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窗》梵高的日光海岸

6、(五)

　　五、年龄的迷失

　　初一第二学期愚人节没多久的某一个周五，上完阅读课的我正要回办公室，裴菲小跑过来了。
　　“慕老师！放学以后你在办公室等我好不好？”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好。”
　　放学时间到了，裴菲背着大大的鼓鼓囊囊的书包进来了。
　　“什么事呢？”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也不说话，竟然就脸红起来了，而且越来越红。
　　“我今天想去你那里睡觉。”她突然冒出一句，抬起头，含笑的眼睛直望着我。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以为我听错了。虽然周五是不用晚修，也应该回家呀。
　　“我奶奶要参加一个外出活动，今天早上走了，要到明天才回来。”她解释道。见我还是一脸茫然，又说：“反正我家没有人，我不敢睡觉。”一边说着一边沮丧地垂下头。
　　“好，到我那里去吧。”我伸手搂了搂她的肩。
　　“那我们去哪里吃饭啊？”她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抬头热切地说。
　　“你希望呢？”
　　“我想吃你做的饭！”
　　“哦？我做饭水平很一般哦。”我笑起来。
　　“反正是你做的就行了，我还没吃过哪个老师做的饭呢。”她孩子气地说，“要不要我跟你去买菜？”
　　“我家里还有一些昨天买的，应该够了。”
　　“那我们现在走啊？”她急切地说。
　　“嗯，好的，现在走。”
　　我的“家”很简单，一室一厅的套间，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走一会儿就到了。
　　“你们小区不小呢，绿化不错，我喜欢那条石子铺的弯弯的小道，还有那一大片草地。哇，路边全是茉莉花！我最喜欢茉莉花了！”裴菲一边走一边在我身边说个不停，似乎“我的”小区充满了无限的趣味。
　　“就是楼太高了，好像有点压抑。对了，你住几楼啊？”她偏过头问我。
　　“十九层。”
　　“这么高啊！这些楼都是多高的呀？”她瞪圆了眼睛。
　　“都二十层的。”
　　“嗯，高点好啊，肯定很凉快，视野开阔。嗯，吹四面来风，拥抱蓝天……”她夸张地做了一个张开双臂的动作，好像她已经置身于我的房间。
　　看着她“陶醉”的样子我不觉笑出了声。她知道我笑她的“幼稚”，瞟了我一眼，安静了下来。她安静了我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知道领着她上我的家。
　　在电梯里碰到了邻居家的小女孩，三岁的孩子由奶奶牵着小手，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笑，奶声奶气地喊：“阿姨好！”我不由抱起她，在她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站在一边的裴菲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外星人一样。
　　进门以后，她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亲吻她呢？”
　　“她可爱啊。”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你还亲吻过别人吗？有人亲吻过你吗？”她有点难为情地问。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她怎么会有这种问题的？亲吻是个稀奇的东西啊？
　　“难道没有人亲吻过你啊？”
　　“没有。”她羞涩地低下头。
　　“爸爸妈妈都没亲过？”我简直无法置信。
　　“没有啦。”她红了脸，“我要参观一下你的家。”她转了个话题。
　　她不再说话，只是在我那不大的套间走来走去，好像怎么走都看不够似的。
　　“我喜欢你的家”，她终于发言了，“一来到你这里我就很想睡觉。”
　　“为什么？”我觉得她的思维毫无条理。
　　“就是一进来就觉得很轻松，无忧无虑的，就想躺下来睡觉呀。”她很奇怪我怎么没听懂。
　　“喜欢这白底暗花的墙纸，喜欢这蓝黑交错的窗帘，喜欢你白色的床罩，喜欢你咖啡色的沙发，它很像一块大巧克力，喜欢你的玉兰花色的木桌子，还有床上的那个浅蓝色的小熊……嗯，都很喜欢！”她一直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等她欣赏够了以后就跑到厨房来看我做饭。
　　“煎鱼呀？我挺喜欢吃鱼的。这是什么鱼啊？”她好奇地凑过脑袋。
　　“海鱼，含的营养比塘鱼多。”我一边翻着鱼一边说。
　　“你怎么知道的？”她很惊奇地望着我。
　　“天天做饭还不知道啊？”我对她的惊奇更感惊奇。
　　“我就不知道呀”，她嘀咕着，“在冒气的这里煮什么啊？”她转到煤气炉的另一侧。
　　“煮汤啊。”
　　“里面好像有很多东西呢，都放了什么呀？”她好奇地揭开锅盖。
　　“鸡骨头，莲子，淮山，香菇，枸杞子，红枣……”
　　“有什么用呢？”她显然很奇怪我放了这么多东西。
　　“养血安神……”我随便回了一句。
　　她转过身把我看了好一阵子，还是那一句“你怎么知道的？”好像这是多高深的问题似的。
　　“我是天生奇才。”我打趣道。
　　“什么时候你也去我家里，我做饭给你吃。”她突然“热情好客”地邀请。
　　“好啊。你也会做饭啊？”我笑呵呵地说。
　　“我当然会啦！”她大声说，好像怀疑她不会做饭是很耻辱的事一样。
　　“嗯，我很期待呢。”我望着她笑。
　　到吃饭的时候，她就像饿了好几天似的吃得嗒嗒有声的，像一个很小的孩子。
　　“你怎么就看着我吃呀？”她把眼睛从饭桌上抬起来。
　　“没有啊，我在看着小猫吃呢。”我呵呵笑着。
　　“我喜欢吃你做的饭，好好吃啊。”她竟然对我的笑话满不在乎，只一心夹菜吃饭。
　　饭后裴菲做功课，我靠在沙发上看书。
　　“裴菲，该洗澡睡觉了。”我望了一下专心作业的裴菲，已经九点半了。
　　“你先洗。”她头也不抬说。
　　我洗完澡以后就把她赶进洗澡间，然后打开那张备用的沙发床，拿出新的枕头和被子。
　　“谁睡这里呢？”洗完澡出来的裴菲望着我。
　　“我啊，你去睡我的床吧。”
　　“这样不太好呢。”她的眼睛含着笑容和羞涩。
　　“这样会睡得香一点，客人当然要睡床啦。”我解释，其实我是一般都不会跟女孩子一起睡觉的，也不会让一个孩子睡沙发。
　　“‘这样’是怎样呢？”她还是那样的笑容，那样顽皮的逗引我的语气。
　　“分开睡啊。”我奇怪她怎么会这样问。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睡。”她说着就走到我身边，从背后抱住我。
　　我一下子呆住了，继而紧张起来，被她笨拙地带着粗鲁地紧紧抱着的感觉那么好，好得我在担心她什么时候会放开手。我被自己的这种想法我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
　　“我总是一个人睡觉，小时候奶奶都不肯跟我睡。”她嘟哝着。
　　“你不跟妈妈睡吗？”我有点纳闷。
　　“不跟，从来不跟的。”她淡然说，很显然的不想再跟我谈有关妈妈的话题。
　　“那我们一起睡床，把沙发靠到床上吧，这样宽敞一点。”我拍了拍她的手。
　　“噢——”她大声答应了一句，然后放开我，迅速跳到我的床上，拉过我的浅蓝色小熊抱在怀里。
　　“这个小熊好柔软啊，”她把脸贴到它的毛毛上轻轻摩挲着，“抱着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不过你要大一些。”她突然又说。
　　我奇怪她的脑子是怎么转的，我跟那只小熊相差十万八千里，毫无关联。但是她的这句话却让我不自觉地心跳起来。为了平静心情，我打开了那张具有放松和安眠作用的伴有海浪声的CD。
　　“好美啊，我躺在了大海上了，被大海轻轻地抱着，摇啊摇……”她闭上眼睛，弯弯的眼睫毛愉快地抖动着。
　　你是一个多大的孩子呢，我凝望着她的脸，有时像十三岁，有时和我同龄，有时才五六岁……我该如何去给你定位？
　　由于我刻意地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结果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快到天亮的时候才朦胧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正把它温暖的光亮亮地印在床边的窗帘上。
　　“你很能睡懒觉呢，我才知道，老师也是很会睡懒觉的。”裴菲见我醒来就说。她竟然还在床上，正靠着墙看书。
　　“嗯，你醒来好久了吗？”我望着她精神焕发的脸。
　　“当然了，我从来不睡懒觉的。”她愉快地说。
　　“嗯，是个好孩子。”我夸奖着，“肚子饿了吗？”
　　“嗯，不过我要走了。我想带这只小熊回家，天天抱着它睡觉。它好软好香，有你身上的味道。”她抱起小熊使劲地吸着鼻子。
　　我的心莫名地疼起来，仿佛被某个温柔又伤感的梦轻轻碰触……

