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21、战争

　　夜里段晔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总是浮现出伊冰那双大大的闪亮的眼睛，那么地信任着别人，真的不敢想象那种信任落空的失望。忽然远处传来隆隆战鼓的声音，似要把半边天空震响，混在鼓声之中的，是喊杀声。
　　段晔猛然坐起，抓起外衣就冲出房间，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人们穿来过去，各个神色慌张。看这形式段晔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多年平静的边疆再度烽火四起。
　　执山王端坐在中军大帐，和众多将领仔细观看地图，用手指着一点：“敌人的大军在这里，离边境距离并不短，倾巢而出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派出的探子也说没有看见大军出动的迹象。敌人选择深夜进攻，可见试探的成分很大，我们大可不必担心。”
　　正说着，跑进一个中军官：“报！王爷，敌军数量不到一千！”
　　执山王微微笑道：“看来他们只是想来个偷袭。那我们就给他们点教训吧。”环视四周，叫道：“封伊冰听令！”
　　伊冰猛然紧张，拱手答道：“在！”
　　“本王命令你带精兵六百，出关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鲜卑人点颜色看看。去吧。”
　　“是！”伊冰跨上战马，点齐了六百士兵，出了关向敌军冲去。
　　仲翔程急忙说：“王爷，小王爷只是个孩子，又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本王第一次带兵的时候和他一般大小。他是本王的继承人，将来是要身负重任的，老是护着怎么行！”
　　“可是敌军的数量……”
　　“不是连一千都不到吗？而且都是些乌合之众，想借着机会抢些东西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唉！”仲翔程没有办法，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大帐。刚一出去就被人抓住了袖子，定睛一看是段晔，旁边站着的是廖荆。
　　段晔急急地问：“将军，王爷派伊冰去阻拦敌人吗？”
　　“是啊。”
　　“会不会有危险啊？”
　　“应该……不会吧。敌人的数量不足一千，王爷说他们只是来偷袭，借机抢点东西。”
　　偷袭？
　　段晔忽然急噪地问：“如果是偷袭抢东西的话，不是应该悄无声息的吗？”
　　悄悄地掩盖自己的行动，出其不意攻击对方，这才是偷袭啊。
　　这么大张旗鼓的告诉别人狼来了……
　　三个人的脸色一瞬间全变了。
　　仲翔程拔步就走，进了中军帐对执山王说：“王爷，这是一个圈套！请派本将去……”
　　“报！”中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王爷被敌人困在禺山！”
　　“啊！”仲翔程更加心急，“请王爷派本将去解救小王爷！”
　　那名中军官继续说：“探马来报，在我方军营东北处发现敌人大队人马！”
　　“再探再报！”执山王凝眉坐在书案前，仲翔程急得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王爷……”
　　“不必说了。这是敌人的诱敌之计，你去了就是中了他们的圈套。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多少地方布置下了人马，贸然出击会造成后方空虚，给敌人可乘之机。”
　　“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王爷被困在那里啊，会死的！”
　　“别再说了！本王决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置广大军兵的生死不顾！”
　　“王爷！”仲翔程向前迈一步还想说些什么，执山王一摆手，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仲将军，你想违抗军令吗？”
　　即使违抗军令，即使那样也要把他救出来！
　　执山王双手一挥，两旁的军士呼啦一下涌上来，分别抓住仲翔程的手臂。仲翔程挣扎着，大叫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执山王背着手冷笑着：“仲将军，为了防止您违反军规，就请委屈一下吧。”
　　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挡开士兵的阻拦，对着执山王大吼：“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伊冰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执山王看了看：“本王以为是谁，这不是段晔么？好久不见了。”
　　早有人抓住了她，段晔挣脱着，用尽力气大喊：“如果伊冰有什么三长两短，皇上不会饶了你的！”
