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的人》影度寒江

12、第12章

　　程林本以为程易禾只是带着他随便在村里走走，结果拉着他上了开往东林的公共汽车。

　　透过车窗，望着不断流荡过去的萧条冬景，程林一头雾水的，转身问：“哥，我们去市里干什么？”

　　程易禾双腿修长，窝在座位上似乎很不舒服，换了好几个姿势，最终还是手掌垫在脑后，道：“快过年了，买年货啊。”

　　程林道：“大娘让你买的吗？还有好长时间呢，为什么这么急？那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呀？爸爸还一个人在家呢。”

　　程易禾受不了的拧住程林的薄唇，道：“你怎么那么啰嗦？给我闭上嘴行不行？我都问过了，你妈今天下午就回来了，瞎操心。”

　　程林嘴巴还被程易禾拧着，说话不清不楚的，含糊道：“……唔…唔…好……”

　　但两人下车后，程易禾却带着程林直奔市里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转了半天，程林见程易禾总拿衣服往他身上比划，终于反应过来程易禾是要给他买衣服，程林道：“哥，我衣服够穿的，不用买。”

　　程易禾见程林紧张的模样，心里发笑，却故意沉着脸色，道：“我给你买衣服你还不高兴啊。”

　　程林忙摆手：“不是不是！”幅度太大，还撞到了旁边人的肩上，被人瞪了一眼，程林更是手足无措。

　　程易禾在这里也没看上一件好的，立刻拉着程林出来，道：“反正我就要买。你不愿穿是你的事。”

　　程林为难道：“那……你给二哥买吧。”

　　程易禾道：“那小混蛋天天衣服穿不完，我才不管他。”

　　程林苦着脸道：“可是大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程易禾奇道：“我花我自己的钱。她为什么不高兴？”

　　程林眨巴眨巴双眼，问：“你哪来的钱？”

　　程易禾道：“我奖学金啊。”

　　程林道：“哥，你好厉害啊。”

　　程易禾哼一声：“是吧？”

　　程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双眼闪闪发亮，程易禾揽着程林的肩膀，揉了揉他的脑袋，对程林的崇拜很是受用。

　　程林想着只随便买一件便宜的就足够了，既领了大哥的心意又不会让他破费。可程易禾坚持着全身上下给他换了一身。而对于是否有新衣服穿，程林并不在意，反正他习惯了一件衣服穿得短到不能再穿，然后才换新的。

　　程林更享受的是和程易禾走在一起的幸福感觉，程易禾总会揽着他的肩，或牵着他的手，肢体上亲密的接触，仿佛让肌肤喝饱了水似的，程林能保持很久这种饱胀的满足感。

　　此刻，与程易禾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程林兴奋的脑子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蹭在程易禾身边，紧张的路都不会走了，小声喊着：“哥……”

　　程易禾道：“怎么了？”

　　程林皱着一张脸，“我……我不敢回家。”

　　程易禾知道他害怕被张俊艳教训，道：“为什么不敢？你去偷去抢了？”

　　程林这才讲实话：“我好怕我妈的。”

　　程易禾道：“你怕她干什么？”

　　程林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程易禾拍了拍程林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我这不是送你回家吗？”

　　两人进门时，天色早已擦黑，张俊艳果然回来了，看到她的那刻，程林顿时紧张的攥紧了程易禾的衣摆，头也低了下去。

　　两人贴的紧，程易禾自然察觉到了，安抚的拍了拍程林的背。

　　张俊艳正在洗碗，道：“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再给你们做一些吧？”

　　程易禾心想，如果不是他送回来，恐怕程林连饭也吃不上了吧？程林可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点头。程易禾便满口应下，“好。”

　　程林也知道程易禾很少在他们家吃饭，明白这次是为他，心里一阵热流涌动，不想程易禾为难，本想让他回家，可攥着程易禾的衣角，怎么也说不出让他提前离开的话。。

　　程易禾已大大方方的拉着程林到张俊艳面前，邀功似的说：“二婶儿，你看，我给程林买了件新衣服，好看吗？”

　　张俊艳敷衍的看了一眼，道：“好看。”

　　程易禾道：“就是我不知道程进穿什么号，明天了我再给他买。”

