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羽纷纷

1、咫尺

　　有时候，咫尺，已是天涯。
　　“哥，原谅我，不能回去祝贺你了。”
　　光标闪烁着，一直停留在字符的身后，手微微的颤抖，无法再打下去。
　　漂泊一年，我早已学会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疼痛或者伤害，只要能够忍耐，就总有一天会痊愈。只是这一刻，仍是无法言喻的心痛，无法自抑，从心底深处缓缓蔓延上来。
　　端起透明的玻璃杯，纯澈的冰水轻轻晃动起来，令人平静的温度。我起身，缓缓踱到窗边，看远处透明的蓝色天空，振翅飞过一群海鸥。无边无垠的广袤绿色原野，泥土的清香在空气里飘浮。一个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着，手中牵着一只大大的蝴蝶风筝，在风中轻轻的振动翅膀。我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是房东的小儿子Jimmy，手中的蝴蝶还是在上次一起去中国城时买的。
　　金发的小男孩奔跑着，手中的蝴蝶在忽悠了几下翅膀后，摇摇摆摆的飞上天际。和缓的风托起蝴蝶的翅膀，空气里微微的颤音，我仰起头，看色彩斑斓的蝴蝶，在碧蓝的天空中飘荡。淡淡的日光洒落下来，我忽然觉得那只蝴蝶，眩目的美丽。
　　一阵风掠过，纤细的线颤抖一下，瞬间断裂。
　　蝴蝶摇摆几下，越飞越高，渐渐随着风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再也看不到了。我仍是怔怔的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那是天空被撕裂的伤痕，云掩去，过往的痕迹。我突然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楚明白，我已经失去他，已经失去。
　　“我会在大洋彼岸，一直一直看着你的方向。我会在这里，永远祝福你。”
　　安下发送键，那比一张纸还要薄的祝福就会飞到大洋彼岸。我苦涩的微笑，关上电脑。站起身，拎起早已整理好的行李，转身走出房间。
　　我决定出去旅行，天气这么好，伦敦郊外的天空，纯粹的象是奥地利蓝水晶。我想去苏格兰听那悠远的风笛，更想去爱尔兰，看看那片海，那片深邃的蓝色海水，哥曾经的梦想。
　　颜佑，我的哥哥，就要结婚了。

　　如果让我说什么是永远，我只能想起我的哥哥。
　　小时候，我们是一对感情好到不行的兄妹。自我记事起，就与大我三岁的哥哥在一起。其实自我出生开始，哥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没有离开。
　　其实哥并不是我的亲兄长，小时候颜叔颜姨工作很忙，于是他从小就住在我家。爸妈也很喜欢他，当亲生儿子疼。哥很乖巧，很沉稳，也总是很听话，后来还认了爸妈当干爸干妈。记得爸妈当时微笑着说，小佑，以后如玉就拜托你照顾了。
　　哥很用力很用力的点头，小小的男孩子，一脸认真的神态。哥很小的时候就是个很认真的人了，妈妈每每笑着跟我回忆起那段时光。可我不记得，我只记得哥牵着我的手，一起爬树，翻墙，采花，摘小小的毛桃。那些不管微笑哭泣都在一起的年华。
　　我们光着脚在沙滩上踩贝壳，沙子细细软软，搔的脚底痒痒的。一阵阵海风吹过来，吹动哥的头发，柔柔软软的，贴在他额头，阳光下闪着浅棕色的光芒。我只能静静盯着看，只是移不开视线。哥注意到了，便停下脚步，低下头来摸摸我的头，微微的笑了。哥一笑起来，脸颊上会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非常非常的，好看。好看到让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转开头。
　　哥抱着我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哥的怀抱很温暖，可我仍是忍不住低头看脚下的滔天白浪，心惊胆战。我拼命拉扯哥的衣服。“哥，我怕。”
　　于是哥又低头露出让我目眩的笑容，“小如，我会保护你。”这句话，让我安心。
　　夜幕慢慢地降下，可是在哥的怀里，我感觉不到寒冷。哥指着远处深黑的天际，上面挂着稀疏的星星。“小如，你看，月娘要出来了。”
　　我抬起头，看见月亮从海平面跳了出来的那一刻，天地间瞬间被那明亮的光辉铺满。淡淡的清辉洒满海面，覆在他们身上，象是银色的外衣。哥微微闭起眼，笼在银光里的他，仿佛张开了巨大的翅膀，象是圣洁的天使，降临在我身边。
　　随后他低头微笑了，“小如，今天是你的生日。哥许你一个愿望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帮你做到。以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会为你实现一个小小的心愿，做你的生日礼物。”
　　我看着哥，一脸迷惘，我的哥哥。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全世界。他接我上下学，他陪我荡秋千，冬天他为我暖手，夏天他给我买棒冰。无时无刻不在一起的，我的哥哥，就是我的全世界。
　　“哥，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抓着哥的手，不放开。
　　这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留在哥身边，最好的方法。
　　哥又微笑了，他深黑色的眼睛闪着璀璨的光芒，是月亮的光芒还是哥在发光，我分不清。只是他温柔的笑容，唇角弯起的好看弧度，不知何时开始，就已经刻在心里了。
　　“伤脑筋啊，小如，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是你哥哥啊。”
　　看到我一脸不信，他伸出小指头，满是宠溺，“我们来打勾勾好不好？”
　　我也伸手过去，嘟起小嘴，“一百年不许变。”
　　他把我温柔地抱进怀里，“嗯，一百年都不会变。”
　　那时我想，只要在哥哥身边，一万年也不会长。
　　那一年，哥七岁，而我四岁。

