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长安》苏飞言

43、第 43 章

　　入眼，是描金朱漆，锦缎帷幔的床顶，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床。
　　“哦……”只是轻微动动，宛郁晴明就忍不住呻吟出声，浑身上下至少有七八处痛楚同时传来，尤为厉害是脚踝，手臂，还有……臀间。
　　“陌，”感觉一个温暖厚实的手掌抚上额头，“醒了也别乱动，御医说你身上伤的不轻。”
　　不用人告诉，他就是感觉也感觉到了……　毕竟摔那一下子，五脏六腑不可避免震动的有些疼.
　　“水……”
　　“陌”听到宛郁晴明的声音，季重离小心的揽着晴明，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低头看他，“哪里不舒服么？”
　　“呵呵……咳，咳……”试着露出一个笑容，“我要喝水。”
　　季重离闻言忙回首示意,一旁伺候的玄衣忙从微温的壶中倒了杯茶递给季重离。季重离试了试水温,侧身扶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颈窝处，用手将他的额微微朝后按了按，方便他喝水.
　　宛郁晴明略喝了两口, 便望着手里的碧琉璃杯出起了神，甚至呆子般地迎着灯影去观赏那纸一样纤薄的杯壁.
　　侧头，看到季重离一身白衣带着风尘,显是刚回来还未换下衣衫便赶来照顾自己.
　　“怎么你都赶来了？凉州的事都完了？”
　　“恩……”
　　季重离声音很轻，说得轻描淡写，绝口不提自己见到他坠马时的反应，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一次便够了。
　　“你……还有哪儿觉得不舒服？”季重离清清喉咙，转过话题的同时眼里闪过不明情绪。
　　“从马上跌下去，这点痛都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宛郁晴明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安慰笑容，试图抬起胳膊，结果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别乱动！”季重离低斥，然后重新给他拉高身上的薄被。
　　过了一会儿。
　　宛郁晴明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上飘荡的柔曼轻纱，低声自语似的喃喃，“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
　　季重离伸手过去，手从下而上与他五指交叉相握，“你说呢？”
　　感受到从掌心传来对方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和力量，宛郁晴明微微合眼，身心渐渐放松,“竟然是公主抱,还真是丢脸啊……”
　　伸出未受伤的手捂住脸,喃喃道“呐,本公子的形象可都给你毁了啊!!且,早知道我还参加这该死的马球比赛干嘛!!”
　　“说到这里” 季重离敛起笑容,冷声道“陌,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为什么连基本马术都欠缺的人会出现在皇家的马球比赛上,而且还……”季重离没有说下去. 只是眼神变的凌厉危险，伸手握住宛郁晴明有些发凉的手，安抚的来回摩挲，只是力道有些大。
　　如果刚才没有人及时救援，自己又还没回来，会不会回来时看见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想到这里，季重离用力咬紧牙关，手上更用力的抓住宛郁晴明，想要感受到这人还在自己身边，是真实鲜活的生命。
　　“痛”晴明微皱起眉,却没有躲开.他知道季重离的感受.这次是自己卤莽了.

　　像扭伤，擦伤之类的外伤在宛郁晴明被季重离带回来时，他府上的军医就大致处理过，但具体细致的治疗,像是内脏是否受到伤害,还是要让太医详细再看看。

　　“把这方子拿出去……” 李姓太医放下笔，季重离微一示意,青衣会意地接过药方出去。
　　太医转身对着季重离道“公子,宛郁大人的内伤似无大碍,未保万无一失,这汤药每日三服,至于外伤,只要按时搽药,定不会留下疤痕.”
　　BLABLABLA
　　说了一通他对尚书大人的脚、胳膊、内腑伤势的分析和判断，季重离听着他对大大小小外伤的治疗和考量，然后看着他同闲杂人等告退离开，季重离皱起眉头展开少许，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只是掌下的大理石桌面突然无声龟裂，道道裂痕像蛛网一样四下散开。
　　太医又对宛郁晴明道“大人没事就好，好生睡上一觉，老臣，这就出去向圣上回禀。”
　　“……谢谢。”背后轻轻传来宛郁晴明的声音，李太医的白胡子抖了抖，拎着医箱走出门。
　　季重离挨着榻沿坐下，看着宛郁晴明平静的睡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翻腾，是放心，也有点后怕。
　　榻上的宛郁晴明看起来有点虚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影，胳膊靠近手肘的地方蹭掉一大块皮，已经涂了药膏，看起来红瘆瘆的吓人。但不管怎么说，从受惊的马上掉下来，这点伤几乎就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静静的看着他，无余遗漏，慢慢的等着，起伏的心神渐渐平静。
　　伸手拂开他脸颊上贴着的一绺头发，当手指触及到细腻的皮肤时，那种温温的真实地感觉，似乎给心里又添了一抹笃定，莫名的，像吃了个定心丸。手，没有离开，有些留连，有些不舍，细细的拨开其余凌乱的发丝。
　　来来回回，珍惜，也眷恋。
　　……平安，平安就好……
　　伸手握住宛郁晴明的脚踝,玉白的纤足,脚踝处红肿不堪， “……晴明，我要给你上药，你忍着点痛……”
　　季重离拿起了一只白玉桃形小盒，旋开手指沾上少许雪白的药膏，细致深入的上药……略带清凉的药膏宛郁晴明脚上似被火灼过的疼痛减轻不少，饶是如此，也让他疼出一头汗。
　　季重离用锦帕擦擦宛郁晴明额头上的汗珠，忽然一声轻叹，“下次别再让我担心了。”
　　“……”
　　晴明从被子里抬头，脸色大概因为疼痛显得明显苍白，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冲季重离笑笑“知道了,以后送死别人去,黑锅你来背……”
　　闻言，季重离却是点点头，“你知道这么做就好了.”
　　黑线,这是宛郁晴明的第一感觉.大哥,我这是要算计你哎,你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反映么?!
　　“好生睡上一觉，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恩。”
　　有很多事情，也许没有亲口相诉，才更说明问题。
　　“……我啊，身手不济，但总算还有点小聪明，不能克敌，但足以自保……”
　　“安啦,我就呆在长安哪里也不去,不会有人敢伤害我的.”
　　“小季的话,一定会保护我的……”
　　这人说过的的话，言尤在耳，还清楚的记得那时这人明亮的眼和自信的语气，也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的安心和过度护犊的自嘲。
　　宛郁晴明，他最重要的朋友，让他骄傲又信任。
　　与他并肩永不服输，让他倚重又欣赏；
　　他的能力，他的智慧，他说了‘不会受到伤害’，所以，他不怀疑。
　　自己的实力，让他坚信，他可以保护这个人。
　　然后，他看到一身狼狈、从马上坠落的陌，看到他陷入昏迷……
　　心，剧痛地一刹那，才让他明白，有些人和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于他来说，陌的‘自保’远远不够，他要的是他的‘平安’，他要的是他的‘完好’，他要的是他从头顶到脚底，一根汗毛都没有缺失；他要他总是能笑着使出小花招，招惹出一堆是非来让他头疼，而不是，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心头痉挛样的疼痛，让季重离抑制不住的血气翻涌，喉头上泛起的咸腥，他强压下胸口的那口血，起身离开，没有再去看那人熟睡的面容。
　　他怕看过他后，让他的最后一丝理智都形销殆尽。
　　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所有人，所有代价，不仅仅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