　　张俊艳怎么还好意思应承下来，道：“不用，不用，程进的衣服够穿，不用给他买。”

　　程易禾也不是不喜欢程进，毕竟都是自己弟弟，可就是看不惯张俊艳厚此薄彼的做法，面上笑了笑，不再说话。

　　程易禾担心回去了，他妈又说他不务正业，所以下午置办了一些包装精美的熟肉食品和营养品，挑出一份留在了程荣远屋里，和程林一起吃过晚饭就回家了。

　　*

　　到了年前那几日，程易禾早约好要和高中同学聚会，便准备把三个弟弟都给带上，但去叫程进的时候，被张俊艳说了一句年纪还小，就留在了家里。

　　程易新是最高兴的，他今年刚升上高一，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和程易禾的同学能玩儿的特别疯，而程林则全程乖巧的跟在程易禾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散场的时候，他们本来准备回家，但程易新又想要去找自己的同学，向程易禾要了钱，就一溜烟儿跑了。

　　这下只剩程易禾和程林。程易禾看看表，才下午三点，确实也还早，反正回去也没事儿，就带着程林去东林的游乐场玩到天黑，堪堪赶上最后一班车回了家。

　　程易新没找到同学，早到家了，见程易禾回来比他还晚，一问之下，得知他们竟然去了游乐园，顿时不高兴了，控诉程易禾不带着自己，偏心！

　　程易禾被他吵的头痛，骂了一顿，程易新才消停，不过第二天，程易禾倒带着两个弟弟又去游乐场玩儿了一天。

　　有程易禾在，程林每日的生活就是跟着程易禾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很快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就过去了。

　　紧接着，程林上学的事，就挂上了程易禾心头，问了他爸好几次，

　　“你什么时候去说程林的事儿啊。”

　　程荣建道：“你急什么，就是你二婶儿不给他交学费，我也要送他去上学，不用你瞎操心。”

　　程荣建第一次被儿子追在屁股后头催，便忍不住调侃他：“你不是得了奖学金吗？你可以给你弟弟拿出来当学费嘛。”

　　程易禾讪笑两声，顿时闭嘴，虽然他的奖学金数额可观，但在年前基本已让他给扑腾完了，好不容易剩下二百块钱，偷偷塞给了程林当做他的压岁钱，程易禾现在可算是穷光蛋一个。

　　程荣建一看他突然笑眯眯的模样就明白了，自然又开始说教几句，“你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但仔细一想，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奖学金，也不好再说没学会挣钱先学会花钱，而且程易禾可从未向家里多要过生活费，想到此，程荣建吧咂吧咂嘴也不说话了。

　　关于程林的事，程易禾后来不知道他爸是怎么和张俊艳说的，总之她没有再提让程林退学的事。

　　升上大二之后，程易禾的课程更紧凑，每天学习的时间都不够用，更别提再有其他多余的精力做别的，最后干脆退了社团。

　　不过因为大一打下了基础，他和很多老师熟悉了起来，教他们经济法的一名教授特别喜爱他，只要有机会，就会带着程易禾并其他两位同学去他的事务所帮忙，虽然大大减少了课余休息时间，但对程易禾来说，提前接触到社会，也是一种难得的历练。

　　对于程易禾来说，他想要的，正好就是这种平静的生活。

　　但看在别人眼中，他过的却无异于苦行僧似的悲壮。毕竟他的各种条件在那里放着，是十分招人喜欢的。所以他身边是否有人，也一直被有心人默默关注着。大概是同类人之间微妙的直觉，在发现他些微的异常后，便点燃了原本熄灭的期望。

　　每年的圣诞节是情侣必然约会的日子，程易禾这天正好相反，最闲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原本准备随便对付一下晚饭，却意外接到了一个小学弟的电话，两人是在社团认识的，认真说起来交情也不深，但人家既然提出来要一起吃晚饭，程易禾出于礼貌也不会拒绝。

　　刚挂了小学弟的电话，刘嘉阳径直推开寝室门走了进来，他看到程易禾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怔了一下，道：“去约会？”

　　程易禾笑说：“约什么会？是小郑说有事找我。”

