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心依否》君夷墨

4、第二章（一）

　　一路顺着君梁萧留下的记号，寻到一家小院子。周围有几道陌生的气息，一共有四个人躲在暗处。这些是君家培养出来的暗卫，一生只认一个主人，除非主人的命令，谁也无法驱使他们。也只有君家这样底蕴深厚的家族，才有能力培养这样强大忠心的暗卫。至于君家到底有多少强大的力量，或许连君家人自己都不清楚。难怪，齐王这般忌惮君家，又不得不将权利交给君家。
　　往里，是个幽静的小院，缭着丝丝药香，精心打理的小药圃种着名贵草药，几株顶着小小的素雅花朵。一条石头小径隐没在草药间，通向禁闭的木门。
　　到了这里，已经没有暗卫守护。一只粉蝶被花朵吸引，落在娇小的花上，收拢翅膀静静的，永远的不动了。这里每一片叶子，没一朵花，都撒了毒药，又布了些粗浅的阵法，若没有主人的允许，就算闯过四名暗卫，也会折在这些毒药下。也不知，这房子是君梁萧什么时候买的，是无意，还是在这之前，君家就已经发现了这里存在的秘密，现在前来，也不过乘着齐王的命令顺水推舟。老大老六的人，也是被引来的迷障，转移别人的注意。
　　绕过那条作为陷阱的小道，剑柄在一块并不起眼的小石子上敲了敲，一阵轻响，露出一条地道。闪身进入，门很快关上，从外边再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暗道两边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一路照过去。茗汐走过几个弯道，最后在一扇虚掩门后，茗汐看见了君梁萧。无端的，他的背影有几分萧瑟。
　　下一刻，她盯住挂在墙上的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属于当代任何一个国家，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古文字，一时也认不全。
　　“你来了。”君梁萧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在夜明珠的光辉下，那双总是含着不羁笑意的眼睛，凝重。
　　“这是……”茗汐迟疑，看着桌上那一方小小的玉匣。巴掌大的匣子通体透着盈盈白光，温润无比，竟是以一块完整的羊脂玉镂空后雕刻而成。上面的玉纹依旧可以连在一起，除却那小小的细缝，浑然一体。在细细瞧去，上面还有着百鸟朝凤的浮雕。尽管只有小小的一个匣子，但能看清每一只鸟儿身上羽毛的纹路。别说这块玉本身的价值，就是上面的雕刻，便已连城。
　　“前朝初期，周文王用偶然得之的东海玄铁与昆仑山碧玉铸就一枚传国玉玺。这千百年来一直是帝王的象征。大约五百年前，前朝式微，末代钦帝昏庸残暴，各诸侯国遂起兵反抗，最终推翻钦帝，七分天下。但那枚象征帝王的玉玺，随着钦帝的死，而失踪。”看着那小小的匣子，神情肃穆。
　　“终于，它被找到了？是君家，还是齐王？”茗汐问。眼中带着嘲讽。帝王的象征？哼！
　　“自然是君家——除了君家，谁有这个本事。”君梁萧笑着，也听出了茗汐的防备嘲讽，“小妹……你也是君家人。忘了吗？”这个妹妹呀，什么都好，就是时常忘了，她也姓君。她的体内，流着君家最高贵的血液。
　　茗汐打开了那小小的玉匣。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她很想知道这个象征又是什么模样。
　　匣子开了，一阵寒意随着玉匣的打开而出现。白玉镶嵌黑铁，一黑一白两种颜色在玉玺上游走，张扬无忌，汇聚成正中央的龙，嘴中咬住一颗指甲大小的琉璃珠，目光炯炯凝视前方。
　　“我到想起一个传说。”茗汐拿起玉玺，入手颇沉，有些分量，“据说，前朝周文王能打下江山，一半依靠了他的王后妘氏。妘氏早逝，仅留一子。文王登基后，为祭奠爱人，便在这龙嘴里叼了一颗的琉璃珠，恰好对应妘氏名中的一个璃字。这不仅仅是帝王象征，更见证了一段倾世情缘。但就是这样一位被人人称颂的痴情帝王，后宫三千佳丽从未少过。”说到最后，又带着嘲讽。
　　“小妹，你能不能说话的时候，稍微收敛些脾气？”君梁萧捂额叹息。嗯，还有就是这张嘴，稍稍的不饶人了些。这样，很容易得罪人啊……
　　“放心，我说话一般不这样。但对着你，哎呀，还真是抱歉了。谁叫我就是讨厌你这种花花公子哥呢？哥哥，你就多多包含妹妹？”茗汐冷笑连连，毫不留情的吐出尖刻的语言。嗯，其实她只是从小打击君梁萧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
