得来的,毕竟只是两个小鬼而已,说得也都是小鬼之间无聊的话题,现在回想起了,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算自己的朋友,因为事实上,他们只在一起玩过三天。

      第一天他们在一起练了一会体术,之后又跑到河里去抓鱼,在野外吃了一顿烤鱼才回到族里。

      第二天他们在一起切磋忍术,之后又大谈各种奇思妙想,跑到树上摘了不少野果带回族里。

      第三天他们仍然在一起玩,斑告诉他下次要把弟弟们也带来一起,男孩很欣然地答应了。

      第四天,没有第四天了,那个男孩和其他族人一起外出执行任务,晚上那些大人们就抬回了他的尸体。

      他们说他们遇上了千手一族的埋伏,那是敌人的一个陷阱,他们中了圈套,宇智波的队伍死了很多人,有些人的尸体甚至没能找回来,找回来也不全了。

      那名母亲趴在自己孩子已经凉透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那个男孩的父亲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对其他出任务的人说:“谢谢你们在那种情况下坚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让他的母亲最后还能看他一眼,让他还能跟自己的兄弟们埋在一起。”

      那时泉奈还小,躲在斑身旁,短小的手臂抱着哥哥的腰,他把脸埋在斑的衣服里,胆怯地偷看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斑面无表情地抚摸着弟弟的脑袋,一种伤痛过后麻木的酸涩和苦楚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既没有哭泣也没有说话,直到那些人一边低声安慰着那个悲痛欲绝的母亲一边小心地把她拉开,女性只有才这个时候才能得到些许尊重,他们抬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他的手臂顺着白布的边缘垂落下来。

      这只是战国时期最平常不过的一幕惨剧而已。

      斑看着那个伤心欲绝的可怜母亲,她这种反应他也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们的母亲也是如此,会因为自己孩子的死亡哭得双眼红肿,茶饭不思,将所有人的拒之门外。在那个残酷的年代,大多数孩子对父母的印象都少有脉脉温情的一面,他父亲是个严格苛刻的家长,更是个雷厉风行的族长,跟孩子说话时更像上级对下属训话,至于他们的母亲,一向是深居简出,尤其是在生完泉奈后身体的状况更是一落千丈,这几年都在缠绵病榻,田岛为了让妻子安心养病,夫妻二人已经分房了。

      然而在斑的印象中,他母亲从来都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弱女子,虽然她也会哭,也会伤怀,但很多时候,她的目光中有种慑人的幽深,她轻飘飘的话语带着奇异的力量感,当然不是正面力量,在很多人看来他的母亲不算柔顺,客气点讲,叫爱闹别扭,以那个年代的标准来看,空有美貌,又无实力,还不顺服的女人实在是不讨人喜欢,然而正是这样一个女人,她永远有办法让自己的父亲,她的丈夫,满脸寒霜,备受羞辱地走她的房门。

      这种古怪的现象大概就是出现在他们有孩子死去之后,他父母的关系越来越僵硬,斑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但又微妙地好像能理解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想要去找父亲汇报任务,却意外地撞见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他们因为何事争吵斑无从得知,他只听到他一向冷硬稳重的父亲嘶吼到毫无形象。

      “怎么办!你到底让我怎么办!我是宇智波的族长啊!我还能怎么做!”斑竟然从这癫狂的语气中听出了悲愤,他质问妻子,“我死了你会满意吗!你心里会平衡吗!”

      斑诧异着父亲竟然会有此言论,他母亲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把削美的面庞冷冷的,沉默的转了过去,他的父亲上前一步,脱力地跪倒在她的病榻前,低垂的头颅抵着她的手,像是很痛苦的样子,不断地低声说着什么,他看起来是那么狼狈,完全不复一个宇智波首领的模样,这个时候,他的母亲终于动容了,她用手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着这个男人的头发和脸庞,但仍旧没有说话。

      斑悄悄地退了出去。

      可惜他们的母亲还是早早地死去了,斑记得,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已经是闭门不出的状态,除非有人去看望她,否则她不主动要求见任何人,斑最后一次与她交谈只感觉到了那具病弱的身体充满了颓废绝望的气息,竟然是如此强大,她不堪重负地低垂着面庞,斑只好说些话来振奋母亲的精神。

      “即便是疯狂的乱世之中,也会尚存一丝希望和生机,”他平和地安慰她,“我会找到它的,并且带到你面前让你看到的。”

      “那么把这份希望留给宇智波吧,如果真的有的话,”他的母亲这样回答,“我自己什么不必留下任何希望。”

      他母亲没能等到第二年春暖花开就病逝了,斑和泉奈在母亲的坟墓旁种了些鸢尾花,花语有希望的意思,待到斑长大后回头再看那些盛开的希望之花,又觉得寓意很讽刺。

      斑回过神来时泉奈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膝盖,他忙收起胡思乱想的心绪,低头凑近弟弟。

      “怎么了?”

      泉奈睁开眼睛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哥哥之前因为和千手结盟的事动摇过,我还为此跟你闹了脾气,还记得吗?”

