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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章 坠入大海的星辰(九) ...

  •   毕竟是年长一点的女性,苏伟英告诉我不用太着急,无论怎样安安迟早会跟妈妈联系的。见到安安之前她不会走,安安高中毕业后她在外国跟一个土著男子结了婚,生活比较安逸,她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两天,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以后,苏伟英就回了家乡——江南的一个乡村。
      苏伟英走后我出现了短暂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要到哪里。我不停思索,安安会到哪里找我呢?我跟她描述过我的家乡:桃花,紫荆花,榕树,相思树,凤凰树,龙眼,荔枝,椰子,甘蔗地,稻田……她只能知道我在南方,南方那么大,如何去找一个普通的人?我发表过的作品也从来没有作者简介,更不会透露家乡和住址。大海捞针,聪慧如安安,她会做这样的傻事吗?
      我再把我们谈论过的地方回顾了一遍,她说过最想去必须去的地方有三个:我的家乡,我的大学,海边。她不知道我的家乡,海边是个极其宽泛的概念,只能去我的大学。她知道我读的是哪个大学——我的许多文学书籍都是读大学时在学校书店买的,都盖着我们学校书店的印章。
      我的大学就在江南。
      回到阔别近二十年的大学,就像去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不是学校变了,是我变了,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那个人似乎跟我毫无关联。漫步在熟悉的校道上,教学楼前,球场上,湖畔……沿着过去的足迹,寻找当年的感觉,两个我在不断交叠,一会儿遥遥分开,一会儿融合为一,在过去与现在、梦想与现实中来回穿行。
      我走路常常是不看人的,不是傲慢,是一直就习惯留在思绪里,留在一个看不见的“内世界”里。在母校恍惚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清醒自己回来的目的,安安,她会在哪里?这么大的校园我如何找她?我跟她描述过我们的教学楼,寝室,饭堂,运动场,图书馆,艺术馆,草坪和湖泊,可是我怎么找她?如果她真要来这儿找我,肯定会住下来……我马上往学校的招待所走去,我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翻看了整整一个月的入住登记,安安,她不在这里。
      安安不会这样找我,这样也是大海捞针,就像我现在在大海捞针一样。我茫然地走在那条满栽着法国梧桐的校道上,一边抬头望天。多么美的树啊,大气,高贵,颜色朴素,姿态华丽。要是安安在这里,我会天天牵着她的手在这儿散步,如果安安在这里,我会跟她讲我们学校的每一个故事,每一处景观,每一个我曾经停留过的角落,就像安安读初中的时候,每个周五的晚上跟我描述她的生活,每次家长会带我参观她的校园一样……
      “文青,文青是你吗?”前面站着两个人。
      “蓝樱……应老师!”那两个人,我的同学,我的老师!
      “文青!——”蓝樱大叫一声,朝我跑过来。我们笑着叫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像学生时代常有的那样。
      “应老师——”我转回身紧紧拉着教我们外国文学史的应老师,他已经头发花白了,但红光满面。
      “文青啊,你这个孩子,都溜哪里去了呀,啊?盼你回来给我敬杯茶都把头发盼白啦。”应老师还是爽朗又孩子气。
      “应老师,等一下我敬你!”我笑了,好像真变了他“孩子”了。
      “你到底去哪了呀?每次同学聚会都没见你,没有一个老师和同学知道你的去向,你这个家伙,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蓝樱责怪我,这个同寝室的留校好友的目光恨不得把我杀了。
      “文青,你就该好好检讨自己啰,你害得我们担心死啰!这个乖巧又激情的文青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应老师一边开玩笑,一边慈爱地看着我。
      “嗯,老师,我错了。等一下我请吃饭,当是写检讨书。”我扮了个鬼脸。
      “唉,哪能这么饶了你呀,以后每年你都得回来,带上几页纸的检讨书,在同学会上念给大家听,把你慷慨激昂的朗诵风格再表现表现!”应老师哈哈笑起来。
      “应老师,我们到留园餐厅坐下好好聊好不好?我们下午都没课啊。”蓝樱说。
      “好,好,要好好聊一下,十几二十年啦,孩子终于肯回家了……”应老师真的动感情了。
      “应老师,等会儿乖文青给你敬十几二十杯茶,一年一年补回来。”我走到这个和我们最亲的大学老师的跟前。
      “你这检讨书就不合格啰,把我喂饱了水,饭菜都免点啦,你这小鬼头,还想耍滑头……”他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回到老师的身边真好,似乎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可以自由自在地任性、犯错误,而最后总能得到原谅。
      我们在学校的留园餐厅找了个有窗的房间坐下来。
      “应老师,真的对不起!毕业这么久没回来看过你们。”我认真道歉。
      “还有对不起我们呢!大家都发誓等你回来就把你宰了!”蓝樱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今我为鱼肉,汝为刀俎,要砍要剁要宰要割,你请便!”我说。
      “哈哈哈,好了,不开玩笑了。现在你得先跟我们汇报这十几年的革命经历。”应老师说。
      怎么讲呢?刚才回复的高兴劲瞬间全消失了。“我……到处流浪……到处流浪……就像印度《流浪者》里的拉兹。”我笑了笑。我突然想到了《拉兹之歌》了:
      到处流浪
      到处流浪
      命运伴我奔向远方
      ……
      我没约会也没有人等我前往
      到处流浪
      ……
      我和任何人都没来往
      都没来往
      ……
      好比星辰迷茫在那黑暗当中
      到处流浪
      ……
      “唔,有点感觉。”应老师说。
      “文青,你不知道,你的作品在我们同学间是传得最多最广的。”蓝樱说。
      “怎么会呢?比我写得好的同学多的是。”我很惊讶。
      “这就是你的失踪制造的效果,你好狡猾呀!”蓝樱说,“同学想知道文青同学的状况只好去读她的作品啦!”