　　“……”忍住将手中毒撒过去的念头，君梁萧决定暂时不要和茗汐说话。他可以看茗汐出在气头上呢……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看君梁萧不说话，茗汐又冷哼了一声，言语中毫不掩饰杀意：“天音阁，秦国，田复，三方势力。他们的鼻子真灵。果然要早点杀了才好！但我想知道，他们是自己查到了，还是被人引过来？”
　　“我也不清楚……现在的你，还不是他们的对手。”君梁萧说。他可以承认茗汐的强大，但在庞大的组织下，她依旧太弱小。而且茗汐有致命的弱点——她太年轻，所以冲动，会为了过去的往事付出沉重的代价，因为年轻，所以骄傲，骄傲到可以无视自己的生死，为了尊严，可以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是你在知道村子有危险的时候，选择了旁观。”茗汐说。她并非什么圣人，但看见无辜子民丧命，她依旧痛心不已。
　　“我不是神，没有猜到他们会这么丧心病狂的屠村。”君梁萧回答，难掩苦涩，“小心田复。你送去的人头，给了他很大的刺激。我担心……”
　　“就凭他们吗？”田复，齐王的六子，你母亲犯下的罪孽，就由你来偿还一部分吧。不管是为了明瑶的承诺，还是为了……哥哥。
　　“你离开太久，很多人都会变。而你，不知道他们变成什么样子。”君梁萧怎么会忘记茗汐的恨意，那是齐王王室欠君家的一笔债，“田复从来不是安分的人。田穆，这个人到现在我也没有看清过。小妹，你的心里只有仇恨，已经看不清了。”被仇恨蒙蔽双眼，知道利刃架在脖子上，才会醒悟吗……
　　“人心不会变的。贪婪，怕死，自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她……有耐心，慢慢的等着，等到那些人自己露出弱点。那时候，她会动手，让那些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这个，或许会是很好的诱饵。”象征了帝王，所以人人争而夺之，就为了一份名正言顺。
　　听了茗汐的话，君梁萧忍不住担忧。
　　茗汐没有说错，但是，对于人性如此绝望，她的心里，早就是一片黑暗混沌。这样的黑暗，会将她扭曲，让她堕落。
　　不能再和她说下去了。君梁萧感觉到好麻烦。小时候茗汐虽然聪慧，但要糊弄还是比较简单的。现在……哎。
　　“不管是秦国，楚国，天音阁，还是田复，盯着它的人，都是你的敌人。权力的诱惑，远比你想象的更可怕。手足相残，父子相杀，情人反目——你忘了吗。”缓缓合上盒子，将它捧起，“你愿意将它，交给他们吗？”还是再说说这个玉玺吧。虽然按那些老家伙的想法，这个东西应该在茗汐及笄礼上当众给她。但现在情况特殊，也只好这样了。
　　“前朝已经不存在几百年，它能被当做帝王的象征，就是因为前朝时它作为传国玉玺，现在，能证明它价值的朝代已经覆灭，它还能有这么大的作用。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这个东西看得这么重要，“所谓的象征，不过依靠了某些人人敬仰的。”好比说因为主人是人人敬仰的大侠，一柄普通的佩剑，也会被加上传奇色彩，会成为武林人心中的圣物。
　　“我不清楚，但为了它，死了很多人。这是一个王室之间流传的秘密。”
　　因为觉得自己强大，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世界上就有了秘密，有了保护秘密的人，有了为秘密而死的人。君茗汐在君梁萧纠结的眼神中，接过那个盒子：她不愿意让别人带走这个盒子。
　　见茗汐接过玉玺，君梁萧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头顶突然震动，应该是一群人骑马闯入这间小院。
　　半是嘲讽半是不屑，茗汐嗤笑道:“一个个都急着送命，可怜他们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祸水呢？”角逐天下的筹码果真诱人呐。而那些当做棋子的士兵，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面的秘密？
　　头顶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不时有沙土掉落。再不走，不是被活埋，就是成为瓮中之鳖，乖乖交出东西与小命。
　　来的真快！两人相视。暗卫擅长在暗中夺人性命，对上骑兵……君家培养的暗卫凶多吉少。
　　“跟我来。”君梁萧转身，掀开古卷，露出背后的暗道。
　　“在齐国境内调动骑兵？火鸦旗下恰好有一支精锐……是田复。看来，他真的怒了。还是为了这个东西？”茗汐跟上君梁萧的步伐。她一点也不乐意被埋在地下，话语间藏不住戾气，“我倒要看看一群死人，怎么和我抢东西。”我的自然是我的，我不要的，还是我的。几年后，茗汐会选择暂避锋芒，悄然离开。但此时她初入江湖，也是少年人一身意气之争时，眼中空无一物，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好在她的运气不错，并没有在那时遇见足以杀死她的对手。