　　六、风中百合

　　五月的南国已蝉声阵阵，它们伏藏在密叶深处长一声短一声地脆鸣，这个混声合唱团的数目难以计算，尖利明亮的声音仿佛满缀枝叶的光亮耀眼的群星。他们此起彼伏的忽长忽短的声浪又形成了各自的独立世界，那是一蝉一世界，一叶一乾坤。五月的清风把浓密的绿色和明亮的蝉声吹遍了校园，摇得满天满地都是。
　　那是活动课的时间，我带班上的写作活动小组到校园观察“初夏的风采”，散开活动后，我来到那棵最大的如盖的“群星闪耀”的树下，随意砌放的几块大石头光滑地立在树干周围，似乎在邀请我来做客。
　　我靠在粗大的树干上闭目养神，春困好像还没走远呢。
　　“慕老师！慕老师！——”一个声音在响亮地喊，仿佛穿破云层在大地上爆炸开的绿石：晴朗里带着润泽与清亮的。
　　裴菲从对面跑过来，嘴巴脸蛋眼睛眉梢都在灿烂地汗津津地笑。
　　“你真会找地方！坐在这儿最享受！”她来到我身边，一下子坐到靠着我的那块较高的石头上。
　　“我要比你高，要享受更多的风！”她抬头看着大树得意地说。
　　“好啊，还要享受更多的聒噪。”
　　“什么啊，那是歌唱！”她反驳道，“蝉是用生命歌唱的！他们要完全地拥有一个夏天！”
　　“那是生理特点，生命的自然过程。”
　　“那也是伟大的，生命本来就是伟大的嘛！”她不服气。
　　“是啊，我很伟大，你也很伟大。”我抬头看着她笑了笑。
　　她俯视着我，低垂着的又长又密的弯弯的眼睫毛精神而温情，像赫本的眼睛，纯净，明朗。
　　“你的笑容像春天。”我脱口而出。
　　她一愣，倏忽垂下眼帘，脸一下子红了。
　　“你是哪个季节出生的呢？春天？”我转开了视线。
　　“三月。”她的声音带着春天的水分。
　　“哦，春暖花开的季节。”我笑了。
　　“我不喜欢春暖花开的说法，太俗！”她恢复了神采，声音亮了起来。
　　“那就水面初平的时候吧。”我调侃着。
　　“嗯，这还差不多。”她又咧开嘴。
　　“你呢？你是哪个月出生的？我想知道你的生日。”她把手放到我的肩上，抚弄着我颈脖上的长发。
　　“八月。”
　　“哈哈，月朗星稀的季节。”她学着我的样子说。
　　“不，夜空不能因为我隐没了星光。”我开玩笑。
　　“天高云淡，水落石出？”
　　“我不是石头，我冰雪聪明着呢！”我哈哈大笑。
　　“呵呵呵，大言不惭！”她摇着我的两肩，在我的脖子上掐了一下。
　　“是初霜临清晓的时候。”我幽幽地说。
　　“什么？”她一下子没听清楚。
　　“就是开始结霜的时候，我披着露珠清灵灵地来了。”
　　“哈哈哈……”她大笑着喊，“好！好！”
　　“你水面初平，我清晓初霜，咱们对偶啊。”我说。
　　“职业病，你这语文老师没救了！”
　　“应该说，这才是真正的语文老师。”我继续开着玩笑。
　　“你应该叫晨霜而不是晨雨。”她突然说。
　　“霜的一半就是雨啊。”
　　“那就是下了半天的霜啊？”她探询地看着我。
　　“哈哈哈，霜能下半天那么了不起的啊？”我大笑起来。
　　“那怎么叫晨雨的嘛！”她急了，看到我这么笑觉得很不爽快。
　　“那天早晨就下了那么一丁点的霜，还没完全变成霜它就化成水了呀。”我望着她的小船似的眼睛。
　　“有这样的事啊？”她也笑了起来，一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好玩地抚弄着我的脖子。
　　“慕老师，你们在这里观察什么？那么开心！”远处跑来我那群猴子。
　　“我们在观察拽着春天的尾巴牵引向秋天的清晨的季节。”我高声说，一边站了起来，裴菲却还坐在原处，脸又红了。是一个害羞的赫本，我心里想。

　　那天晚修结束后，我又到那棵大树下静坐，今晚有月亮，很明亮的月亮，挂在大树的斜上方，像别在母亲头上的莹白的花，外婆去世的时候，母亲就别着这样一朵白花，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也别着这样一朵白花。春天很难见到这样的月色。
　　“终于找到你了！”一双暖暖的手从背后捂上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是裴菲。
　　“欣赏月色也不叫上我，平时还常说美文美事要共赏呢！”她小声嚷嚷着。
　　“嗯，谁知道小孩子懂不懂欣赏月色呀。”我说。
　　“什么啊，我哪是小孩子！我从小就喜欢赏月。而且像周国平写的白兔那样，是赏月的行家呢！”她依然站在我的身后，弯下腰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
　　“说来听听。”我静静地说。
　　“我是一只独具审美慧心的白兔。我爱大自然的美，尤爱皎洁的月色。每天夜晚，我会来到林中草地，一边无忧无虑地嬉戏，一边心旷神怡地赏月。我是赏月的行家，在我的眼里，月的阴晴圆缺无不各具风韵……”她靠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摇着，改编着周国平的《白兔与月亮》。
　　“哈哈哈，你剽窃！”我不觉笑起来。
　　“是借鉴好不好！”她轻轻地笑着，“知道吗？小时候我养过一只小白兔的，看着它总是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坐下来，坐在我身后的小平石上，双手从后面环抱着我的腰。
　　“说说看，你是怎么养小兔子的。”
　　“我带它到草地上跑啊，它跑得好快的，有时候我都追它不上。我还想，说不定我现在跑步那么快就是追兔子追出来的呢！”
　　“你把兔子养得多大了？”
　　“很大的，本来还可以养得更大的。”
　　“出什么事了？”
　　“后来被我奶奶杀来招待客人了，还骗我说兔子走失了。”
　　“哦？”
　　“我就奇怪了，兔子养了那么久，又这么聪明识性，怎么会走丢了呢？”
　　“怀疑你奶奶了，然后找她算账了？”
　　“没有，那时候那么傻，怎么懂得。”
　　“其实你家里人很好了，让你养着兔子玩，多少家庭的孩子被剥夺了养小动物的权利呢，大人们大多嫌动物脏的。”
　　“哪里啊，他们让我养兔子是为了打发我。”
　　“怎么这样说呢？”
　　“本来就是嘛，我不到两岁我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我判给了爸爸，爸爸又跑到这座城市工作了，还总是出海，爷爷奶奶为了不给我缠着就让我养兔子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多么温暖的柔软的手，我紧紧握住她。我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我转过身去，她却依然笑看着我，虽然掩饰不住眼底的落寞。风中的百合。我望着她的眼，像赫本的一样纯净的眼，但她多一些洒脱，多一些坚毅，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深邃。
　　“你成长得很好，你很棒！”我认真地说。她羞涩地低下了头，我第一次发现月亮也会暖的。

