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倾城》索氏体

2、测字

　　金陵城西，石头城内，一座破观里，跛足道人数数手中的铜板，笑眯眯地说道：“好徒儿，再挣个两三天，这一年的口粮又到手了。”

　　青莲若有所思地抚着鸳鸯剑，对道士的话充耳不闻。

　　跛足道人道：“前尘往事，都随三千烦恼丝一挥而尽，你又捧着那利器做什么？”

　　青莲道：“头发长出来了，往事却忘个干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跛足道人费力地盘起腿，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前尘忘不了……”

　　一个乞丐扔过来一块木头，骂道：“臭道士大晚上的怪叫什么。”

　　青莲看了跛足道人一眼，将鸳鸯剑枕着，道：“睡罢，师父。”

　　花朝圣节，宫中自然不会不加以庆贺。仲春十六，大清早上，水溶着官服，由内侍引入皇城之中。宫中肃穆，不能像百姓般玩乐，宫人倒想了新法子，在□□设计出各式花圃，远远看去，虽无声，却也在庆贺着。

　　水溶看清楚花丛中坐着的人，整了整衣冠，上前道：“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圣安。”

　　皇上将目光收回，笑呵呵道：“是小六来了，赐座。”

　　水溶再拜谢，在皇上身旁坐下。赏了会儿春色，皇上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下太监总管在身边，这才道：“小六这几日过的可好？”

　　水溶答道：“蒙父皇挂念，儿臣万事都好。”

　　“是么。”皇上沉沉笑着，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斜斜倚着。

　　水溶知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忙道：“宁崇也一切安好。”

　　皇上不置可否，道：“前人有云，教子有五：导其性，广其志，养其才，鼓其气，攻其病，废一不可。”

　　水溶道：“儿臣谨记在心。”

　　“不能只记在心里，还要拿出动作来。”

　　水溶抬头看皇上，坚定道：“父皇，芝兰逝去不久，儿臣心中依旧挂念，不欲续弦，宁崇之事，儿臣定会上心。”

　　皇上皱了皱眉，“三年已过，到底有何挂念？况且你怎能时时陪伴宁崇。”

　　水溶愕然。

　　皇上点了点头，道：“朕有要事，着你去做。”

　　“儿臣愿为父皇效犬马之劳。”

　　皇上这次连心腹内侍也遣开了，水溶听完皇上所说，了然地点了点头，更加坚定道：“先秦有徐福东渡，儿臣此番离去，经年累月，未可返也，又何必耽误别人呢。”

　　皇上最是明白这个儿子的性情，虽性情温和，却执拗得很，他觉得谁家子女嫁给皇室都是荣幸，但是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水溶依旧不肯松口，便道：“罢了，准备妥当后，你便将宁崇送入宫中来罢。”

　　回去的路上，水溶正沉思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忽然听脚步声来到了窗边，水溶掀开布帘，紫药笑道：“王爷，小的听说昨日来了个道士，他卜卦很准，就在前面不远处。”

　　水溶一笑，知道紫药是有心开解自己，不过他却懒怠去算什么卦。

　　紫药见水溶不相信，忙道：“真的，王爷，听说他卜前程看风水祛阴邪……”紫药说了一大堆后，小心地看了水溶一眼，继续道：“据说，他还能卜去向，通鬼灵。”

　　水溶放下帘子的手为之一停。

　　紫药诚恳道：“想必很灵，否则怎么会刚来一日便传遍了金陵。”

　　“便去看看罢。”水溶放下了布帘，内心却没有多少希冀，这几年他拜访过不少方士，无一不说卜卦之人尘缘已断，再难相见，这一次，也不过让自己更死心一些罢了。

　　轿子转过了一个街口，出了皇道，前方忽然热闹起来，听上去倒比平时人还要多些，熙熙攘攘一片。紫药到窗边，道：“王爷，到了。”

　　轿子缓缓停下，水溶掀开布帘，见前面挤着不少人，人群都朝着一个方向，那里应当就是道士所在，不过现在看来，排到晚上应该也轮不到自己，紫药着急，水溶淡然一笑，道：“缘分未到罢，回府了。”