　　碧蓝天空的边缘是澄蓝海面，我远远的望着水天交界的那一条线。温和的海风吹过我的耳边，抚动我微鬈的长发，荡出圈圈涟漪。微凉的阳光洒落在我身边，阳光下的沙滩，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和记忆中的故乡重合起来。仰起头，我微微的笑了，却还是掩不住的苦涩。终于到了哥梦想的海岸线，我以为旅行可以让我忘记过去，可只是让我愈加回忆起曾经的年少。那些美丽的，哀伤的记忆，一幕幕的在我眼前，缓缓回放。
　　哥，你说过的，有一天我们要去看海，看真正湛蓝，美丽的大海。那天你向天空张开双手，海风穿过你的指缝，飒飒的轻响。哥，如今我已经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可是我唇边悲伤的微笑，你却看不到。

　　转眼间，我迈入了小学。那时哥已是四年级的学生，放学总比我们晚。
　　我于是乖乖窝在教室里写作业，等哥放学后来班里接我。秋天的阳光，有金黄的颜色和落叶的暖暖味道，飘浮在教室的空气里，但只要哥哥出现，一切都会黯然失色。哥脸上的微笑，有我最爱的海风的温柔，是抚去所有波浪痕迹的温暖，能够融化一切的柔和。
　　有时我也会去找哥，他们还没有下课，我就趴在窗台上，看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满白色的粉笔字，那会让我产生黑板也在熠熠发光的错觉。
　　那时哥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那时我盼望，回家的路走不到尽头。
　　哥从小就是个很认真的人，没错。他的承诺，一直兑现。

　　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市一中，然后买了一辆28寸的老式男车。
　　每天一放学，他就会从城东头的中学匆匆骑过来，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放学。见到我急急忙忙地从门口冲出来，他便会微笑着冲我挥手，把我最爱吃的薄荷味棒棒糖放在我手心。
　　街道两旁的树木交错伸展着，漏下来一缕缕淡金色的天光。我坐在车的后座上，抓着哥的衣衫，嘴里含着棒棒糖，眯起大大的眼睛数掠起的小鸟。自行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留下一地的欢笑与歌声。
　　那时候我的快乐，只是在哥身边，只要在哥身边。那些简单的，纯粹的，透明的快乐，再也没有回来。
　　为了和哥在一起，我一直很刻苦学习，终于在三年后考上了一中。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哥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小如，很厉害喔。”
　　我们又一次携手来到海边。我坐在哥的身边，看脚下黄浊的海水拍击着岩石，发出震天的声响。
　　哥凝望着海平线，“小如，海的那一边是什么？”
　　“还是海。”
　　“是啊”，哥笑了，“可是那里的海水不是这样的黄褐色，而是很清很清的碧蓝哦，是蓝的让人沉醉的颜色。”
　　眼里满满的都是眩目的光彩，不是为了哥所描绘出的瑰丽世界，而是因为哥谈到那里时眉宇间的向往。
　　“哥”，我抓住他的手，“今年的愿望我决定了哦。”
　　哥低下头，浅浅的笑，“嗯，小如今年想要什么呢？一年份的棒棒糖，还是布娃娃？”
　　“不是，哥，以后有一天，等我们都长大了以后，你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好不好？两个人一起去哦。”我盯着哥哥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哥愣了一下，展开了炫烂的笑脸。他摸摸我的头顶，“嗯，哥一定会带你去的，总有一天，哥要带你去看海，看真正湛蓝，美丽的大海。”哥的掌心很温暖，让我留恋的温度。
　　我一直在努力追赶哥的脚步，我想要和哥一起慢慢长大。哥仍然温柔地对我微笑，只要一个微笑，我就能安心，哥，你是我的哥哥。