　　七、伟大的悲剧

　　又一个周五，放学前我刚教过的那届高三的几个学生回来看我，他们明显地长大了，已经完全没有了中学生的傻气和单纯，脸上的阳光和笑容也多了许多。我们一起聚在学校的凉亭里，谈论别后的新闻和趣事，一直以来我们像朋友多于像师生，今天难得相聚，不觉越谈越兴奋，后来差不多就要打闹起来了，整个凉亭充满了欢笑声。
　　“那个学生是不是想找你啊？”珊突然说。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裴菲站在离凉亭不远的地方，不走开也不过来，在那儿转着圈，一副很失落和矛盾的样子。
　　“裴菲，有事啊？”我冲她喊。
　　她转过头来，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说啊！”
　　“你不是约了我放学来改作业和谈作文的吗？”她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噢，我忘记了！我现在有事，以后再说吧！”
　　“亲爱的，她是你的新学生啊？”珊问。
　　“我的科代表。”我对她笑了笑。回过头来，发现裴菲转过了身，低着头走了。
　　那一晚我们玩得很开心，在校园聚完以后就去吃饭，还唱了两个小时的歌。很久没这样“狂欢”了，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像一家人，现在分开了像老朋友，这种感觉真好。
　　到周一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裴菲的脸上少了笑容，课前课后也没见她来，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见到我来的时候还刻意装作没看见，或者过分活泼地跟同学打闹。我很纳闷，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如果说是那天周五的失约，那也没什么呀，特殊情况，她一看应该就知道和理解的，她不是小气的孩子。
　　刚好这周我要上的是茨威格的《伟大的悲剧》，她曾经在发新书的时候就把这篇文章看了，还跟我说在整册书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篇文章。可是课堂上她却一反常态，不再像以前一样发表高见。
　　“为什么说这个悲剧是伟大的？你认为悲剧伟大吗？为什么？为了“伟大”，我们要不要追求悲剧？”讲完课文后我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了这几个问题，让学生讨论。
　　“之所以说这个悲剧是伟大的，是因为科威特他们具有伟大的精神，并不是说悲剧本身伟大。”活跃的田坤先站了起来。
　　“我补充一下，这篇文章的题目应该理解为‘只要人拥有着伟大的精神，即使是悲剧也是美的’。”梁华说。
　　“悲剧不是伟大的，我们不应该追求悲剧。”慧翎站起来。
　　“我的看法不一样。”突然裴菲站起来，“悲剧是伟大的，因为悲剧能造就伟大的人，伟大的人常拥有悲剧的色彩。就像悲剧造就了屈原，造就了勾践，造就了司马迁，造就了拿破仑。悲剧具有比喜剧更大的魅力。悲剧更能给人启示，就像贝多芬和凡高，他们自己的命运是悲惨的，但他们不屈服于命运和执着于艺术的精神能给人激励和动力。所以我觉得追求悲剧也是一种勇敢，悲壮地死去好过平庸地活着。”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我惊讶于她的“悲剧论”，好像是因彻底的难过而导致的彻底的冷酷，也就是她所说的所谓悲壮和勇敢。
　　“贝多芬和凡高的悲剧不是他们追求的，是社会逼的，是没办法的结局。”田坤反驳。
　　“但是如果没有悲剧他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英才。”裴菲并不示弱。
　　“如果可以选择快乐，他们会去寻找痛苦吗？那不变态了！”田坤提高了音量。
　　“是啊，如果科威特他们有条件成功，他们会选择失败吗？何况许多出色的人物是一生处于顺境之中的。”裴菲的好朋友□□丹也不愿意站到她一边。
　　“个个都想追求快乐人生，可是有可能个个都快乐吗？有人得到了，肯定就有人失去。有人处于顺境肯定就有人处于逆境。如果不快乐的那个人追求不到快乐，她去追求痛苦也是豁达的表现。”裴菲还是坚持她的悲剧论。
　　“老师，你常常教我们要积极处世，你说说裴菲今天是不是走极端了？”
　　“就是呀，怎么也不能去追求悲剧呀……”
　　不少同学议论了起来。
　　“今天的争论非常好，没想到大家能这么深入地去探讨问题，而且是深奥的人生问题。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去追求快乐，即使追求不到也不能去追求痛苦。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享受快乐的，痛苦不可避免，但也要在追求快乐的过程中尽力把它降到最小。裴菲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不能追求这样的人生。”我盯着裴菲的脸，很想看看她的眼睛，可是她一直就抿着嘴看着桌子，一副茫然又倔强的样子。
　　那节课以后我很想找裴菲谈谈的，但是她一直避着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我惊奇地发现我已经非常受她的影响，她快乐了我就会很开心，她难过了我一天到晚都情绪低落，见到她冷漠的样子更是伤心得不得了。过去跟她那些快乐的点点滴滴全涌进了脑海，她纯净的脸，明亮的眼睛，阳光的笑容总在我眼前晃动，面对着我窗外的那些碧绿的玉兰树，我竟然就落泪了。
　　这是五月，玉兰花正开得好，一阵阵甜蜜的素雅的香气随着清风吹进来，让我无比伤感。这个思想成熟性格单纯的女孩，她满满地占据了我的心，让我失却了平静。
　　我就在这样的恍惚中度过了许多课间的时间。
　　那一周周五的阅读课，学生在舒缓的背景音乐中静静看书，我坐在讲台上改作业。时间过去了一半，我放下笔，活动着有点麻痹的双手，被阳光牵引到课室的后门。
　　裴菲就坐在前面靠窗后面靠门的那个位置，此时她正凝神在手中的书上。曾经动不动就亮起来对我微笑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曾经灿烂如花的脸也已收得紧紧的。裴菲，你不能这样，我不要你难过，我要你快乐，你曾经是我的快乐天使啊。
　　我不禁提笔给她写了封短信：

　　上周五我失约了，是我不对，对不起！他们是我毕业了快一年的学生，我们第一次相聚。我以为你会理解，没想到会让你这么难过。很怀念你的笑，很希望你快乐。乐观、积极、阳光是你的特色，我喜欢这样的裴菲，我喜欢看到这样的裴菲。

