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连（下部）》危杉月

14、差错

　　顾祥前脚刚迈进门就喊：“老王啊，快来！”
　　老管家急急忙忙跑出来：“老爷，什麽事？”
　　“快快，赶紧准备酒宴，贵客登门啊。”
　　老管家迭声应着，下去准备酒菜。顾祥把他们让进正厅，亲自斟茶：“几位请稍候，我马上让女儿出来。”一溜风去了后屋。
　　封哲炎一使眼色，两名护卫会意，出去等候，自己则悠然品茶，听见脚步响起，急忙站起来，闪目看见心仪的顾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正厅，拜道：“顾小姐，又见面了。”
　　顾小姐微微下拜，态度似比上次更为冷淡：“见过公子。”
　　顾祥笑得牙都快掉了：“女儿啊，这就是为父给你说的那位公子，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
　　顾小姐打断他：“爹，女儿知道了，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啊，你们已经认识了？”顾祥兴奋地直搓手，“那太好了，原来你早就心有所属，也不告诉爹一声。”
　　封哲炎殷勤地扶着椅子，让她坐下：“顾小姐，自从上次一别，可害我受足了相思之苦，所以迫不及待向令尊提亲，希望小姐不要见怪。”
　　顾小姐语调平平：“公子一表人才，家财万贯，能得以垂青是小女子三生有幸。”
　　说话间，管家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顾祥赔着笑脸：“只是家常小菜，请公子千万不要嫌弃。”
　　“怎麽会？有顾小姐这位美人在此，哪怕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啊。啊，我这位三弟，特别挑剔，膳食一定要亲自监看才吃得舒服，”封哲炎暗暗地向三弟递眼色，封哲雍原本就不自在，借这个机会站起来说：“是啊，我有这个怪癖，大家要海涵。”离席去了厨房，管家正在里面忙活，看见他进来了急忙行礼：“您怎麽来了？这里烟大尘多，公子还是到外面去吧，免得呛着。”
　　“我来看看菜怎麽样了，如果好了就赶紧端过去。”
　　“哎，我这就去。”
　　老管家忙不迭地端着几样小菜小跑过去，看得出能高攀上这门亲事他也觉得是福气。
　　可是顾小姐呢？有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想法？
　　不觉心里仿佛堵着什麽，窝得难受，右手抬起，狠狠拍到灶台上，只觉得手被什麽东西咯了一下，紧接着手心被狠狠烫了一下，“哎呦”一声撤回手，仔细看时已经被烧掉了皮。
　　一阵淡淡清香飘进来，伴随着如瘦西湖水般温柔的声音：“公子，小心！”顾小姐款款而至，看了一下说：“烫伤一定要及时上药，不然会留下伤疤的。”自身上取下一方香巾，小心抱住手掌：“公子请随我来上药。”转身去内宅，封哲雍捂着右手在后面跟着。
　　在一间屋子里，顾小姐取出药轻轻敷上，“这种药刚接触时很清凉，过一会儿就有些火烧的感觉，公子千万要忍耐。”
　　此时她的乌黑秀发就在封哲雍的眼前很近的地方，封哲雍微微低头，顾小姐光洁晶莹的侧面一览无余，清新的香气袅袅飘出，直入心房。
　　“顾小姐，我二哥提亲突然，你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吧。”
　　“有什麽值得考虑的。”
　　“你……真的心甘情愿同意这门亲事吗？”
　　顾小姐抬起头，忽然发现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寸，隐约可以感觉对方的气息，慌忙低头撤身，红晕满面，摆弄着衣饰说：“我们这种小户人家，只希望门前骄客家称人职，其他别无所求。”
　　“可是他是否真心对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吗？”
　　“关心又如何？我一个弱女子能怎麽样？”
　　“你完全可以拒绝啊。”
　　“公子也看到了，我们家室简陋，家父只希望我嫁个好人家来重振家业。其他的，我并不在意。”
　　封哲雍长叹一声，“我最了解二哥，每一个貌美女子都会让他动心，色衰而爱弛，我希望顾小姐能认真想清楚。”
　　顾小姐定定看着他，突然“扑哧”笑出来。封哲雍浑身不自然，问：“顾小姐笑什麽？”
　　顾小姐止住笑，说：“两位公子是不是亲生兄弟啊，怎麽您老是说些不利之词？”
　　“我……我也是在帮嫂夫人，不想二哥继续惹她伤心。”
　　“二位聊得很投机嘛。”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两个人扭头看见封哲炎站在门前，把扇子合了又开，开了又合。
　　封哲雍站起来：“二哥，不要误会，我不小心烫了手，顾小姐帮我擦药。”就向外走，与封哲炎擦身而过的时候，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我看上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
　　封哲雍微微动容，从他身边走过。
　　顾小姐则立在房中，面容微红，但仍然直视着他，眼神中，隐隐有着傲然的意味。封哲炎狠狠收起折扇，摔门离去。顾小姐依然不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下。

