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明》馀墨

55、独立小楼风满袖（二）

　　晚上张池果然给晓熙打了电话，却是在学校门口打的电话，他带了萧萧一起来，晓熙刚到学校门口，萧萧就跑了过来，拉了她的手，三人沿着学校的操场，凉风习习，萧萧沿着跑道在前面跑，晓熙在后面追。张池看着兴致勃勃的儿子和这个单纯热情的女孩，心中充满莫名的感动。他和妻子马英是高中同学，也算是青梅竹马，二人育有一双儿女，女儿已经上大学，小儿子聪明活泼。张池白手起家，到四十岁事业开始蒸蒸日上，短短几年公司在国内市场已经成为翘楚，可谓春风得意。未曾想从两年前开始，与妻子的感情出现了极大的裂痕，张池自己也不知道这道裂痕从何时开始出现的，妻子怀疑他爱上了其他的女人，一开始他耐心解释，渐渐地感觉无从解释。他并没有想过跟妻子离婚，马英却在半年前提出离婚，条件是把公司给她。张池只同意把公司20%的股份给她，存款、一套别墅、两套公寓给她，马英不同意，提起诉讼离婚，二人开始分居，半年未曾踏进家门的马英今天忽然回来，是同意了张池的条件，要来签署离婚协议的。张池却因为她这不分青红皂白又毫无理智的行为，不愿意把公司股份的20%给她了，他提出把这20%的股份折成资金，他五年内还给她，马英不同意这么做了，二人又未达成协议。
　　萧萧跑了两圈也烦了，拉着父亲的手，安静下来，张池对晓熙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不要介意，我已经给萧萧解释清楚了。”
　　萧萧插话道：“姐姐，妈妈知道错了，你原谅她吧，她也让我替她向你道歉了。”
　　晓熙摸了摸萧萧的头，道：“好的，萧萧，我接受道歉，没事了。”萧萧欢快地蹦了起来。晓熙对张池说道：“张总，再有一个礼拜就开学了，我假期都没有回家，我想回家陪陪家人了。”晓熙想起了爸爸，不禁有些伤感，张池没有看出晓熙细微的变化，却也觉得稍微有些好奇，道：“晓熙，你不介意我了解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吧？”
　　晓熙内心很不愿意向外人提起家庭的悲剧，但是又不会说谎，张池明明是好意，她也不愿意违了别人的好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有些介意，张总，我不想说。”
　　张池低头看着她，他阅人无数，看着她黑黑眼眸中闪过的一丝悲伤，瞬间如蒙上了一层浓雾，他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不问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可以告诉我。”
　　晓熙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说道：“谢谢！”
　　张池也笑了，道：“你到开学了继续给萧萧辅导吧。每周两次，可以么？”
　　晓熙看着萧萧，说道：“萧萧这么努力，当然可以了。”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萧萧显然非常骄傲，他对着父亲说道：“爸爸，姐姐就不像你，天天批评我，我考试考地好也批评我，说我骄傲！”
　　三人在操场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张池看时间不早了，开始催促萧萧回家。张池来学校是为道歉而来的，看到晓熙并未特别在意这件事情，他也觉得释然，他准备好了晓熙的酬金，想着无论晓熙是否继续给萧萧辅导功课，他都给她一个月的酬金，以示歉意。到了学校大门口，他从车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晓熙，说道：“本来想着月底给你工资呢，既然你要回家，就提前给你吧，谢谢你，也替萧萧谢谢你。”
　　晓熙犹豫了一下，她接过信封，道了谢，目送张池的车缓缓驶离，快步往宿舍走去。