　　放学后她来到了我的办公室，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真是个傻瓜。”
　　“嗯。”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我以为你讨厌我了。”
　　“怎么会呢！”这是什么道理啊，我奇怪她会出这样的念头。
　　她看着我笑了，露出了我久违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我窗外的玉兰树开花了，很香啊。”我拉起她的手。
　　“嗯，我早发现了，我很想摘几朵回去的。”她的声音明显地响亮起来。
　　“好啊，我这里是摘花的最佳位置。”
　　“我要摘那种还没开的，那种更好看，放得也久。”
　　“没问题。要不你亲自动手？按你的标准选美去？”我打趣道。
　　“好啊，我要把漂亮的都摘走，就剩丑八怪的给你。”
　　“只要香，丑八怪也没关系的。”我“豪爽”地说。
　　她把够得着的未开的花都摘了，之后转过脸来解释她的“贪心”：“我要放一些在我的窗台上，让我房里和你这里一样香。”一边说着一边就把两朵花夹到耳朵上，那样子就像个调皮的小男生。
　　你为什么要在今年远离家乡到我的这个班上来，我为什么要在今年到初一来，是我为了你来到这里吗？还是你为了我来到这里？我们是两个时代的人，可是为什么我们又有那么多共同的东西，为什么年龄差距那么大的两个人，能够消除代沟聊得这么好，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你为什么对我说那么多热情和亲密的话？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的那些话？为什么，我就这样不知不觉沉醉在你的世界里……这是一个怎样的悲剧啊……
　　“怎么了？我摘这么多有意见啊？”见我沉默不语，她歪了歪脑袋说。
　　“不是，花能得到人的欣赏是一种幸福。”我笑了笑。
　　“噢，幸福的花儿们，我们回家吧。”她呵呵地笑着大声说。
　　“周末愉快！”我也放大了声音。
　　“嗯，肯定是愉快的！”她朝我扮了个鬼脸，“狡猾”地笑着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八、孤独的成就

　　暑假前我们有一个以成长为话题的作文竞赛，主动参与的同学不多，裴菲是肯定参加的，她最喜欢的科目是语文，语文科目里最喜欢做的是写作文，而她的作文确实写得好，在语文学习中这样的学生是少而又少的。
　　等作文交过来的时候，她的题目使我很诧异：孤独的成就。

　　很多人都害怕孤独，其实孤独是一个神奇的字眼，它可以成就很多东西。
　　小时候我没有玩具，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为了驱除我的孤独，奶奶给我准备了很多字卡，我就在玩字卡中长大。我很小的时候就迷恋看书，每天在书海里徜徉。书籍给了我丰富的知识和思想，这是孤独给我的馈赠。
　　小时候我也没有玩伴，奶奶就让我养小兔子，与兔子朝夕相处的时光给了我无忧无虑的快乐，给了我一颗热爱自然的心灵。这是孤独给我上色的童年。
　　上学以后，我是班上最安静的学生，一直以来我的生活里只有爷爷奶奶和一年才见一次的陌生的爸爸，我不会跟人相处，不会跟老师和同学相处。在孤独里我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孤独让我成了学习的优秀者，成了老师和同学都重视起来的班干部。
　　因为孤独，我每天去晨跑，最后我成了学校运动队的成员；因为孤独，我强迫自己一定要学会跟同学交往，最后我拥有了好多个知心的朋友；因为孤独，我渴望拥有一个阳光的世界，最后我学会了每天都展示灿烂的笑容；因为孤独，我知道了要把所有的时间都填满，所以我懂得了珍惜时间，从而也提高了学习效率；因为孤独，我学会了静心思考，多角度去看待问题；因为孤独，我学会了干家务，学会了外出交电话费办银行卡……
　　苦难可以磨练人的意志，挫折可以锻炼人的韧性和耐力，不幸可以发展人的心智。孤独让我学会了成长，孤独帮助了我成长。我感谢孤独，它成就了今天的我，它让我拥有了一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过绝望，带我飞向太阳。

　　我很难把这篇文章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联系在一起，这篇文章让我异常心痛，也让我对她的感情继续迅猛地增长，同时这种热情又让我更加为她担忧，我担心自己这样强烈的感情会破坏她的成长，让她经受更多的孤独。
　　裴菲，我该怎么办？
　　放假前的那一天清晨，我很早就回学校了，走在去学校的大道上，感觉特别舒爽。这里可以说是白玉兰的世界，校道和校门口的两侧栽种的全是高大的白玉兰树，它们挺秀的枝干整齐地排列着，由校内大道一直延伸到校外的大道，形成一个优美而大气的“儿”字。此时早过了开花的时间，可是树却更茂盛了，大片大片的碧绿的叶子非常养眼。
　　突然，我看到了裴菲，她就站在校外的那条大道上，握着双手笑看着我。知道我发现她后她朝我跑了过来，拉起我的双手，明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我，那么精神朝气的眼睛！我在那里看到了海洋与朝霞，像一片水气氤氲的日光海岸。
　　她的手如此绵软，我握住的是一捧温热的水波，柔光从她的手上一直荡漾进我的心房。夏日的风吹着她耳边的短发，那些微金的发便飒飒地在她的两颊舞蹈，像飞舞在花瓣上的蝴蝶，旋律轻快地吻着她的笑脸。
　　“怎么那么早啊？”我问她。
　　“我每天都很早的呀，今天有事就再早一点啰。”她摇了摇我的手。
　　“什么事呢？”我牵着她的手走向校门口。
　　“要放假了，我要送一样东西给你。”她有点忸怩地说。
　　“嗯，有这样的好事？放假也有礼物收的啊？”我笑望着她。
　　“我要它留在你身边，让它代表我一直陪着你。”她很直率地说。
　　“嗯，是什么宝贝呢？”我轻声笑起来，我已经习惯她这样热情的话。
　　“你猜猜。”她故意不说。
　　“这个还真不好猜呢。一本书？”
　　“不对。”
　　“一只兔子？”
　　“哈哈哈，怎么可能！”
　　“一块蓝水晶？或者一颗蓝钻石？”
　　“讨厌，你笑我！”她使劲地甩了甩我的手。
　　“好啦，你告诉我吧。”我笑着望了望她的眼。
　　“嗯，你肯定会喜欢的。”她也不肯说。
　　走到我办公室窗下的玉兰树下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我不懂包装的，就拿了个盒子装起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回课室了。”说着就小跑着走掉了，好像干了一件坏事似的。
　　我打开盒子，原来是一张CD，班得瑞的《月光水岸》。浅蓝色的海，浅蓝色的山，一弯别在浅蓝色天空的月亮，梦一般的CD封面，其实不需要任何装饰，这个封面就是最好最美的包装。梦一样的孩子，梦一样的我爱着的女孩。
　　我确实喜欢这个礼物，非常喜欢。这个看似粗心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其实很细心，她肯定记得那天晚上在我那里听的伴有海浪声的轻音乐。
　　音乐纯净，轻灵，澄澈，愉悦，轻松，就像她给我的感觉。是啊，它在这儿，就像是你在这儿。你是个坏女孩，你让我天天听着你，想象着你，让你进入我身体和灵魂的每一个角落，让我在美妙的甜蜜的快乐的又忧伤爱恋里度过每一天。让我又要痛彻心扉地体验一次爱的磨难。你将要成就我的孤独。
　　散学典礼后我回到办公室清理杂物，裴菲过来了。她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只是放下书包，开始跟我一起整理我的东西，由于要清理的东西太多，我也就没多去照顾她的情绪，何况我更不知道怎样去调整和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不想放假。”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放假回老家看老同学老朋友吗？”我问。
　　“嗯，可是我也不想回去了。”她很沮丧。
　　“我要回一趟老家。”我笑了笑。
　　“那我挑你回去的时间回老家。”她马上说。
　　我忍不住笑起来：“傻瓜，即使我们都在这座城市，我们也是不在一起的啊。”
　　“虽然不在一起，但是知道你在这里，心里就不一样啊。”她很认真地说。
　　“嗯，好，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联系。”我搂了搂她的肩，“该回家吃饭了。”
　　她看着我，不想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后来终于抬起头，迅速走出了我的办公室。我站在窗前，目送她穿过那一排玉兰树，走到那条缝隙里种满绿草的小石路，慢慢从我的视线消失。她没回过头，就一直抬头往前走……
　　裴菲，见不到你的这两个月我怎么办，我的眼前一片朦胧……