　　近乎于哀伤的笑容，我静静凝视着手中透明的玻璃瓶。眼眶中蓄积的泪水突然就掉落下来，猝不及防。
　　哥，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笑着祝福你，眼泪不听话。对不起，我真的是，太没用。
　　我放走了很多很多只漂流瓶，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
　　有那样一只承载了我的眼泪和思念的瓶子，漂到你身边。

　　中考那年，哥也要考大学了。哥的成绩很好，想要离开这个海滨小城并非难事，我知道的。
　　颜叔颜姨和爸妈都聚到一起商量，哥坐在桌边，微笑着回答。我不敢也不能进去，只能趴在门边偷偷张望，紧张得一塌糊涂。没有原因，只是一旦想到哥要离开就抑制不住地慌张，象是有人握住我的心脏般疼痛。
　　哥注意到门缝中的我，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小如，怎么不去复习。”
　　我只能怯生生地拉住他的衣袖，什么都不能说，那是哥的人生，我又能说什么呢？
　　哥叹了口气，哥叹气的时候眉峰会微微聚拢，暗暗忧伤的味道。“小如，你怎么了？”他温柔的看着我，“有什么事情都和哥哥说，好不好。”
　　“哥，不要走，可以么。”迟疑了很久，我才小小声的说道。
　　哥缓缓的绽开微笑，温暖的，忧伤的，那让我转不开目光的，笑容。
　　“小如，哥不会离开你的。”哥答应过你，不是么？
　　哥终于留在本城唯一的一所重点大学，虽然颜叔颜姨和爸妈都很为他惋惜，以他的成绩本来可以离开这个小城，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但哥，微笑着拒绝。
　　我知道应该叹息，却抑制不住的狂喜，明知道不应该，不应该，这样子的我近乎于小小的恶魔。可是哥，我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变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温暖的海风吹皱海面，一层层的荡开白色的波纹。我安静的看着海水，这里的海水好蓝，透彻的蓝色，平静的深邃的，绸缎般的蓝色海面，漂亮得让人窒息。不像你我当初走过的，那昏浊的黄褐色海面。可是当初牵着我手走过的人，却不在身边，不在了，不在了，想到就会心痛的不能自已。

　　什么时候开始，哥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哥而已了呢。
　　我不知道，只是自从哥升入大学，我就变得好寂寞。
　　是啊，我心安理得地在哥的温柔里活了这么多年，在哥的保护下安静的长大，我以为这就是永远了。
　　最后一年的冲刺，哥来帮我复习数学。
　　阳光透过客厅的帘子洒进来，淡蓝色的光线，细碎的温暖。洒在发丝间，却是冰凉的温度。
　　“小如？”
　　我回过神，看到哥微带嗔怪的看着我，俊秀的眉眼间隐隐的有点着急，“小如，这些数学题可是很重要的，你务必要专心点。”
　　我乖乖应声，低头，眼前的数字和符号却慢慢漂浮起来，模糊成一片。
　　才突然发现到，我竟然，看哥专心的侧脸，看到发呆。
　　淡蓝色的光线洒满了屋里每一个角落，空气中流淌着微微忧愁的声音。哥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习题集，手中的笔在纸上划拉着重点，淡淡的光线笼罩着他的全身，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美丽。
　　红晕刹那爬满脸颊，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头晕晕的，我突然，不敢再抬头看哥的脸。
　　我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了的关注着哥的身影。只要哥在我身边，我就忍不住呆呆的望着他。只要离开哥的身边，我就会忍不住的想念他。自从哥进入大学，就搬出了家里。能见到他的日子更加少，那些思念，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在心中发芽生长开花。
　　哥，我只是不想，离开你身边。
　　我在最后一个月里拼命冲刺，起早贪黑的学习，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我要考上哥所在的大学。我只是想要到哥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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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控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