　　紫药心疼自家王爷这几年朝思暮想，哪能放过这次机会，忙道：“王爷等等我！”

　　水溶一顿，却见紫药跑到前面，抽出几个府兵挤上前去，一边挤一边道：“都让条道，晚间来北静王府领赏便是！”

　　人们一听北静王来了，虽说对这位王爷事迹知道得不多，但天子脚下，对于天子的孩子，当然是能让便让，何况还能领赏，算命的话，晚点便晚点罢。

　　水溶放下布帘，心忽然跳得快起来，他摸摸胸口，暗笑自己莫非是近乡情怯？这么多年，原来还是没死心么？

　　就在这时，惨叫声响起，水溶再看向窗外时，只见王府亲兵被扔了出来，那厢紫药喝道：“大胆刁民，竟然袭击北静王府亲兵！”

　　“我可不知道什么北静王南静王，只知道这世间万物都要按着顺序来，你们北静王便是天子，也得安安分分排个队。”人群散开，只见那人持鸳鸯剑在手，喝道，“最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世家狗！”

　　水溶默然看着人群中间的青年道士，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布帘。

　　青莲打走了官兵，将目光投向那顶豪华的轿子，正装进一双柔和深邃的眸子里，后者似是故人一般，对着他微微一笑。

　　青莲呆了呆，怒气瞬间全消了。

　　王府亲兵爬起身就要打回去，水溶道：“停手罢。”

　　声音虽不大，紫药却听得见，忙喊道：“都住手！”他回身来到窗边，面上有些不好看，小声道：“王爷，小人没有想到会是个硬茬，这……”

　　“回府。”水溶如是说。

　　紫药领命，一行人整顿车轿，正要离去，却听见青莲身边的跛足道人喊道：“慢着慢着！”

　　青莲看了自己师父一眼，知道这事暂时完不了，只见跛足道人扬声道：“这位贵人，我的客人全部被吓走了，贵人就这么走么？”

　　紫药喝道：“你待如何？！”

　　水溶轻叩轿壁，紫药明白过来，不情不愿地抛了一锭银子过去，恨声道：“够你们吃一年了！”

　　轿子要走，跛足道人又喊道：“慢着慢着！”

　　“又怎么了？！”紫药怒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老道士我虽穷困，却不会白收贵人的钱，贵人想测什么，还请说罢。”

　　水溶婉拒道：“不必了，多谢老道人。”

　　跛足道人立刻笑道：“要的要的，老道人有些看家本领，贵人不妨试试，不问去向，也可问问前程嘛！”

　　水溶沉默了，不知这跛足道人的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跛足道人摇头晃脑，继续道：“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万万千千，诸多变化，都有迹可循，尔后追本溯源，通晓未来，也未可知。”

　　紫药拢了拢袖子，道：“你这老道士，倒说得神乎其神。”

　　“小官人不也是信了老道人的神神叨叨，才过来的么。”

　　紫药还待反驳，水溶制止，道：“便测一字，如老道人所说，测前程。”

　　紫药将竹筒递过来，水溶心中想着皇上所交代之事，捻起一片纸，展开一看，是个“空”字，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

　　跛足道人拿到纸片，道：“贵人所问之事，极容易解。且看着‘空’字，古人云空穴来风，必有依据，所以贵人所问那件前程，想来是有典可查的，只是镜花水月空，到底还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难寻呐！”

　　水溶沉默不语。

　　跛足道人意味深长地说道：“若明知不可而为之，必然逆了天道，伤了自家性命。”

　　水溶被这句“明知不可而为之”触动，心下释怀，淡然一笑，道：“紫药，看赏。”

　　跛足道人又得了一块银锭，心满意足地看着水溶的轿子渐行渐远，他身侧的青莲不自觉往前跟了两步，跛足道人问道：“怎么？”

　　青莲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莫名的情绪从何而来，更不知这高高在上的贵人和他的“前尘”有何关联。

　　跛足道人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柱起拐杖，拿起平津帆，笑眯眯地道：“收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