      “我记得,”斑从善如流地抚慰他,“就像你说的,宇智波不会和千手家结盟。”

      泉奈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唇角苦笑地向下撇着,“哥哥,我不是说这个,如果可以,你去跟那个千手柱间谈谈结盟的事吧。”

      他忽然改变的态度让斑猝不及防,在这之前,泉奈的态度非常强硬,斑还记得他谈论起千手时眼中冰冷的恨意,那种仇恨是实打实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灭掉。

      “我知道你是憎恨千手一族的,”斑耐心地询问他,“为什么会忽然改变看法了?”

      “你错了,哥哥,我根本不信任那群混账,”泉奈的眼中闪烁着森冷的寒光,语气也低沉下来,“就拿千手柱间来说吧,他是一个擅长用人格魅力收服对手的人,也许看上去是值得信赖的,但我不能确定这其中有多少真诚,他离谎言只有一纸之隔,至于他那个外阴内冷的弟弟我们就更是不必多提了,千手扉间厌恶宇智波绝不比我憎恨千手来的少。”

      “可是如果继续斗争下去,宇智波一族会兵败如山倒,”他的目光柔软下来,有些湿漉漉的温顺,“这个家族已经没有未来了,哥哥,我怕你会战死。”

      “不会那样的,”斑抚摩着他的额头想要驱散他言语中的绝望和悲哀,“我们不会的。”他对弟弟承诺。

      “哥哥,”泉奈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用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哀伤地看着他,“我不说诅咒的话。”

      斑因为他的最后一句话而缄默了,其实关于宇智波的状况,他同样一清二楚,甚至比泉奈还要清楚,只是在弟弟面前必须挺直腰杆独当一面已经成了他自小养在骨髓中的习惯,如果泉奈不说诅咒的话,那么他也永远不会在他面前说丧气的话。

      虽然他也知道他的弟弟根本不会在意。

      外面传来竹叶摇曳时沙沙的声响,一阵轻柔的凉风从开着的窗户吹了进来,多少缓解了泉奈高烧时滚烫的额头,“外面真安静,”泉奈有些惬意地感概,“好久都没这么安静过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啊,哥哥?”

      “是子夜。”

      泉奈接着说:“这几天都很凉爽,天气也好,真不错。”

      他这种莫名像在打算着什么的语气让斑感到一丝心悸,可泉奈表达得很隐晦,斑不确定,他又不能直接质问他或是喝止他。

      斑只能将话题带往一个乐观的方向,“现在是秋天温度最好的时候,”他尽量轻松地宽慰泉奈,“等你好起来后我们去后山走走吧,你还记得那有棵石榴树吗?”

      “当然记得,”泉奈笑着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以前我们兄弟几个最喜欢去那里玩,每到石榴熟了的时候都会被我们吃掉好多。”

      斑的目光因为往昔的回忆被过滤得柔和了起来,他低头注视着弟弟,“今年也去吧。”他说。

      “好,哥哥,”泉奈说着,苍白的脸上又浮现出一种久违的孩子气的高兴,“真期待呀。”

      斑也轻笑了一声,气氛比先前融洽了些许,“真像个小孩子。”他笑说。

      泉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用一种很温情,又像在做出某种郑重的宣誓一样决绝的语气说:“因为我是弟弟啊。”

      泉奈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过了很久,他忽然推了斑一下,“哥哥,我觉得饿了,你能去厨房里给我拿点东西吃吗?最好是热的。”

      泉奈已经很久不愿意进食了,现下他提出这种要求无疑是个好兆头,斑当即就站了起来,他的弟弟笑吟吟地仰视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着。

      “你等一会,我很快回来。”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去,想着厨房里还剩下些什么可以做吃的。

      他走出门的时候听到弟弟轻声说:“没事的,哥哥,不着急。”

      当斑端着煮好的蔬菜粥重新回到房间,他站在门外时,冰冷的夜风不停地吹拂过他的背脊,斑忽然感到一丝正在升腾起的,异样的恐惧感,他的内心有个莫名的声音在对他呼喊:不要把门打开!

      他看到他的弟弟头无力地侧向一边,深陷下去的眼窝流淌出浓稠暗红的血水,他的脸色泛着只有死人才有的惨败,一只手臂向着他的方向伸展着,血一直流到了手腕上,他的手指间轻轻地攥着两颗血迹斑斑的眼球,斑隐隐还能看到自己熟悉的泉奈的万花筒写轮眼的纹路。

      烛火抵不过慢慢长夜,终于是燃尽了身躯,火苗化作一缕青烟熄灭了,房间内又化归为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斑长久地坐在弟弟失温的尸体旁,在昏暗的房间中静默地凝视着弟弟脸上蜿蜒的血迹,他在等待,等待泉奈像小时候那样,像他每一次跟自己开玩笑时那样,弟弟最终会忍不住坐起来,重新展露出笑容,他会告诉他这场装死游戏结束了,斑则会笑话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斑一直等待着他结束这场游戏。

      然而他没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斑爷个人向番外·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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