　　“皇上？”执山王的唇边泛起一阵冷笑，“本王只为大局着想，皇上不会怪罪的。倒是你，私闯军营，该当何罪！”
　　“我不怕你问罪！只是……只是能不能救他？求求你，救救他吧……”
　　执山王觉得心口发热，记忆一瞬间闪过脑海，清楚地记得，十几年前，自己也曾这么低声下气地恳求着：“……求求你，求你放了她，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可是那人只是冷笑地让自己放手，用权势地位压得自己抬不起头！
　　不会了，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拉出去斩！”执山王冷峻地说。
　　得到命令的士兵就把段晔向外推，就在这个时候，大帐里的蜡烛突然灭了，整个陷入黑暗之中，几乎与此同时响起士兵的惨叫。
　　“怎么回事？”执山王拔出佩剑，警觉地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时外面的士兵闻声冲进来，点燃了蜡烛，执山王在重见光明的瞬间愣住了，地上躺着十几个军兵的尸首，仲翔程和段晔都不见了踪影。他倒吸了一口气，从熄灯到士兵冲进来不过短短数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掉所有的士兵并且将那两个人救走，这……也太不可思仪了吧。
　　原来有高手暗中相助……
　　段晔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刚刚一黑，就听见人体沉重倒地的声音，然后又被人大力提起，接着就感觉风划过脸颊，待眼睛的焦距恢复工作时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王爷的大帐。疑惑地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全身着黑的人，脸被黑纱蒙了个严实，自己应该就是被他救了吧。
　　“谢谢你救了我。”
　　那人只是哼了一声，揭下蒙在脸上的纱巾：“要谢就谢皇上吧，是他派我来保护你的。”
　　纱巾下是一张极其精致的脸，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没有一丝表情地成分，一双杏眼凌厉斜飞，黑得宛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嘴角微微向后抿着，极其严厉的感觉。
　　这张脸，好象在哪里见过……
　　苦苦思索的段晔，忽然轻轻叫了一声：“你是……暗冉！”
　　那女子只是看看她，不置可否。
　　是她，杀了吴硕，毁了筱涟的幸福！
　　气血渐渐涌上心头，被她救下，只觉得屈辱。
　　“为什么要杀吴硕？皇上说了饶他一命的！”
　　暗冉的嘴角上挑：“这种事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保护你这样的人！”
　　压制着强烈涌上来屈辱的感觉，段晔对旁边的仲翔程说：“仲将军，快点去救伊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幸好早有准备，应该还来得及。”
　　仲翔程去集合自己的嫡系部队，段晔随后跟着。暗冉冷冷地笑着：“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只会碍手碍脚，还要麻烦我再救你一次。”
　　拳头渐渐握紧了，指甲嵌进手掌，段晔面对她一字一顿地说：“段晔的生死，不用你来挂念！”
　　转身跟上仲翔程，心里默默念着：一定要支持住，我们很快就来救你了！

　　虽说从小到大也见过几次打仗，可是第一次出征还是觉得紧张，伊冰一马当先，率领六百骑兵向着敌人出现的方向冲过去，可是跑了许久，只听得见喊杀声，却不见敌人踪影。伊冰停住马，疑惑不解，这时探马回来报告在前面不远处发现敌军，伊冰拉紧缰绳快速跑了下去。前面依稀有人影晃动，伊冰不觉猛然紧张，摘下长枪护住身体，加快速度，却不见那人影离开，是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吗？靠近了才发现那几个人影只是用稻草扎成的草人！
　　突然发现自己中了圈套，伊冰掉转马头，一举长枪大喊：“快撤！”
　　为时已晚。
　　忽然火把照亮了这个地方，从上面传来士兵的呐喊声，伊冰抬头才发现自己误进的是一座山口，在黑夜里并不知道，现在敌人居高临下，张弓搭箭，自己和所有骑兵都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糟了！伊冰暗叫不好，指挥人马尽量借助树木掩住身形。这时有人在上面朗声大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堂堂执山王爷的儿子吗？本将军只是让王爷略微表示一下诚意，没想到他竟然给本将军送来一份这么厚的大礼。”
　　他说什么？伊冰只觉得气血翻滚，头有些眩晕，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指着那人大吼：“你胡说什么！”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本将军也不能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好意，就好好招待你吧。”说罢一挥手，一时间箭如雨下，伊冰奋力搏打，一轮攻击之后，死伤不少。一名副将边躲开箭雨边靠近伊冰：“小王爷，我们必须要突围啊，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没命的！”
