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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琐铒(1)继承人 ...

  •   如何去观察一个人这件事,是母亲张果一直有意无意在教导李况的。

      “我以前无聊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人,看每一个近在眼前的人,甚至看影像的人,那是很有趣的事情。但有一类人,让我感到无趣,不过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要看他们,他们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会被当成背景的人不一样,他们很出众,但他们又和那些聒噪的出众不一样,他们的出众是仿佛天生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这一类的人你会很容易陷入到他们圈套里去,你看那里。”

      张果的话犹在耳边,那还是李况不到十岁的时候,张果带他到医院看病,她抱着李况发烧的小脑袋,摸着他的额头,当时大概只是为了安抚病中焦躁的孩子,张果忽然指着候诊室外大屏幕里的一个男人说的话。

      现在李况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感觉张果正指着她要他看,她和屏幕里的男人有相似的特质,但她面目难得的好。

      那是一种与性别无关的特质,让人亲近,同时让人疏远,她让人不由自主投以信任,但也让人无法理解。

      这类人,李况从没面对面接触过,他坐在还算宽敞的车厢里,只警惕地看着。

      那个女人也看着李况,露出和善的笑容说:“你如此紧张,就好像你知道什么似的。”

      李况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人果然如张果说过的,她从里到外都是完美配套,说话的声音亦如想象中低沉有力,从把控她的世界里生长,反过来又把控那个世界。

      他不知道回答怎么样的话比较合适,只下意识问:“我应该知道什么,或不该知道什么?”

      那人笑了笑,微微凑近李况说:“我想知道,你是否还对任毅抱有一些同情。”

      李况觉得任毅的情况一定不太好,但还不至于要让他来同情的地步,便狐疑地问:“什么意思?”

      那人看着李况,仿佛在揣测李况的想法。

      “你觉得他是任氏的下一任继承人吗?”

      “难道不是吗?”

      这种说法对于李况来说是毋容置疑的,更是没有意义的,他开始怀疑眼前的人说这话只是为了给他某种警告,但那人看起来不太像。

      她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却没有丝毫试探,仿佛认为李况会有这种想法非常荒诞。

      李况看到她随意地坐着,身体却笔直,像一尊放在神殿里塑像。

      不是经历过历史和现代文明摧毁的神殿,而是只存在于古老时空,庭外拜满信徒的神殿。

      而她是多么奇特的存在,再名贵的材料也掩盖不了她只是一尊塑像的事实,可是人们却害怕她,仿佛害怕塑像拥有何种神力。

      李况对于神力没有直观的概念,他受到的教育和生活的环境与之相距甚远,但也感受到某种压力,那是以前偶尔在任毅身上也会产生的感觉,他开始对“继承人”这个词有了别的理解,别的让他不敢细想的理解。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况的想法,那人忽然说:“与其说他是继承人,倒不如说他是囚犯,特别的囚犯,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刺杀吗?”

      这话让李况心头一紧,他眼前忽然浮现任毅拉着他从大楼往琐铒山眺望的场景,任毅那个悲戚的眼神,或许根本不是眷恋和渴望。

      只是李况没有功夫细想那些,却有些气愤地说:“我想,被抓起来的另外一位比我清楚。”

      那人对李况的反应有些意外,却没有惊讶,只又笑笑说:“别那么警惕,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们是共犯。不过,任毅会被人接近确实是你的缘故,这一点恐怕你心里是清楚的。经常有人觉得,野兽关在笼子里,是为了保护笼子外的人不受伤害,但实际上,被关起来的难道受到的威胁不是更大吗?”

      这无疑坐实了李况心里的想法,他对于任毅的愧疚再次占据上风。

      “他还好吗?”

      “你是亲历者,你觉得呢?”

      简直是挑衅,虽然那人表情依旧,但李况觉得她就是故意这说的。

      大概因为想到了李况的感受,那人又说:“其实按照隆博的医疗,这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故,但是他最近越发不愿意配合了。如果不是因为夫人的特别照顾,任毅可什么都不是。还好,你要庆幸夫人对他尚有一些顾虑,否则你也见不到任何人。”

      “是任毅……”

      李况心道果然,他就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容易出来,想想穆子宁可是被关了整整两年,按照任家的势力想把他关到死也不难。

      “是,他甚至连你的家人都安顿好了,真是史无前例的事情。虽然我也对你感到好奇,但既然已经答应夫人放了你,就不用担心谁还会向你下手。至于任毅那里,不过也就是多打几支镇定剂的事情。”

      那人一边说,一边点点头,车门忽然无声打开。

      这就完了?