　　封哲雍辗转反复，难以入睡，把右手放在眼前，借着月光仔细端详，似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右手，接开纱巾，那淡淡的香气飘入鼻孔，手掌上仿佛还残留着玉指轻轻滑过的感觉。封哲雍自小便熟读兵书，通晓战策，十几岁时就统领军队征战，感受到的，都是军人的粗犷豪迈，第一次，体会到江南水秀的柔情，竟有些痴迷。
　　唇角泛起的微笑，是甜甜的气息。
　　同样不眠的还有顾尘君。这个满含江南秀丽柔情似水的女子，一直以来心境也如水般平静，现在泛起阵阵涟漪，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被不小心抛进湖水，激起层层波澜。她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任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起裙摆，和微微发烫的脸颊。

　　一大早侍卫慌忙敲着封哲炎的房门：“二爷，二爷，快醒醒！”
　　好半天，封哲炎揉着惺忪睡眼看了门，眼睛有些红，应该是没睡好，打着呵欠问：“什麽事啊？”
　　侍卫神色惶恐，压低声音说：“皇上出事了！”
　　封哲炎立刻清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逼到眼前：“出了什麽事？”
　　“好象……染了恶疾，宫里来人说让您和三爷赶紧回去！”
　　封哲炎放开手，冲进封哲雍的房间：“三弟，快回去！皇上出事了！”
　　一行人急急忙忙收拾好行装，刚出大门，封哲雍突然停住脚步：“哎呀，我有东西落下了！”
　　封哲炎顾不上等他，飞身上马说：“我先走了，你取了东西赶紧追来！”打马扬鞭，飞起滚滚烟尘。封哲雍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模糊，掉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一大清早顾小姐就看见封哲雍气喘吁吁跑进来，不觉诧异：“公子，这是怎麽了？”
　　“顾小姐，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觉得奇怪，可是这里你不能再住下去了，二哥他一定会来找你的。”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裹，塞给她，“这里有些金银，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顾小姐直直望着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封哲雍看了她一阵，叹口气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的人，不要再把自己当作物品一样随便交于人。”说罢绝尘而去。
　　顾小姐追出门，只看见他伟岸的背影，一双玉手，紧紧抓着那包裹。

　　封哲炎和封哲雍一路跑进皇上的寝室，看见总管太监冲自己摇摇手，就放轻脚步，压低声音问：“怎麽样？”
　　太监小声说：“御医已经看过了，应该没什麽大碍。”
　　正说着，从里面穿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二弟和三弟吗？进来吧。”两人走进去，侍女撩起幕帐，两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觉自己几乎认不出大哥了，只见床上的人面色焦黄，眼窝深陷，两眼无神，未曾说话先狠命地喘气，那声音听得让人发寒，“看到你们回来，朕……也就放心了……”
　　封哲雍不觉眼睛一酸，急忙背过头：“皇上，您很快就会康复的。”
　　封哲禅口打唉声：“朕的病……自己最清楚，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皇上，您……”
　　封哲禅伸手制止他们的话，拉过他们的手，说：“能不能叫朕……一声大哥？”
　　封哲炎感觉他的手像枯死的树木一样粗糙没有光泽，冷得像冰，心里不禁哀伤，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大哥……”
　　封哲禅露出欣慰的笑，“这几天……朕一直在想，能……和你们做兄弟……真是修来的福分啊，小时候……无论做什麽都在一起，闯了祸……也一起承担。朕登基后……你们也一直辅佐，是你们……让朕坐稳江山啊……”喘了口气接着说：“安儿还小，朕怕他……做不好这个皇帝，所以……想让你们帮他……
　　封哲禅突然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喘气，两人大声呼唤：“大哥，大哥……”封哲炎推了一把三弟：“快去叫御医啊！”
　　封哲雍的头一片空白，听见他这麽说，慌乱跑出去喊：“御医，御医，快过来！”
　　所有的御医听见喊声，慌忙跑进寝室，刚进去，就看见封哲炎轻轻放下鹅黄幕帐，缓缓转身，面容悲痛，语调竭力平静，却抑制不住的悲伤：“皇上，驾崩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封哲雍跪倒在地，用头撞地：“大哥，大哥啊——”
　　宫里宫外哭声不断，白色孝带连天。
　　先皇遗愿，江山不能交给一个孩童，自古孩童执政，天下必乱，所以不顾礼法，将皇位传给二弟封哲炎。

