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三十一 . 朱虹的身世之谜,一个老布尔什维克的心愿,诀别朱虹 ...

  •   斯大林说,伟大的目地产生伟大的毅力,这话当然是真理。然而对于那些无耻之徒来说,腌腌臜臜蝇营狗苟的一己私利,有时倒也同样能产生动力甚至铤而走险,譬如查威。这个无耻小人为了达到卑劣的意图,不惜踏破铁鞋,遍走京都四城,到处打探情报,如今居然找到了我的头上。
      他很精明,没有跟我许愿,也没有谈什么条件,因为我们曾经有过交锋,知道我对那些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再说,在那些诱惑面前,小六子动摇了吗?奥涅金动摇了吗?他真应该摘下有色眼镜,用那双狗眼重新审视我们这群社会青年!所以,他放弃了正面突击,而选择了迂回战术,从侧面发起进攻。他肯定我不能给朱虹带来幸福,我能给她的只有贫困潦倒和落魄。
      “而我能!”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能给她幸福和温暖的家,给她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给我们可爱的小宝宝一个美好的明天与一个和和美美的幸福的家。所以,如果你真地爱她,就应该放手,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说到这里,一个大男人,在另一个大男人面前,居然难过得声音哽咽起来,至于吗?他可真是个好演员,当一个小科长可真是委屈了他!现在的他不再是市府大院里的人事科长,刚愎自用目空一切极度自负的查威,而是一个求人施舍的癞皮狗可怜虫!但对于那些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和文艺女青年来说,这种苦情戏还真管用,很多女孩往往在这些甜言蜜语和鳄鱼般的眼泪面前轻易就范,缴械投降,而朱虹却偏偏不吃这一套,由此可见她是怎样地可尊可敬可爱可亲。
      “你怎么不说话?想通了?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别像那个马拉,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
      有多少次我都想一拳砸扁那丑恶的脸,但每次都咬紧牙关,强压心头愤怒的火焰。现在他居然敢在我面前羞辱马拉,使我忍无可忍,再次点燃心中的怒火,不行,我必须重拳出击,该出手时就出手,哪怕这一拳的代价是再为我添上一宗罪!出手吧,揍他,为了马拉,为了新艺的弟兄们,为了朱虹和自己!
      我抡圆了胳膊,一拳把狗东西打进了牙科医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查威爬出医院,第一时间找到了朱虹,向她最后摊牌。他一反从前在她面前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讲话风格,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只要跟了他查威,就能确保张天亮那小子的自由和安全。否则,哼!这个哼字意味深长,杀气腾腾,令人毛骨悚然。
      查威的最后一句话对朱虹起了作用,她一反常态,破天荒第一次呈现出一种错综复杂的心态,矛盾,犹豫,纠结,彷徨,思想斗争,思前想后,顾虑重重,不是为自己、父母、孩子和未来的小家庭,而是为了保住我张天亮,保住我的自由、平安和太平日子。
      打发走了查威,朱虹便急急忙忙跑回家,自从我走出学习班,他就把两只大皮箱由林美玉家提到我这里,说她哪儿也不去了,这里就是她永远的家,那些朱门大院今后不再属于她。
      一进门她就投入我的怀抱,把查威的最后通牒源源本本地说给我听,然后说:“天亮,对不起,面对查威的威胁和利诱,我一度迷失过动摇过,为了你,我想离开你!可是,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啊,请你原谅我吧,天亮,我不能失去你,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那么多,我们相识相知相爱,你知道我,我明白你,我们的心早就结合在一起,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吃糠咽菜算什么,风风雨雨算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们就能共同面对。所以,我要为曾经的迷失和动摇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朱虹的勇气和坦诚令我汗颜,说对不起,请原谅的不应是她而该是我,有多少次我曾下定决心离她而去,为的是不因自己而给她带来厄运,使她有机会选择美好的未来。是啊,我们都曾彷徨和犹豫,迷失和动摇,都曾企图通过牺牲自己保全对方的幸福,而实际上被牺牲的往往是两个人的幸福,不,我们不应牺牲自己,而要互相牵着手一起往前走,只有那样幸福才会真正属于我们,我和你。
      “我和你!”她说,紧紧地拥抱着我。
      第二天晚上,朱虹下班后没有按时回来,到了十点钟,我的心里开始打鼓,一种不祥的预感令我忐忐不安。她会去哪儿呢?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我走上街头,四处找寻,冬夜的北京星光暗淡灯光朦胧,大街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只有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个心急如焚的年轻人在漫无目地的寻觅着,寻觅着。