　　九、月光水岸

　　我生病了。我想你。
　　假期过了一半后的一个傍晚我突然收到裴菲的短信。我问她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紧。她只回复了一条：我很难受。我想见到你。
　　她家离我的住处并不太远，我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骑上自行车去她家。她所在的小区很大气，像一个巨大的高层别墅群，到处是碧草和高大的棕榈树，环境优雅舒适。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估计就是她的奶奶。
　　“阿姨，您好……”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拉进了家门，她满脸明朗快乐的笑容，热情响亮地说：“你是慕老师吧？我们家菲菲一天到晚都在唠叨你，说你是个很好的老师，很关心她，这两天她发烧了，老嚷嚷着要见你。这个孩子，就是喜欢粘老师……”
　　“嗯，没关系的，她怎么样呢？”我笑笑问。
　　“刚刚吃了退烧药，睡着了。”她把我引进客厅，就忙着去找水杯给我倒水。“这段时间太热了，她常常约同学去打球，回来满身是汗的，马上又去开空调，就感冒啰。”她把水递给我，“这个孩子一直就跟着我和她爷爷，她爸爸妈妈在她不到两岁就离婚了，她爸爸在远洋公司上班，常常出海到外国去，很少在家，她爷爷脾气又不好，她就一天到晚缠着我，呵呵呵……”她毫不避嫌地一直说个不停。
　　“嗯，她很棒，长得很好，都是您的功劳呢。”我望着她依然年轻灵活的眼睛，明白为什么裴菲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成长得这么明朗阳光了。
　　“这孩子是挺乖挺懂事的。”她愉快地说。
　　“就你们俩在家吗？她爷爷呢？”见这么宽敞的房间安安静静的，我不由问道。
　　“他在老家呢，说来这里不适应。本来我和菲菲都不想来的，在我们家乡读书好。可是她爸爸非要她来，说这里对将来的发展好。”她明亮含笑的眼睛一直坦率地望着我。
　　“您辛苦了。”说完以后我觉得很好笑，好像这个不应该是我说的。
　　“你们房间很大，光线很好啊。”我转了个话题。
　　“对，这个楼层也不错，六楼也不太高，累了乘电梯，要锻炼就走楼梯。空气挺好，看得也开阔。”
　　“阳台上种的什么花呢？”我望到了大落地窗式的玻璃门外大片的碧绿，灿烂的发红的夏日的夕阳正照在上面，异常鲜亮。
　　“爬墙虎，这里阳光太猛了，这样能遮阴。哦，还有菲菲从你那里带回来的栀子花，她说要把阳台都种满了，你看都种了四盆了。还有茉莉花，我们家乡到处都是茉莉花，她就一定要种，也种了两三盆呢！”她 “嗬嗬嗬”地笑着，“这个孩子就是重情，念旧。”
　　是啊，你很了不起，培养出了这样的孩子。我望着眼前的这个爽朗又单纯的老人，心里充满了敬意。
　　“慕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奶奶你怎么不告诉我！”突然裴菲从一个房间走了出来，看到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眼睛里盛满着喜悦和羞涩。穿着家居衣服的她清纯又可爱。
　　“慕老师来的时候你刚好睡觉了。”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嘛！”她撒娇说。
　　“好了好了，你们现在就好好聊吧，这个孩子！”她奶奶呵呵笑着，“慕老师，你好好坐坐，我出去散散步。”说着她就往外走。
　　“奶奶，我要慕老师今天在这里过夜，陪我。”裴菲对她奶奶喊。
　　“嗯，慕老师，你就在这里过夜吧，待会儿天黑了回去也不好。”她奶奶转回身笑着对我说。
　　对裴菲的话我还在愣神，脑子好像都不会转了。
　　“不了，我坐一会儿就走。”我终于说道。
　　“嗯，我不给你走，我要你留下来。”突然裴菲不笑了，眼圈也红了。
　　“那，我就留下来陪你。”我望着她由于发烧而微红的脸。
　　“慕老师，那就麻烦你了。”她奶奶客气地谢了我，就出了门。
　　裴菲歪着脑袋看着我，很得意地笑着，这个家伙总让我对她投降。
　　“你去我的房间吧，我的窗户朝西的，我们去那里看日落。”她拉起我的手就往她房间走。房间很大，是一个配备了卫生间的独立套间。铺着棕色的木地板，贴着浅蓝色的有星星和月亮的墙纸，窗帘是深蓝底印白花的，一个几乎占了整整一堵墙的栗色的大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书。房间靠窗的一角是一张铺着白底蓝花床单的单人床。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栗色的衣柜。
　　“你住在月光水岸。”我望着那浅蓝墙纸上的弯弯的月亮说。
　　“我也觉得是。”她笑望着我，“我也有《月光水岸》，我天天都听的。”说着，她就去开书台旁架子上的CD机。
　　“嗯，确实是一个会享受的女孩子。”我对她眨了眨眼睛。
　　“当然啰，这是我跟我爸爸的交换条件”，她很自得地扬着脸，“他答应我按我的要求布置我的房间，我答应他来这里读书。”
　　“你很幸福。”
　　“某些方面吧。”她收敛了笑容，突然就不出声了。
　　“你去躺躺吧，头还是很烫呢。”我摸摸她的额头。
　　“你跟我一起躺。”她耍赖地拉着我。
　　我半靠着墙壁躺着，她靠在我的肩上，一注阳光刚好就落在床前的地板上。
　　“这是看夕阳的最好位置呢，有时候还可以看到月光，最棒的是无论哪个时候，夕阳和月光都不会直接照到床上，而是刚好就在床前，而且是只有一块不大的地方被照到。”裴菲略带兴奋地说。
　　“哈哈，难怪李白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是你的同乡了。”
　　“是啊，我天天在这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呢”，她也哈哈大笑，“很多时候还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了，你不要再说话了，休息一下吧。”她靠着我的身体好烫，“我带了绿豆来，我去煮些绿豆水给你喝，降温的。”
　　我装了两袋水放到冰箱里急冻，然后到厨房煮绿豆水。没多久绿豆水就好了，我端进她房里晾着，去冰箱里拿出水袋，找了条毛巾把水袋包了，敷在她的额头和眼睛上。
　　“好舒服。”她蠕动着鲜红的有点干裂的唇。等她喝下绿豆水，我去煮了一大锅姜水让她洗澡。她一直像个乖小孩一样听我摆弄，完了，说：“轮到你洗了，你就穿我的衣服吧，我和你差不多大呢。”
　　“看来我要回到少女时代了，美好的岁月啊。”我开玩笑。
　　“本来你就和我差不多嘛。”她竟然说，“就像个大孩子一样。”
　　等我洗漱完毕她奶奶才回来了。“菲菲，慕老师，怎么样，都还好吧？”她笑吟吟地走进来。
　　“肯定好多啦！”裴菲大声说。
　　“就是啰，看，精神多了。也不怎么烧了。”她过来摸了摸裴菲的额头，“早点睡觉吧！慕老师辛苦了！”她对我笑笑就出去了。
　　“裴菲，你的床那么小，我睡地板吧，这样两个人都会休息得好一些。”我望着她的单人床。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她马上反对。
　　“我想一个人睡，我习惯了一个人睡。”
　　“你总是不愿意和我睡，为什么？你很讨厌我是不是？”她撅起了嘴巴，很难过地别过头去。
　　不是讨厌你，是喜欢你，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我不敢和你睡了，我在心里说。
　　“谁都不喜欢跟我睡，我就只能抱着毛娃娃睡。”她很落寞。
　　“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的，不要那么孩子气。”我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睡！”她突然转过身抱住我，很紧地抱住我。
　　结果又是我投降了。我们挤到了她的那张单人床上，她把我的手臂拉到她的头下枕着，我只好侧过身搂着她。她的身体那么柔软那么温热，黑亮的短发摩挲着我的脸，明亮美丽的眼睛就在我的脸侧，我嗅着她头发的气息，耳朵的气息，鼻子的气息，嘴唇的气息，颈脖的气息，身体的气息……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裴菲安然地睡在我怀里，变得那么温顺乖巧，我握着她的手说：“裴菲，晚安。”她用坦白纯净的眼神看着我说：“第一次有人在睡觉前跟我说晚安，感觉好幸福……”一边拉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脸上轻轻蹭着。
　　“我们开着《月光水岸》睡觉好吗？”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说。
　　“嗯，好。”
　　在纯净脱俗的音乐声中我渐渐变得安宁，心绪慢慢跑向空灵的自然，飘飞在高山海浪月光中，怀里酣睡的裴菲似乎也成了自然的一份子，纯净而美好，超越了尘世……

