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清》九日青

6、第 6 章

　　裴佑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所以第二天，我就得到了裴佑抗旨拒婚，天子大怒，封了个淮南王，令他三天后离开长安，前往封地的消息。
　　那一天我正领着个丫头在街上乱逛，寻思着给他挑一件加冠的礼物，挑了半天好不容易看上个简洁又大方的玉簪，正掏钱袋准备结账，就听见旁边过去的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听说没，五皇子当庭抗旨拒婚，狠狠的驳了皇上和南阳侯的面子，陛下雷霆大怒啊，当场下旨给他贬出了京城。"
　　"什么叫贬出了京城。。。又不是当官的，五皇子是被封了个淮南王，然后被命令三天后前往封地终生不能返回长安。"
　　"啧啧，天家皇朝什么的。。。"
　　"别乱说！"
　　我站在街上，明明阳光灿烂，却觉得一阵阵的冷。
　　帝王无情。
　　扔下钱袋，我直接跑去了他的府邸，本来就冷清的门户此刻更是门可罗雀，令我意外的是，来应门的居然是管家本人，看到我他也是一脸意外："表小姐，您怎么来了？"
　　"张伯，佑，表哥呢？"我顾不得寒暄。
　　张伯摇了摇头，"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
　　我愣了一下，没回来。。。难道是喝酒去了？顾不得多想，"张伯，还有马吗？给我牵一匹，我去找他。"
　　张伯有些犹豫，但到底经不住我催促，去牵了匹马给我，跨上马我直奔东市，昔年裴佑曾带我去那里的一家胡姬酒馆喝过酒，虽然后来不经常去了，可我直觉，裴佑就在那里。
　　果不其然，我一进大堂，就看见裴佑坐在靠窗的角落里，面前的桌子上，摆了数个空酒坛。
　　"佑佑，"我走到他面前坐下，"你又喝多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这家伙身上的酒气，只比他差一点淹死那次要淡一点。
　　他抬起头，眼神有点恍惚，半晌才一笑，"萱萱啊。"
　　"是。"我叹了口气，"佑佑，别喝了，我们回去了。"说着，我想把他拽起来。
　　裴佑躲开了我，"先不回去，"他说，"你看，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我可舍不得这里的酒。"
　　我一下子就忽然委屈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矫情，"你舍不得长安的酒，那你舍不舍得长安的我？你舍不舍得宇文？你不是很有分寸吗？怎么闹成这样？"
　　裴佑没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将落而未落的眼泪，"我舍不得。"他哑声说道，"可我也抓不住，那时萱萱你问过我，心还会不会痛，会，怎么不会，就是烧成了灰还有死灰复燃的一天，更何况我根本没能烧成灰，可我抓不住，母妃走，宇文走，若有一日你要走，我都抓不住。"
　　"我留不下也抓不住你们，因为你们，哈，是独立的人啊，你们若是想要离开，我会难过会悲伤会祈求你们留下，却根本阻拦不得啊。"
　　我所有的怒火都一瞬间平息了，虽然那小火苗本来就不大，有时我觉得虽然裴佑比我大，但他更像是我弟弟而非哥哥。就像现在，他需要的，是一个了解他，能给他安慰，让他依靠的人。
　　可惜那人不是我。
　　不但不是我，还死活不肯来见他，只敢偷偷的，远远看着他。
　　不知道他知道佑佑要离开，会怎么做。
　　伸出手，帮他擦掉眼泪，"佑佑，我们回去吧。"
　　裴佑抓起酒坛，晃了晃，喝了一口，笑了，"萱萱，你知道吗？胡姬这里有一种酒，叫千年醉，喝了以后可以梦见自己内心最想要的东西，刚刚我做了个梦，梦里是当初遇见宇文长安，他站在水面上，手掌心上立着个奇怪的、长着翅膀的小蛇，背后脚下是满天星子，就像是落到地面上的神仙，吓得我险些从马上摔下来；你说后来他要和我一刀两断，是不是就是因为我妄图把他拉下云端，把他由神仙变为凡人呢？哈，你看，我明明说放下了，最后心里记挂的还是他。"
　　是是，说放下的，没一个放得下，老娘绝对上辈子欠了你的，不然怎么谈上了你这么个朋友？我有点心酸，伸手抢过酒坛，喝了一大口，酒液入口，辛辣的几乎给我呛出眼泪，然而咽下之后，却又泛起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晴甜。
　　裴佑毫不介意我抢了他的酒壶，自顾自的絮叨，当然我猜他是喝醉了，所以根本没反应过来酒壶不见了。"既然我再也不能回来了，我想用这最后的三天，做一场美梦。"
　　这算什么？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那我算什么，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去你的！
　　我粗鲁的摔了酒坛，“做你个头的春秋大梦，放不下的话，就跟我做，把话和他说清楚！”

　　我到底是把裴佑带出了酒馆送回了府，作为一个醉鬼，他也只剩嘴皮子可以用了，被我一拎，就拎了起来，酒馆老板胡姬和我到底有着几分交情，给了她十两银子，立刻爽快的答应亲自找人把裴佑送回府。
　　至于我，我扯了扯缰绳，决定替裴佑去一下他的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