      “嗬嗬,连我这个老头都读了不少呢。”应老师说。
      “唉,出丑了……”我消失了那么久,以为世界不要我了,原来有这么多人一直牵念着我,两行暖流滑下我的脸。
      “傻瓜,这也哭啊,我们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的,当年的文青那么善良、热情,怎么会抛弃我们呢。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你一直那么多愁善感,虽然你总竭力表现得开朗大度……别哭了啊……”蓝樱别过了脸,她的眼圈也红了。四年的同学同寝室好友,我们共有过“激情燃烧的岁月”啊。
      “唉,中文系的女孩子啊,文学可真是害了你们,多情善感!”应老师说。
      我们才意识到在老师面前掉眼泪多难为情。
      “文青,你的文章确实写得很不错啊!比读书时候写的成熟多了,尤其是关于山区生活的作品,很有深度,自然朴素,有味道啊!我一向不太爱读本国小说的,你文青的大作我却很有兴趣噢!”应老师满脸笑意。
      “嗯,谢谢老师表扬鼓励!嗬嗬嗬,被老师这样夸好羞的呀……”我很不好意思,记得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分析外国文学名著,被他画满红线和叉叉,让我修改了三四次。
      “唉,读你的作品我们羡慕死了,你好像在云游世界似的!”蓝樱说。
      “哈哈哈,流浪者的收获嘛。”我跟她一样又雨转晴了。
      “就是有一点我不满意,很不满意。”应老师摇着满头白发,“你自以为很洒脱豁达,你骗得了一般读者,可骗不来你的同窗和老师啊。”
      “哦……”我知道,我骗不了,我们都是研究文字的……
      “我在想啊,这个孩子怎么了呢?怎么隐藏着那么多的孤独和忧伤,有时候还绝望厌世,搞文学也不能搞成这样呀。”应老师的眼神深邃,像当年在课堂上和我们探究作家的思想与灵魂一样。“你还没结婚,是吧?”他突然问。
      “哦,是……”我最怕提这个问题。
      “唉,你这孩子啊……”他叹了一口气。
      “应老师,你怎么知道的?”蓝樱很好奇。
      “你没见到吗,她的作品从来不写爱情,好像故意隐藏逃避似的,就一个苦行僧的形象。从来不写爱情的人大致有两种原因,要么是幸福得不得了,要么是痛苦得不得了,文青肯定不是前者啰。”应老师的目光敏锐是大家公认的,“文青,无论怎样,我们喜欢看到一个真正振作快乐的你,不要让老师和同学失望呀!我们盼望那一天尽早到来!”
      “文青,别哭了……你记住,我们永远在你身边,‘无论世界怎么变,友好的心不变’,我们最喜欢听你唱的歌,我们都希望你开心!”蓝樱看着我。
      我记得的,我会用粤语唱谭咏麟的那首《千载不变》,你们总要我唱:
      原来世界怎么变
      友好的心不损
      潮流混乱也不乱
      大家始终劝勉
      原来你我不相见
      传来问候更暖
      心中至真至诚
      绵绵千载此心不变
      彼此有真友情
      绵绵千载此心不变
      ……
      你们也特别喜欢听我朗诵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嬉笑着说我读得“那么曹操”,要向我学习,树立远大理想,建功立业……
      我的母校,我是回来寻找安安的,无意中寻找了过去的我,寻回了久违的同窗情、师生谊,那么深厚,那么美好。我怎么可能不哭,好像一个远游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么温暖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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