　　十、乘风飞翔

　　新的学期到来了，紧张的生活重新展现在眼前，同时也开始了我们每一天都相聚的日子。
　　裴菲很兴奋，开学的第一天就跑到我的办公室，站在我的窗前使劲地呼吸：“又可以天天来这里啰，又可以天天都嗅着玉兰树的香气了！”一边伸出手去攀过一条树枝摇晃着：“喂，还记得我吗？以前我可是天天都来看你的啊！”好像她跟树已经离别了多久似的。她又转过身来，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笑看着我说。由于背光，她的在阴影里的脸和眼仿佛隐匿着一种神秘的深沉的东西，让我怦然心动的东西，让我忍不住就心慌心跳的东西。我不敢再迎接她的目光。
　　为了让自己安静，我尽量把工作安排得满满的，还主动提出协助学校图书馆理的工作。
　　可是裴菲给我带来的快乐实在太巨大，我无法抵挡那种快乐，也就无法抵挡和她的亲密相处。只要她过来我就无法不看着她，只要有她的声音，我就无法不用心去听，只要她望着我，我就无法移开我的目光，只要她拉着我的手抚弄我的头发，我就抑制不住地心颤，渴望着时间的凝固。在所有的时间里，总有一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反复涌动：我爱你，裴菲，我爱你……
　　国庆后年级组织了一次秋游，我们要去的是城郊的一个森林公园。这是一个被连绵不断的群山环抱的公园，园内有多个巨大的人工湖，种植着大片的参天树木，并处处铺着如茵的绿草。最吸引人的是它的丰富的植被所焕发出来的无穷的绿，以及开阔湖面上游动的清澈灵动、柔和纯静的水光，这种光与色让人身心舒畅，放下所有的俗务，忘却一切烦忧。
　　我们组织学生带上烧烤用具，风筝，野餐食品等出发到这个天然的大氧吧。
　　每个班都分了许多小组，稍作集中后就自由活动。烧烤组马上奔赴烧烤场，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要先把这些烦人的“辎重”卸掉，才能专心欣赏美景。风筝组则说，他们要先享受自然之风，锻炼四肢，放飞梦想，跑饿了才可以进食更多美味佳肴。纯玩组说得更振振有词，他们说：鲁迅都说游戏是孩子的天性，就应该先去游乐场发挥天性，在锻炼胆量的同时迎接青春的挑战。休闲组则说要对得起自然的厚爱，在草地上树林间随意漫步，像语文老师说的，培养自己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最后是机动组，他们觉得人重要的是随兴所至，这样更能触发灵感，有更多意外的惊喜……这群90后的孩子确实是思维活跃，还非常能说会道，并且自信到自大的程度——也确实是□□强大的高智商的新型人才。
　　我是机动组的，也只能是机动组了——要兼顾到种种羊，免得他们不小心被狼吃掉了，尽管他们说我更像羊。
　　裴菲当然也是机动组的。
　　我们一行像被解放了的囚奴，被解开了嚼子的牛，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在这个“森林”里放肆奔腾，时而像羊——温顺地闲游，时而像马——纵情奔跑，时而像狼——喊叫追逐……走累了就坐下来闲聊，看周围老老小小的各类活动。之后我们去看放风筝，跟放风筝的人一起疾呼，再后来我去烧烤场蹭吃的，□□丹拉着裴菲跑游乐场去了。
　　这些“娇生惯养”的独生子女倒是很会当“厨师”的，几乎把所有能吃的都带来了，凡是能进口的都拿来烧烧，烤烤，空气里五味杂陈。
　　“慕老师，你来晚喽，烤马肉已经被我们吃光啦！”田坤大喊。
　　“还有，烤火鸡也没啦！”
　　“烤狼腿也全进我们的肚子啦！”
　　……这一群肉食动物男生们把大话喊得响响的。
　　“嘿嘿，没关系啊，有烤东北虎和烤北极熊就行啦！”我也高声笑着。
　　“哇，老师，您老的口味比我们的还特别，胃口也大多了！”田坤故作惊讶道。
　　“哈哈哈，彼此彼此，向你们学习！来，还有什么好吃的？真的饿了呢。”我吸着鼻子。
　　“嗯，不能让你吃残羹冷炙，给你烤新鲜的！”田坤说。于是五六个男生就拿起叉子串上肉丸，羊肉片，牛肉片，虾，小章鱼……放到火上，顿时各种肉香味扑鼻而来，火上的肉更是滋滋地响着，冒着亮亮的油光。
　　“嗯，好吃，一级棒！要是有素菜就更好了。”我一边大嚼一边贪心地说。
　　“对了，底下还有一条烤红薯，几个烤土豆呢。”小亮说。
　　“老师，我来烤两条红萝卜给你怎么样？”田坤认真地望着我。
　　“真的？”我惊奇地瞪圆了眼睛，红萝卜也能烤着吃的？
　　“哈哈哈，上当了吧？骗你的！我们带了可乐来解渴，给！”田坤笑着递给我一大瓶可乐。
　　“全给我？”
　　“老师，你能喝完我再奖励你一瓶！”田坤又在哈哈笑。
　　“老师！来我们这里啊，我们有烤鸡翅！”不远处的蒙志浩朝我喊。
　　“好，马上到！”我对田坤他们扮了个鬼脸就跑过去了。
　　“老师——还有我们这里！”小雨和几个女生在喊，一边挥着手中的太阳帽。
　　于是我又奔她们而去……
　　我们就这么吃着闹着，最后继续分散活动。跟学生腻了半天了，我想找个休闲的安静的地方坐一坐。于是我独自走进一处幽僻的湖边树林。这儿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几辆自行车，其他时候就只有清脆的鸟鸣，以及秋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我靠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感受从湖面吹过来的清凉的风。
　　“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啊！”朦胧中听到裴菲的声音，“你怎么了？不开心吗？”她蹲在我面前，拉起我的手。我抬眼望着她，她脸上渗着细细的汗珠，因游玩的尽兴脸微微地红着，短发在清风中轻轻拂动，两只明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我。
　　“怎么了嘛？”见我一直望着她，她有点难为情地摇了摇我的手。
　　“嗯，有点累，想休息一下。”我又闭上了眼睛。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那么可爱，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动心，为什么就让我马上失去了平静。我怎么可以这样爱你！
　　“我来帮你按摩，前段时间小雨教我的，”她说，马上又补充一句：“我已经找我奶奶实践过了哦。”
　　“知道了，你已经领了执照了，是吧？”我笑了笑。
　　“哈哈哈，是啊，你是我的第二个荣幸的客人！”她开心地笑着，一边走到我背后，拨开我的长发开始给我按摩肩颈，她的手柔软而温暖，不断触摸着我那些异常敏感的神经，她的呼吸和口气轻轻吹到我的脖子上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我渴望永远就这样下去，静静地感受她带给我的微微的心颤，以及舒展到无限宽广的迷糊的快乐和舒适。
　　“我想骑那种双人自行车”，她突然指着远处飞驰而过的自行车，很有兴致地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租一辆过来。”说着就跑了。
　　没多久她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飞跑过来，“你过来啊，我骑你逛花园啊！”她高叫。
　　这是一种专供人们在公园游玩和锻炼用的自行车，有双人的三人的还有四人的，车越长骑起来当然就越费劲，尤其是骑在前面的那一个，是否骑得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彼此节奏和方向的配合。
　　“你在后面吧，我来骑你！”裴菲说。
　　“还是我在前面吧，被一个小孩骑着，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呢。”
　　“什么啊，我不是小孩了，我已经十三岁半了。”她不服气地说，“我都和你一样高了！”
　　“好了，满足一下你的表现欲吧！”我笑起来。
　　“应该是积极性和主动性！”她飞身上了车。
　　我们先在平坦的地方熟悉这种骑车方式，协调好两个人的步调。然后开始在两边都是树林的道路上穿行。起初我们是悠悠地骑着，一边欣赏花草树木，感受清风拂面的悠闲和舒爽，后来就开始变花样来玩。在裴菲的指挥带领下，我们穿过一片片树林，飞过一片片草地，绕过一段段湖畔。每到开阔的地方她就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动作。在人少的下坡地段她也会松开车杀，任由车带着我们俩飞驰而下，风吹着她的头发吹着我的头发，把我们的衣服鼓得胀胀的然后使劲向后拽，我们便一起大喊：“啊——”
　　裴菲常常扭过头来对我喊：
　　“抱紧我啊，我们要飞啦——”
　　“别松手！我们是老鹰，从云上俯冲而下——”
　　“靠近我一点，我们上坡要尽量靠在一起，嘿哟嘿哟——”
　　“转弯啰，别摔下去喽，唿嘘——”
　　“平坦空地，张开四肢，变风筝啰——”
　　……
　　我没想到她这么会骑车，骑得这么有声有色有惊无险。那天我们几乎把偌大的森林公园都跑遍了，把所有的林间的湖面的风都追逐完了。“我喜欢飞翔的感觉，风中飞翔，多美的感觉啊！”裴菲把我内心的感受抒发了出来。由于骑得太刺激了，下车的时候两脚就像踩在云端一样，都不太会走路了。
　　“哈哈哈，你像鸭子！”裴菲看着我走路的样子大笑起来，马上又说：“不用伤心，我也是鸭子！”
　　接近日落的时候我们才收队回去，旅行社的车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还没见过玩得这么疯的团队！”学生们挤眉弄眼说：“我们是最有活力的团队呀！”是啊，憋在大城市里，能回归自然是一件多么奢侈而令人沉醉的事。