      李况看着车门,猛地站起来但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一步跨到那人面前,握紧了手里的筷子说:“想必我在看守所得到了什么小玩意,你是知道的吧,冰蟥可很能钻的,让我去见他。”

      李况尽量拿出自己最好的演技,摆出一副亡命徒的样子,但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在这里动手是不明智的,这点李况还是知道,他如果真的做什么,恐怕自己才是那个先倒下的,所以又把筷子往袖子里藏了藏。

      那人也纹丝不动,脸上毫不露怯,只斜了一眼李况藏着的手,一脸惋惜地说:“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年轻人的冲动,往往都是要后悔的。”

      ‘冲动是愚蠢’这句话也是张果常说的,李况记得,‘非这样不可’,这是李况对自己说的。

      有些决定是踏一步的深渊,他只能选择第一步,李况乐于这一步,考虑和计算,当然是很有必要的。

      人总说本能的反应真诚感动,但李况知道,出于深刻的考虑和计算才有价值,忘记代价的选择即使正确也不会让人愉快,没有人欣赏赌徒的胜利。

      李况不愿意当赌徒,他坚定地再次说:“我要见他。”

      不过到底赌徒还是胜利了,柔戈被要求亲自开车带李况去见任毅。

      一路上李况倒想起张果还在家里等着,没准安文轩也守在他家,但他没办法问出来,这个时候和柔戈说任何话都显得像在认输,柔戈也摸准了他的心焦,偏偏也一句话不说。

      就那么一路沉默的把人带到了琐铒。

      琐铒区外与城市主道被茂密的绞杀榕隔开,除了妨碍到主路交通的气根被整理过外,靠近琐铒的树都野蛮生长。

      近万棵大榕紧挨着形成树墙,不可胜数的气根如帷幕垂下,大多数时候那些树都是半寄生的,它们会把根攀在其他大树上,像蟒缠一般将宿主活活勒死,每一条气根都不停吸取养分,直到宿主最终变成空壳,收紧强壮的根,捏碎早已腐朽的宿主,它们便取代宿主的原来的地位。

      这种树在隆博很常见,但像这样单独成林的,李况从来没见过,他忍不住眼睛瞟向窗外,还好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近距离观看那些奇异的植物,因为离开主路,李况正被那生长着的牢笼迎接着。

      琐铒区的通路蛮横地与城市的主路接壤,和主路形成一个T型,明明相接却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进入琐铒区主路的通道被一扇和榕树一般,将近十米的门挡住,那门的纹饰也像榕树一般纠结交缠,和气根一样的石灰色,且毫无光泽,门的顶部延伸长满榕树叶子,一看就是刻意修缮的结果,这样的装饰,让这扇门和整片树林完美地融为一体。

      柔戈把车开到附近的时候,那门开始慢悠悠地打开,让李况产生一种见证中世纪巫术感觉,仿佛一整片榕树林有了意识,它们把气根从土里拔/出来,自觉地为来客让出道路。

      这场面之壮观不亚于李况第一次在电影院看摩西斯用牧羊杖分开红海的场景,只不过自己不是跟随摩西斯的信徒,而是穷兵黩武的国王随处。

      李况看着那门打开又合上,行驶在一条笔直狭长,被绞杀榕团团围住的道路上,一下子体会到被红海淹没的士兵们窒息时的感受,他想象着任毅每次进出时的心情是否和自己一样沉重,或者他已经习以为常。

      李况记得穆子宁说过,父母曾经工作过的研究所曾是琐铒区的附属产业,他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带离了这个地方。

      现在,就像是另外一种‘非如此不可’,某种李怡婷曾暗伤过的关于‘命运’这个词汇的议论,他回来了。

      李况又握紧了那根绿筷子,他心里告诉自己说这就是他的选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根筷子好像比之前更加纤弱了,以至于指甲掐进了手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琐铒(1)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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