　　第二天，晓熙去书店给妹妹买了两本书，却未见到艺帆，书店的一个服务员说她去做产检了，晓熙未免觉得有些失望。这段时间她已经和艺帆成为了朋友，她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看书，艺帆常常泡壶茶给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很奇特，有的人咫尺天涯，有的人却一见如故。晓熙用手机给她发了个信息，拿了书有些怅然地离开了，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锁了门准备回家，听到了手机响了，她把东西放在地上，从包里拿出手机，看到是高峰的电话，她接通电话心里奇怪，高峰找她能有什么事情呢？高峰说道：“听张总说你今天回家？你走了没？”高峰早上去给张池送文件，提到晓熙，知道她今天回市里，他拿着手机拨了好几次电话，才横了心拨通了这个电话。
　　晓熙当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道：“还没有，正准备下楼呢！”
　　高峰道：“你去学校门口等我，我今天正好要去市里，可以把你送到长途车站，十分钟后见。”
　　晓熙的宿舍离校门口很近，她到的时候高峰还没来，一辆黑色的奥迪开了过来，在晓熙旁边停了下来，晓熙坐过高峰的车，却不认得他的车牌号，误以为这就是他的车，伸着头往车里看，却看到了艺帆摇下车窗，问道：“你看到我了？”晓熙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车，哈哈笑了起来，道：“我认错车了，不过也好，却是你的车。我早上给你发短信你怎么不回？你检查的怎么样？”晓熙偶遇艺帆心里很高兴，也等着她的好消息,却发现艺帆表情有些忧郁。
　　晓熙问道：“怎么了？”
　　艺帆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上的丈夫，下了车，还未说话，眼睛中瞬间溢满了泪水，道：“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要立刻做引产手术。我……”她说不下去了。
　　晓熙吃了一惊，道：“怎么会？”
　　艺帆低着头，没有继续说，只问道：“你要回家么？”
　　晓熙也没有接话，继续说道：“再换家医院看看。”
　　艺帆道：“下午再去省妇幼看看，医生误诊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晓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艺帆，低着头看艺帆那已经凸起的肚子，艺帆也低这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抚摸着肚子的手像是爱抚着自己的孩子，怅然道：“我和这孩子是无缘的。”
　　晓熙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拉起艺帆的手，道：“我下午陪你去医院吧。”
　　艺帆道：“不用了，你回家吧，卢青松陪我就可以了，他心里也不好受，还要安慰我，我还是拖累了他。”
　　卢青松就是书店的老板，晓熙最近也常常和他聊天，他是一个风趣聪明的人，为人机巧又忠厚，脑子灵光很适合做生意，但是待人又真诚，晓熙对他也是充满了好感。卢青松已经下了车，站在车子的另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晓熙回头，正好和他的眼睛对视，他苦笑了一下。说道：“艺帆，上车吧。晓熙，你忙去吧，没事。过两天给艺帆打电话。”
　　晓熙目送艺帆的车子进了校园，向右拐去，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晓熙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高峰的车，高峰帮她扣好安全带，看她表情痛苦游离，眼中似有泪光，连着问了三次“怎么了”，晓熙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天堂？”高峰侧目看她，她的表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高峰把车开进了一条小路，两边是绿油油的农田，路愈走愈窄，车窗外的空气却愈显清新。他把车停了下来，晓熙像是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高峰。道：“你认识学校书店的老板么？”
　　高峰奇怪道：“谁不认识他？他惹你啦？”
　　晓熙摇摇头，道：“他老婆，杨艺凡，你知道么？”
　　高峰更觉得奇怪了，道：“是那个瘸腿的女人么？你怎么回事？”
　　晓熙却道：“你怎么能这么称呼人家！没礼貌。”
　　高峰点了点头，道：“是有点没礼貌。”
　　晓熙继续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真有神么？”
　　高峰道：“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不过，就当有吧，总比没有好！”
　　晓熙叹了口气，道：“是啊！总比没有好。艺凡的宝宝保不住了，她是学舞蹈的，车祸腿残废了，为什么这不幸的事情一再发生在她身上呢！这也是神的安排？”
　　高峰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道：“你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事了呢。人生的遭遇本就不可琢磨，每个人都要迎接命运的挑战，不管什么样的境遇最终都是要过去的，一切都会尘归尘土归土，能做的只能是接受现实。”
　　晓熙有些歉意地抿了一下嘴唇，道：“我刚才见到她，本来挺高兴的，她是个很好的人，结果她含着泪告诉孩子保不住了，我……”晓熙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走吧。”
　　高峰调转车头，开了出去。他把车里的音响打开，一曲悠扬的钢琴曲倾斜而出，晓熙闭上双目，不再想那些纷乱的事情，但觉心思渐渐沉静，居然沉沉睡去了。
　　晓熙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耳边仍然响着悠扬的音乐。高峰笑道：“你晚上没睡觉么？一大早在车上都能睡成这样？”
　　晓熙道：“昨晚睡得晚了，哎呀，都怪你的音乐！”她忽然看到车子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问道：“这是到哪里了？”
　　高峰道：“我好人做到底，把你直接送回去吧！好久没开车了，过过车瘾！”
　　晓熙有些内疚：“这样太麻烦你了，你还是……”她没说完，忽然想到已经上了高速公路，无论如何是下不去了，她侧脸看了一眼高峰，高峰很专注地开着车，听她这么说，笑道：“开车能给我带来灵感，尤其是在高速上开车，有些实验数据会忽然想明白，脑子里有时会忽然有新的思路。”
　　晓熙笑道：“真的假的啊？”
　　高峰道：“当然是真的了，让我想一下，怎么给你讲，我有两个实验最关键的突破都是在开车时想起来的，当然要放着音乐才好。”他把做实验的过程给晓熙讲了起来，二人愉快地交谈着，早晨的忧郁情绪慢慢飘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