　　十一、飞向夜空的愿望

　　西方文化对中国的影响有多大，从圣诞节可以窥见一斑。
　　早在圣诞节的前一个月，班干部们就开始找我商量如何过圣诞，为了争取我的支持，他们摆出了许多理由：圣诞节那天刚好是周五，晚上不用自修，第二天不用上学；晚会在下午放学后开始天黑前结束，不会占用正常上课的时间，也不会耽搁太晚回家；所有的节目设计和课室的布置他们自己解决，不需要老师操心；所有需要的费用他们自行筹办；最后向我保证，期末考试绝对不会受到影响！
　　我没有不同意的理由，他们便高呼着“万岁”冲出了我的办公室，害得办公室的其他同事都笑起来：“一群可爱的疯子！”
　　圣诞前的那个周末，一批热心的同学跑回学校布置课室，估计花的时间不少，因为星期一来到课室的时候，我惊奇得合不拢嘴，好像时空穿梭机瞬间把我从东方转到了西方似的。
　　“老师，是不是很漂亮啊？”
　　“很感动是不是？”
　　“我们很能干是不是？”
　　“你的决定很英明的对吧？”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被他们深深感动了，多可爱的孩子！多亲密的朋友！
　　周五放学后，他们集体把我“轰”出了课室，说待会儿会派“使者”来邀请。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的“使者”裴菲过来了，她竟然换上了一套雪白的风衣，胸前挂着一颗闪亮的蓝色的星星，头上还戴着一朵莹白的雪花，像是从圣经里跑出来的圣女，非常美。
　　她微侧着脑袋朝我灿烂地笑着，两只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我被她牵着来到课室门口，只见门窗全都给关闭了，窗帘也拉上了。裴菲在门上轻轻敲了五下，然后闪到我的后面，只听得门“咣啷”一声响，我的头顶上接着就“嘭”的一声闷响，一场“星星雨”就从我脑门上铺盖下来。
　　“噢，欢迎慕老师参加我们的圣诞狂欢！”田坤带头高喊。
　　“噢，嘢——”全班学生马上欢呼喊叫。
　　“放歌曲，关灯，点蜡烛，狂欢马上开始！”蒙志浩大声宣布。
　　瞬间，课室燃亮了十几只粗大的高脚白蜡烛，课室一角上的一棵大圣诞树上的彩灯明亮活泼地闪烁着，圣诞树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礼物”在闪闪发光，课室中央和四角牵拉着的大幅彩带也在闪着亮光，课室两侧是整齐堆叠在一起的课桌，上面放满了吃的玩的，一大圈的凳子围出了一个很大的活动空间，我的那些孩子们把他们平日想做又不敢做的举动明明白白地摆在我面前：坐地上、凳子上、桌子上……就像一群猴子散落在猴山上一样。“使者”裴菲把我领到靠近圣诞树的位置，跟我一起坐了下来。
　　“全班合唱《圣诞快乐》！”女主持慧翎说。
　　全班马上响起了宏亮欢乐的歌声，虽然不是什么像样的“乐队”，但个个声情并茂，情绪高涨得不得了，一边唱一边还眼睛闪闪亮亮地看着我，好像要向我邀功似的。
　　“下面请小亮献上笛子《城里的月光》。”男主持蒙志浩响亮地说。
　　我没想到小亮会吹笛子，而且吹得那么好！那么宛转，悠扬，动人，把所有人的心都引向了宁静，并带着某种动人的感伤，让人不得不沉醉在这种迷人的忧伤里。
　　“下面请吹牛大王田坤讲圣诞故事！”
　　“下面由关童和萧玉这对金童玉女表演校园幽默！”
　　……
　　“下面是裴菲的吉他曲《天空之城》！”
　　裴菲会弹吉他吗？怎么我不知道呢。我自认为是一个很手笨的人，对会乐器的人充满着羡慕和敬意。
　　裴菲站起来拐到桌后，拎出一把吉他，她习惯性地露出羞涩的同时又阳光灿烂的笑容，低垂着含笑的眼睛。她抱着吉他坐到我斜对面的“演奏台”上，试了试音后就开始弹奏了，随着她的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的拨弄，久石让的《天空之城》便柔和地响起来。她微微低着头，笑容随着乐音在慢慢消失，不知不觉中轻轻蹙起了她的漆黑的长长的眉，微张的嘴好像在无言地述说着什么。吉他声让我们和她一起沉浸到一种纯真的又略带忧郁的情绪里。圣诞树上的彩灯以及桌上的烛光闪烁到她的身上，脸上，手上，她的弹奏着的吉他上，那么柔和的令人低回的光与色，而一袭白色的风衣又彰显着她的清纯洒脱。我静静地望着她，静静地听着她，内心愉悦着又疼痛着。
　　“好啰，高雅节目到此结束，下面是游戏时间！”裴菲的表演结束后，田坤“唿”地站起来。
　　学生们开始了他们最喜欢的游戏：抢凳子，踩气球，转呼啦圈，看表情猜词语，夹皮球……整个课室像开了锅一样，沸腾喧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玩累了的就吃东西喝饮料，有的则彼此开玩笑随便小打小闹的。
　　“游戏到此结束！准备迎接圣诞老人！”突然蒙志浩大声说。沸腾的课室马上安静了下了。窗户外面响起了“笃笃笃”的敲击声，接着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圣诞老人”，竟然是全副武装的“圣诞老人”！
　　“呵呵呵，孩子们，节日快乐！”“圣诞老人”发出了又粗又亮的声音。
　　“我们要礼物！”全班欢呼着大喊起来。
　　“呵呵呵，礼物多多的有。来吧！孩子们，一起分享！”说着他把背上的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的大塑料袋往地上一放，一边摸着“白胡子”呵呵直笑。