　　也正是因此，君茗汐之名并没有因这一战而名扬江湖：除了她与君梁萧，再无第二人从这里离开。折在这里的好手，也再无人记起。
　　一把火，将一切都化为灰烬，变成永远的秘密，掩埋……站在火海前，墨色的眼眸映着火光，如妖如魔。衣衫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凝着一朵朵血色，有敌人的，也有她的。唯有手中长剑依旧轻盈如影，不染血污。
　　趴在地上，君梁萧不想动一根手指，但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君茗汐。果然是被选中的怪物，她，真的不怕痛，也不会累吗？这样杀了三个时辰，还有力气将逃脱者一一找到杀死，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再放火烧镇。他白白担心暗卫都死了无人处理痕迹的问题，这一把火，烧的倒是干净痛快。
　　是她真的无畏无惧，还是不想任何的情感展现给别人？
　　只是这笔账，老六又会算在他头上。
　　“你是躺在这里等死吗？”君茗汐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想找一个地方躺下。现在全靠一口内力强撑。加上还有一个人在边上看着，她死也不要做那么没形象的事！
　　“啪”一个包裹丢在君梁萧面前：“这是我在镇子上找到的伤药，用不用随你。”
　　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人驾着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从小路离开。茗汐之前的坐骑，被她解开缰绳放它自行离开。马是有灵性的，总能找到主人。
　　杀手来的比想象中的更快。火鸦的杀手与天音阁的四长老火音带着一群傀儡悄无声息包围了马车。车夫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被杀。马儿无了牵引的人被迫停下，不安的嘶鸣——动物的直觉向来比人灵敏，它们可以感受到危险的逼近。
　　马车停下，茗汐下意识握住长剑，又松开。她身上有伤，不方便与人，尤其是这么多人打斗。至于君梁萧……只要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从软垫上抬起身子，君梁萧的脸色十分苍白，一不小心牵扯到了腰间的伤口，他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小心的唤了一声：“小妹？”
　　“别想了，打不过。”茗汐干脆坐回软垫上，闭上眼睛，运了运内息，觉得暂时还能压制住内伤，“只能突围。”人人都嫌弃的不一定是废物，人人争夺的也不一定是宝贝。但她怎么会白白便宜了这些人呢？
　　许久不见动静，四长老上前几步走到马车前，伸手去掀那马车车帘：“车里的两位，怎么不下来说话。”说话间，一双异于常人的血红色手已经伸到了面前，茗汐可以看清楚皮肤下凸显的经脉，闻到上面的甜腥味。那颜色，也不像是染上去的，反倒像是手本身的颜色，听说天音阁四长老火音双手如火焰般赤红。莫非，他们遇见的这个女人，就是天音阁的大四长老？据说她是天音阁数一数二的高手，地位仅次于天音阁阁主绮昀与左右两位护法。
　　罡风已至眼前，君梁萧笑着掏出折扇将那只手挡在了车外：“姑娘家的，要矜持才可爱。如果人人都和姑娘一样看见美男子就投怀送抱，岂不是和醉月楼的姑娘一个模样，毫无端庄可言？算你运气好，遇见了小爷，爷就喜欢你这样有个性的。瞧你长得倒是不错，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让我算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嗯，以后你就是小爷的第十八房小妾了。”
　　“哼，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就送你去阴曹地府，当个风流鬼吧！”被人调戏还是第一次，火音又气又恼，脸色阴沉，手掌加了几分内力。
　　两人本就在比拼内力，君梁萧脸色一凝，又笑了：“谋杀亲夫啦！”此言一出，不只是火音，就连茗汐都有想杀他的念头了。笑着笑着，君梁萧脸色微变。他之前受的伤没有恢复，内力大打折扣，与火音这样一内力见长的天音阁高手比起来，已落了下风。淡淡的血腥味逐渐车厢内内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