　　七七四十九天后。
　　封哲雍进宫面圣，封哲炎拉着他一起坐下：“三弟啊，先皇仙去，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就只有朕来照顾你了。”
　　“陛下国事繁重，臣弟的事不敢劳烦陛下。”
　　“诶，不要这麽客气，我们是亲生的兄弟啊。”封哲炎拍了拍他的肩膀，顿了顿说：“三弟，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不如就由朕保媒，为你迎娶一位夫人如何？”
　　封哲雍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会专程找自己说这个，慌忙站起来：“陛下，臣弟暂时还没有此想法。”
　　“男婚女嫁，人之常情，这是迟早的事。朕听说上官莘尚书大人有一女，名叫上官子韵，十分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你年纪相当，门当户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臣弟并没有婚娶之意，此事，还是放一放吧。”
　　封哲炎面沉似水：“怎麽？朕的面子你也不给？”
　　“不是，只是先皇的丧期还未满，臣弟就谈婚论嫁，恐有不妥。”
　　封哲炎不以为然：“大丈夫何必拘泥小节？先皇在天有灵，想必也很高兴。”
　　“可是……”
　　封哲炎盯着他：“三弟，莫非你要抗旨？”
　　“……臣弟，不敢……”
　　在跪地谢恩的时候，封哲雍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亲王大婚，举国欢庆，只是先皇的丧期未满，也不敢过于招摇，尽管如此，也竭尽盛大之能事。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笼罩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亲王府更是热闹，车马不断，达官贵人接踵而至，皇上亲自来到府邸，为自己的弟弟祝贺。
　　只有新郎一个人面有忧愁。
　　封哲炎已经有了七分醉意，摇摇晃晃走过来搂着他：“三弟啊，今天是你大婚的好日子，你……一定，要多喝点。来，干……干了这杯。”
　　封哲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封哲炎拍手道：“好，爽快。”
　　封哲雍举着酒杯在宴席中穿来过去，大家一见他就纷纷敬酒，他一概喝尽，觉得杯子太小，不能尽兴，索性换成酒壶，并不管有没有人敬酒，自己举着酒壶不停地喝。
　　“喝啊，……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一醉方休……”
　　辛辣的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竟没有一点感觉，只想喝得没有一丝意识，没有知觉，眼睛，有些涨，不行，还是有感觉，再喝……
　　封哲炎微微醒了一些，站在中央说：“各位，感谢捧场，朕在此替三弟谢过了。就让新人入洞房吧，免得新娘等的急啊。”下面人哄地笑了，仆人硬拿走封哲雍手中的酒壶，搀扶着他去新房。封哲炎接着说：“天色已晚，就不要打搅他们了。来，朕陪你们继续喝！”
　　封哲雍在仆人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向前走，脚下宛若踩着棉花，软绵绵的，只想倒在地上，一觉不醒。也许有人知道了他的心愿，把他放在一张软软的床上，他睁着一双醉眼，视线朦胧，模糊地看见红色的蜡烛，红色的被褥，和坐在床边的，一位全身裹红的女子。
　　他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就揭下那女子头上蒙着的红盖头，那是一名美得有些凌厉的女子，凤眼斜飞，粉面微含春威，正是上官子韵。
　　他定定注视着她，突然大笑，翻倒在床上。
　　江南的湖光水秀，在心中轻柔激荡，泛起阵阵心潮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