　　“小郑？”刘嘉阳蹙眉，小郑他倒是见过几回，是一个斯文清秀的男孩子，这种特殊的节日找程易禾会是什么事？心中警铃大作。

　　程易禾见刘嘉阳也是一个人，道：“要不咱们一起去？”

　　刘嘉阳正等着他这句话，便一同到了约定的地点。

　　小郑早已等在那里，见到刘嘉阳一起过来，微微瞪大了眼睛，很是错愕，但并没有多说什么，笑着打过招呼后，三人一起去吃了饭。

　　吃过晚饭，三人沿着湖边的石子小路散步，不时的还会遇见一对对柔情蜜意的情侣，他们三个男人走在一起，倒显得突兀了。

　　闲聊着走了两圈，程易禾感觉小郑似乎今日有话却没有说，主动问道：“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吗？”

　　小郑微不可查的首先看了刘嘉阳一眼，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和学长一起吃个饭。”

　　这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刘嘉阳撞了撞小郑的肩膀，道：“那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约会啊？看你提着一个苹果盒子。送给女朋友的？”

　　程易禾也笑说，“对呀，小郑，你是不是还要去见女朋友，可别在这里和我们耗着了。”

　　小郑嗫嚅道：“不，不是女朋友。”

　　说着，小郑的脸就红了，微微垂下了头，他这个动作顿时让程易禾想到了程林。

　　程林害羞的时候也会这样，垂着头只露出一段白玉般的后脖颈与泛红的耳尖。

　　不知为何，程易禾突然就把程林的身影重叠在了小郑的身上，心里仿佛有只小猫爪似的在挠着。

　　他一时没想通自己这是怎么了，便也不再多想，就伸臂勾住了小郑的脖子，道：“你羞什么呀？有了女朋友不是好事？”

　　看到这一幕的刘嘉阳，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程易禾还在问：“那就是去准备表白？”

　　小郑的头垂的更深了，道：“不，也不是，其实……其实，这是给你的，只是……”

　　程易禾到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郑这是什么意思，奇异道：“给我的？我一个大男人，你送我可就白费了。”

　　小郑也摸不准程易禾是装作不懂，还是不想戳破，总之，刘嘉阳的这个意外，让今日的大好机会算是白白溜掉了，不自在道：“不浪费不浪费，只是没想到嘉阳也会来，只准备了一个，所以，不好意思送出手。”

　　程易禾开玩笑的撞了刘嘉阳一下，“这可都怪你，害我收不到苹果了。”

　　刘嘉阳僵硬的笑了笑，夜色中不甚明显。

　　小郑马上道：“我……我再去买一个，你们一人一个。”

　　程易禾心想，这小孩儿可真较真，笑道：“行了，咱们就我年纪最大，还是我去买吧，在这里等我。”

　　程易禾说着就跑远了，留在原地的刘嘉阳和小郑顿时无话可说，尴尬的相对默立。

　　圣诞节的苹果格外贵，程易禾可不打算做冤大头，只买了两个，回来一人塞了一个，然后从小郑手里拿过他准备的苹果，道：“行，现在咱们谁也不亏了。”

　　程易禾回来之后，小郑和刘嘉阳之间尴尬的气氛才稍微有所缓解，但程易禾说了几句话，两人都不大回应，程易禾才察觉他们两人似乎兴致都不是很高。本想散了的，各自也自由。

　　正好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程易禾从衣兜里拿出来一看，是程林常用的那个公用电话号码，立时接通，道：“林林。”

　　程林少年清亮的声线从听筒里传来，“哥。”

　　小郑和刘嘉阳都挨的极近，也听到了程林的声音，两个人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又迅速的分开。

　　程易禾已不自觉的落后几步，和程林说起话来，那语气，是在场的另两人从未见过的温柔与耐心。

　　小郑和刘嘉阳并列在前走，格外尴尬，本以为这通电话很快就能结束，可已经快半个小时了，程易禾还在兴致勃勃的讲。

　　最后还是小郑忍受不住这诡异的气氛，对程易禾道：“我……我有点事，想先走了。”

　　程易禾点头道：“好。下次见。”然后又接着和程林说。

　　程林便问：“哥，你还在外面吗？”

　　程易禾道：“对呀，吃过晚饭来散散步。”

　　程林道：“外面很冷的，你快点回去吧。”