　　“我知道，就趁现在的攻势稍有减弱冲出去吧！”
　　“是！”副将抬臂一挥，“跟我一起杀出去！”
　　所有人将速度提到最快，向着山口冲去，可是刚接近那里，只听见山上巨响隆隆，巨大的石头从上面夹着泥土滚落下来，士兵惨叫着，来不及躲开，被压得血肉模糊，更多的人连发出声音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压死在山下。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名副将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伊冰推到一边，伊冰从马上摔下来，抬头一看那位拼命也要救自己的副将被巨大的石头几乎压住了全身，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大地。
　　伊冰爬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不要，不要啊！”
　　副将气若游丝：“小……王爷，您一定……要平安地……出去……”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他的手猛然一颤，从伊冰的手里滑落，魂魄离开了躯体，幽幽而去。
　　“不要死不要死！”伊冰徒劳地推着沉重的石头，又抓着他的手不停呼唤，最后泣不成声。颤抖着抬起双手，看见了满手血污，惊恐地睁大眼睛，眼中全是这种浓重的红色，逃不开，永远也逃不了！
　　伊冰急促地喘气，仿佛被扔到陆地的小鱼，无法避开濒临的死亡，只能张大了口，妄图多吸进一口气，让死神晚些来临，殊不知吸进的空气都是致命的毒药，一寸一寸折磨自己的身心。
　　猛然捶向地面，整个山谷回响着痛苦的哀叫！
　　“不要啊——”
　　“真可怜，好象是第一次见到同伴死在自己面前，想不到素以铁腕著称的王爷竟然有这么软弱的儿子。”不屑地撇撇嘴，那名将军冲着山下喊：“封伊冰，本将军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甘愿做俘虏，就立刻放了你们所有的人。怎么样？”
　　放了……所有的人？
　　伊冰抬起失神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山好高啊，真的很高，自己能不能爬上去呢？脑子混沌地想着，我吗？只要我上去就可以救了大家了……可是山真的很高啊……
　　旁边的士兵急忙拉住他：“不行啊小王爷，您不能上去！”
　　脚明明已经抬起来了，可身子为什么动不了？伊冰回过头，看见所有的军兵跪成一片，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焦急地说着什么，可是那声音好遥远，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出来的，自己什么也听不清。
　　算了，还要爬山呢，要快点……
　　忽然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视野一下子向上抬，望见了深不可测的苍穹。今晚的星星，很明亮呢……
　　为首的军兵发现他精神恍惚，情急之下用力一拉，就看见他脚下一软，整个倒下来，急忙接住，发现他怔怔地睁大了眼睛，出神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呸！真没用。”鲜卑族的将军不屑地唾了一口，“这种人不值得要他的命，就好好折磨折磨他吧。传令下去，让弟兄们歇一会儿。”
　　士兵将伊冰扶到尽量能躲避攻击的地方坐下，为首的参将说：“小王爷您千万不能上去，保护您是我们的职责，即使是死也再所不惜。而且，我相信王爷会很快派来救兵的，请稍稍忍耐。”
　　“不要……”伊冰有气无力地摆了一下手，“不要保护我……会死的……”
　　参将先是愣住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怎么说小王爷也只是个孩子，王爷这样做未免太狠心了啊。
　　忽然有人小声地说：“听！山外好象有人马来了。”
　　参将立刻警觉起来，是自己人就太好了，如果是敌人……无论来的是谁，现在只能拼命了。他推了推伊冰：“小王爷，您振作一点，救兵来了，我们都不会死的！”
　　伊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好象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参将没有办法，将伊冰扶上坐骑，自己坐在他身后，拉紧缰绳：“想活命地就冲出去吧！”
　　伊冰只觉得深夜的塞外冷风呼呼刮过脸颊，头脑稍稍从混沌状态清醒了一些。冲出去？不要，会死的……
　　而我可以救你们的，只要爬上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