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星星》丝竹乱耳

2、第二章

　　高考如期而至，经过了两天的奋战，我自觉考得不错，一身轻松地出了考场。当天晚上是全班的聚餐，刚考完试大家都很兴奋，连平时不相熟的同学都搂在一起互相劝酒，吵吵闹闹。

　　那天晚上玩得很晚，我也喝了不少酒，但大概是出于天赋异禀，我并没感到明显的醉意。散伙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没骑自行车来，空荡荡的街头连出租车都不见一辆。我家距离这里不太远，走回去也无妨，但顾宁却让我有些操心起来。

　　我犯愁道：“都这个点了，街上又没车，你要怎么回家啊。”

　　顾宁反而不太在意，道：“边走边看吧，总能拦到一辆的。”

　　可看着顾宁这副斯文白净的小模样，让他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头总令我觉得不太放心，我想了想，提议道：“干脆你跟我回家好了，我家不远，你先在我那住一个晚上，明天再回自己家里去。”

　　顾宁立刻答应下来，像当初加入我们打篮球一样爽快：“好啊。”

　　考试那两天都有雨，虽然是夏天，可到午夜时分也泛起了些凉意。我和顾宁并肩走在路上，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小心避开脚下的积水，最后顾宁干脆跨到了花圃边缘的台阶上，一会儿走得很平稳，一会儿整个身子都歪歪斜斜的。

　　整条街空空荡荡，安静得好像全世界都属于了我们，顾宁这时候突然说道：“张奕，唱首歌吧。”

　　“唱什么？”我问。

　　顾宁想了想，说：“就唱那首《阳光下的星星》好了。”

　　我乐了，指了指天上说：“你看看，现在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就剩个月亮还被乌云遮了一半，你好歹也挑一首应景的歌吧。”

　　顾宁笑着朝天上看去，改口道：“那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顾宁笑起来的时候又露出了酒窝，我一看到他的酒窝就手痒，没忍住又戳了上去。顾宁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一个不平衡，差点就要从台阶上掉下来，我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你别弄我，一会儿又要摔了。”顾宁虽然是在告诫我，但语气仍然是温和的。

　　“没事，我接着你呢。”刚才我伸出去扶住顾宁的手没有收回来，胳膊被他握住了。

　　“行了，快唱歌。”他催我。

　　我天生五音不全，唱歌从来踩不到调子，一首歌被我唱得惨不忍听，空寂的街头传荡着我走音的歌声：“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顾宁握着我的胳膊走在台阶上，脸上的酒窝更深了。我猜他肯定觉得我唱起歌来像个傻逼——我的歌声太难听以至于让他禁不住发笑，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到家时已经凌晨两点多，我和顾宁随便冲了个澡就躺到了床上。我的床不算大，睡两个男生显得有些拥挤。关了灯后，我们俩面对面地躺在一起，顾宁又提到了志愿的事：“张奕，你想好要报哪里的学校了么？”

　　顾宁说话时的气息洒在我脸上，有些痒痒的，我笼统地答他：“北方啊。”

　　“北方也分好多地方，北京，西安，青岛，大连……你想去哪里？”

　　困意来袭，我现在已经没有精力思考这些问题，敷衍道：“再说吧，分数都还没下来呢。”

　　顾宁说：“你想好了告诉我，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在一起。”

　　“哦……”我迷迷糊糊听到他大概是说了这么一句话，想要回答却已经跌进了梦乡里。

　　高考后的日子过得很轻松，每天不外乎吃饭睡觉打游戏，太阳落山后跟朋友们约一起打场球，偶尔也到市区里逛逛，我当然也没忘了一早就打算好的正事——跟谭菲告白。

　　谭菲毫无意外地接受了我，在互相暗恋的日子结束后，我的假期里终于破天荒地多了个约会的选项。在喜抱美人归之后，我迫不及待要跟几个关系亲密的朋友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这之中当然也包括顾宁。

　　顾宁的反应很平淡，甚至是有些冷淡，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恭喜就转开了话题，像在我满腔兴奋的劲头上泼了盆凉水。挂了电话后我心里觉得不是滋味，朋友里多是些至今从没交过女朋友的理科男，这么大张旗鼓地向他们宣布这事或许有些不厚道，我不禁反省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炫耀。可是除了顾宁，其他人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明显的冷淡来。

　　又过了几天，我打算请那帮哥们吃顿饭，同时也带上谭菲。在通知顾宁时，他很快就答应下来，可一听说谭菲也会去，他又立刻拒绝了。

　　我搞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不甘心地问他：“你刚才不还答应得好好的吗，怎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顾宁道：“我还是想待在家里。”

　　我又劝道：“来吧，都是平时一起打球的那些兄弟，你在家不也闲得慌吗。”

　　顾宁的语气罕见地强硬起来：“我就是不想去了，行吗？”