　　那群猴子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想冲上前去。
　　“礼物包装上都标了数字，数字跟自己学号一致的就是自己该领的礼物。下面我来念号数，圣诞老人发礼物。”慧翎让大家静下来。
　　原来那是他们每个同学预先准备好包装好的小礼物，由主持人统一标上了号码的。分发完礼物后，“圣诞老人”提议全班学生牵着手合唱《平安夜》，他们把我推到了圣诞老人身边，让我享受更大的“尊荣”，我才发现，圣诞老人就是那个调皮活跃的田坤！
　　“请问慕晨雨在吗？”刚唱完《平安夜》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女孩子。全班学生马上静了下来，惊愕地望着我。
　　“这是慕晨雨订的蛋糕，请问是哪位？”
　　“这里！”我笑着走了过去。
　　“嘢，有蛋糕吃喽！”他们反应过来后马上叫起来，一边蜂拥过来。“哇，好大的蛋糕呀，好漂亮！”“慕老师万岁！”他们都兴奋地惊叫。
　　“现在进行最后一个节目，也是最精彩的节目！”等享受完蛋糕，蒙志浩宣布。
　　只见裴菲从圣诞树的后面拿出一个大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类似于风筝的白色纸袋。
　　“噢，孔明灯！”几个眼尖的学生欢叫。
　　孔明灯？我只在书上见过这个名字，还真没亲眼见过呢。我不觉走到裴菲的身边。
　　“你先写愿望吧。”裴菲看着我，并递过一支笔来。见我一脸茫然，又说：“你没放过孔明灯吗？”
　　“没呢。”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不好意思起来。
　　“孔明灯也叫许愿灯，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到灯上，再把它放飞到天上，愿望就能实现。”裴菲认真地看着我，又笑道：“要不我先写，给你做示范？”
　　“好啊。”
　　她写的是“愿快乐永伴我们！”，于是我学着写了一句“愿我的每一个学生永远阳光灿烂！”接着每个同学都写了愿望和祝福，有的还写了好几条，而且写得五花八门，很有意思：“初二（12）班万岁！”“希望有一天太阳能从西边出来！”“愿每年的圣诞都这么精彩！”“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每个夜晚都平安！”“愿我长得高大威猛！”“愿我期末考名列前茅！”“祝我们班这个家永远欢声笑语！”“今夜星光灿烂！”“明天会更好！”“祝世界和平！”“地球，我爱你！”“初二（12）班，我爱你！”……
　　随后我们一起来到学校的大操场，此时天空已收起了落日的余晖，几颗早出的星星明亮地缀在蓝黑的天幕上，显得特别高远。我们来到操场的中央，几个高大的男生拉着孔明灯的四角，裴菲和小雨负责点火。慢慢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她们的手和脸，慢慢映红了周围的人。随着火势的变大，整个巨大的纸灯像灯笼一般膨胀起来，暖暖的橙光充满了纸灯的空间，随着火苗的摇摆，灯开始轻轻地浮动。
　　“可以放手了！”拉着纸灯一角的田坤说。在他们松开手的瞬间，孔明灯马上飘飞起来，像一朵美丽的焰火直上天穹。
　　“噢！成功喽！”“飞起来喽！”学生们又叫又跳地欢呼，一些女孩子则默默地站着，默念着心中的愿望。裴菲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转向她的脸，她的望向夜空的眼睛明亮，虔诚，深远。
　　孔明灯越升越高，带着我们美好的祝愿和希望飞向遥远的高空，大家都默不作声地抬着头，目视它与夜空完全消融。
　　“圣诞节快乐！”“平安夜快乐！”我们互相拉着手告别。平安夜，一个让我们难忘的美好的夜晚。愿我们每个夜晚都平安，愿我的学生们一生平安。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学生解散后我回到了办公室，同事们已经全走了，其他搞活动的班级也早灯熄人散。从办公室下来，我发现裴菲还没走，她正站在我窗外的玉兰树下。还是那个习惯性的笑容，那个习惯性的动作，白色的衣服让她在夜晚里也明亮飞扬。
　　“怎么还不走？”我故作轻松地明知故问，这个晚上她已经把我搅得一塌糊涂。
　　“等你啊。”她咧了咧嘴。说着就松开握在身前的双手，拉起了我的双手。我望着她夜色下柔和飞扬的眉，温情含笑的眼，还有微张的唇，好像总是在述说着什么期待着什么的唇，好像一直在等待着我亲吻的唇。
　　她的温暖绵软的双手传递着一种热流，让我瞬间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着四处奔流。“裴菲”，我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我爱你!”我感觉到她整个人的微微震动。“我爱你！裴菲。”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她本能的也伸开双臂环抱着我，我感觉到她的年轻的心脏在我的心脏旁剧烈地跳动着。我紧紧抱着她，两行眼泪迅速滑了下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裴菲，我爱你，我这样爱你，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