　　程易禾便对刘嘉阳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向宿舍的方向。

　　程易禾道：“你是不是也站在外面呀？”

　　程林道：“是呀，公用电话就在外面嘛。”

　　程易禾道：“下次回去给你买个手机。”

　　以前程林打过来电话时，程易禾都已经在自己的寝室了。刘嘉阳这是第一次见程易禾与程林讲电话，隐约听到从电话里偶尔露出来的，男孩子轻软的声音，让刘嘉阳的神色越加紧绷。

　　而走到寝室楼下，程易禾随意对着刘嘉阳挥了挥手，自顾自推门进去了。

　　刘嘉阳本想直接走，可想到程易禾异常温柔的神色，终究忍受不住，推门跟了上去。

　　此时其他人还在外面，程易禾独自坐在寝室椅子上，看到刘嘉阳气冲冲的跟了上来，不解的望着他。

　　安静的室内，电话里程林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刘嘉阳怒道：“我有话和你说！”

　　程林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哥，你有事？”

　　程易禾不满的瞪了刘嘉阳一眼，背过身，道：“没事，你说吧，我听着呢。”

　　刘嘉阳气的额头青筋直跳。

　　程林担心耽误了程易禾的正事儿，道：“那我过几天再给你打电话吧，你有事就去忙。”

　　程易禾见刘嘉阳又在莫名其妙的摆臭脸色，也知道和程林说不下去了，无奈道：“那好吧，早点回去睡觉，知道吗？”

　　等着听见程林挂断的声音，程易禾按了挂机键。皱眉道：“你怎么了？从刚才情绪就不正常。”

　　刘嘉阳濒临爆发的边缘，喝道：“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你不正常！？”

　　程易禾被他无缘无故的火气惹得十分不快，语气仍旧克制：“我没有惹到你吧？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整天动不动就对我摆脸色？”

　　刘嘉阳狂躁的情绪这才渐渐平静，深呼吸数次，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态度不好。”

　　程易禾唇线紧抿，定定的望了他数秒，转身拿起桌上的书本，道：“你自己回去冷静一下吧。”

　　刘嘉阳僵硬的站在原地，良久，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程易禾身边，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生气，但对于这件事，我必须纠正你。”

　　程易禾深深蹙眉，道：“纠正什么？我有什么让你纠正的？”

　　刘嘉阳诚恳道：“你怎么能和小郑那种人交往呢？他一定会害了你的！如果被学校知道你是同性恋，那你以后的前途要不要了？！”

　　话音未落，程易禾霍然站起，椅子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刺啦声，他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同性恋？！”

　　刘嘉阳道：“是小郑把你带坏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是病，得治。”

　　程易禾紧接着把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摔在了桌面，神色已是十分不耐。

　　刘嘉阳自认为捉到了重点，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否认，那小郑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小男孩又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谈恋爱是在做什么？你醒醒吧好不好！？”

　　程易禾霎时动了真怒，他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也知道这个词在别人眼中就是肮脏与不堪的存在，只不过和小郑吃了一顿饭，刘嘉阳就这样误会他，这就算了，可他不能容忍别人对程林言语中伤!

　　程易禾厉声道：“刘嘉阳，第一，你没有资格管我，第二，你口中的小男孩是我弟弟，我不允许你这样诋毁他！听好了吗？听好了你就给我滚出去！不然别怪我揍你！”

　　刘嘉阳想到程易禾没有对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是他误会了也说不定，想到这个可能，他脸色瞬间发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也是为你好，这才着急的。”

　　程易禾面无表情，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和小郑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如果因为你的妄加猜测，让我和小郑难堪，那你根本就不是为我着想，而是在害我！”

　　刘嘉阳慌忙解释：“我没有害你的意思！”

　　程易禾一字一句道：“那就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刘嘉阳深悔自己沉不住气，才导致今日的冲突，明白再说只会惹程易禾更生气，便道了一声歉，便黯然的离开了。

　　程易禾当夜却辗转反侧，再一次失眠了，自从第一次被人质问是否为同性恋之后，思考无果之下，他本能的回避了这个问题，没想到，竟然再次被提了出来。

　　难道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是同性恋了吗？他不愿意承认，只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