　　我也冒出了点火气，质问他：“请你吃饭都不给面子，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让你连跟我一起吃个饭都不愿意？”

　　顾宁回我：“我愿意跟你吃饭，但是我不愿意跟那个人一起吃饭！”

　　我一下反应过来：“你说谭菲？”

　　顾宁却把电话挂了。

　　我甩开手机闷了一肚子火，第一次觉得顾宁这个人有些不可理喻。我把他当好兄弟，可他却因为我交了女朋友而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嫉妒还是任性，总之让我觉得很是失望。

　　很快到了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出来了，我的分数超过重本线三十多分，虽然还不错，但也还远远没有达到能任意挑选理想大学的程度。那天我回学校领成绩单和填报志愿的资料书，在班里见到了顾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因为之前那件事，我和顾宁好一阵没有互相联系，但我当然不愿让那件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于是装作没事地跟他套近乎，问他：“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够上清华了吧？”

　　顾宁很有默契地也不再提起那天的事，道：“没有，差远了，要是想上清华，再补习一年还差不多。”

　　“到底考了多少分，我看看。”我故意去抢他手里的成绩单，拿过来后看到了一个漂亮的数字，我顿时感叹，“顾宁，你果然厉害！”

　　顾宁谦虚地笑了笑，道：“别光问我，那你呢？”

　　我把自己的成绩单递给他：“我考得也还行，不过跟你可比不了。”

　　顾宁看完我的分数，道：“挺好的，学校和专业有打算了吗？”

　　我亮了亮手里那两本厚厚的资料书：“得回家慢慢研究，跟我爸妈商量一下，还得问问谭菲的意思。”我这人一贯大大咧咧的，一时也记不得在顾宁面前的忌讳，又主动提到了谭菲的名字。

　　果不其然，顾宁的脸色立刻变暗了一些，他道：“报志愿这种事得认真考虑清楚，别因为别人的两句话就随便决定了。”

　　“当然不会啦。”我和他一起下楼，问道，“那你想好要报什么学校了吗？”

　　“我应该会报N大吧，离家也近一点。”顾宁抱着资料走在我旁边，“之前也跟你说过的，我们那边很多学校都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要是我们上了大学还能在一起就好了。”

　　我开玩笑道：“什么学校合适就去什么学校呗，也没必要非得往一个地方跑，瞧你说得黏黏糊糊的，都快赶上我跟谭菲了。”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惹到了顾宁，他反问我：“那如果是她要求你跟她去同一个地方，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吧？”

　　察觉到他语气不善，而且又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而跟我闹别扭，我实在感觉无奈：“顾宁，我跟谭菲的事怎么就惹着你了，虽然我是先一步交上了女朋友，可我一没到处得瑟，二没重色轻友，你干嘛一提到这事就跟我闹别扭，上回叫你吃饭你也不来，现在又这么说话带刺的，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太不讲理了？”

　　彼时我们已经走到了楼下，炙热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来。

　　我明明在跟顾宁好好摆事实讲道理，可他却根本没打算认真跟我沟通，反而近似于胡搅蛮缠起来：“对，我不讲理，我又小气又自私，就是看不得你交女朋友，你们爱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去，整天在我面前显摆又是什么意思？”

　　“我显摆？我带上女朋友请你们吃饭，这就叫显摆了？我想跟她考到同一个地方去，这也叫显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宁，自己也渐渐克制不住情绪，“我还以为我们是好兄弟，可我交了女朋友你居然第一个出来酸我，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吗？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我们站在单车棚前面，进行着自我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听了我的话后顾宁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不断起伏着，他大声道：“我没有看不得你好，但是我也没那么大方！别自以为是地评价我，你懂什么？”

　　我更大声地回他：“那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顾宁情绪激动地开了口，似乎真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了，他重重喘息了几下，勉强平静下来，声音微微在颤抖：“张奕，就这样吧，以后你跟谭菲爱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了，毕业后我们也尽量少点联系，我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跟你做朋友了，祝你将来一切顺利吧。”

　　这种诀别似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我揪住顾宁的胳膊朝他吼道：“你这算什么，是想要绝交？你至于吗？我交个女朋友你还恨上我了？”

　　“我恨我自己！”顾宁吼出这句话后突然往前跨了一步，他放大的脸庞在不断逼近，直至达到了让我无措的距离，最后我感觉到嘴唇上传来温热而柔软的触感——顾宁吻住了我。

　　那是我的初吻，一定也是他的，他的动作很用力，又是如此的笨拙，他的眼镜硌着我的脸，呼出的气息在我脸上留下湿润的温度，他把我的下唇都咬疼了，舌头却始终没有伸进来。

　　我手上还抱着资料书，没有推开他，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动作，因为我从头到脚，由内至外，全都彻彻底底地呆住了。

　　顾宁在这个吻结束后往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失控后的惊慌，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我怔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看到他眼里凝结的液体刹然滑落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发亮，就像是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