      天亮的时候我回到家,朱虹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她面容憔悴,眼睛红肿,不等我问就把这一夜的遭遇讲给我听。下面,就是她讲给我的故事。

      昨天下班的时候,父亲在学校附近等到了我,带我去了京城一家著名的俄式西餐厅,选了一处幽静的角落坐了下来。餐厅内灯光幽暗而温暖,高大的落地窗和厚重的窗帘隔开了外面喧闹的世界,时不时地可以隐隐约约听到忧郁的俄罗斯歌曲。以前爸爸从未带我来过这里,他不喜欢这种氛围和情调,今天选择了这里,一定是想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温暖安静适合谈话的地方,看来今天爸爸有要紧的话跟我说了。漂亮的俄罗斯女服务员和她灿烂的微笑一起来了,爸爸只点了两杯红茶,让我猜着了,今天不是吃饭,是说事儿。
      “爸爸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问你几句话,这些话咱爷儿俩以前不知掰扯了多少回,总也没个头绪。所以咱们今天不讨论,更不辩论,只需你说出心里话和最后的决定就行了。”爸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说话时有些伤感。
      “爸,您说。”
      “我问你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坚决反对查威这门亲事?”
      “反对,坚决反对。”
      “为什么?”
      “我们不是一路人。”
      “怎么讲?”
      “这个人没有爱心、同情心和怜悯心,我不能跟一个没有心的人生活一辈子。”
      “爸要问你的第二句话是,你是不是铁了心要跟那个满身是渣儿的张天亮?”
      “是的,爸,我铁了心。”
      “为什么?”
      “不应该说他满身是渣儿,而应说他满身都是伤口,虽然伤痕累累,但他没有喊痛,而是笑对人生,努力争取生存的权利,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爸,我心里踏实。”
      “老爸问你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你是不是下定决心离家出走,永不回头,甚至不惜削发为尼,做个出家人?”
      “是,爸爸,我下了决心。不过,若是你们同意我嫁给天亮,那我今天就回家去住,永远不会离开你们。”
      爸平日自诩是一位□□产党员,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我看惯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和一位领导干部内心坚硬的一面,而现在,爸作为一名长者和慈父,眼里满是悲怆,面容黯然神伤,讲话的声调也柔和了许多。
      “孩子,爸今天把一切都告诉你。”他果断地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只旧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双手捧着,放到我的面前。那是一张褪了色的颜色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妻,身着工装,目光坚定,神色从容。
      “他们是谁呀?”
      “他们,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
      “不可能的,爸,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但愿这是不可能的,但这是事实,爸爸敢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吗?”
      天亮,你能体会我此时的感受吗?你能接受这陡然间天崩地裂般的现实吗?这张褪了色的照片击垮了我的人生,颠覆了我的世界,但我必须接受它。原来,照片上的爸妈是两位革命烈士,在民族救亡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们作为党的地下工作者,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我现在的爸妈作为他们的战友,不但收养了我,而且发誓要像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精心呵护烈士的遗孤,他们一辈子都没有生养,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我身上,以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
      我望着泪光中的老爸,望着他满头的华发、苍老的容颜和不再挺拔的身姿,心酸的泪水夺眶而出。啊,这就是那个凄风苦雨中把我拉扯长大的人吗?是那个在翻身的日子里教我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人吗?是那个把我举过头顶通过天安门广场欢呼和仰望人民领袖的人吗?啊,父亲,您永永远远都在我五彩的记忆里,在我幸福的歌声里,在我感恩的泪光里,您是一位大写的父亲,大写的人!
      我跪在爸的面前,如同孩童般嘤嘤哭泣:“爸,我爱你,我爱妈妈,我爱你们!”
      “起来,孩子,爸知道!”老爸扶我起来,我感到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天亮,事情到此并没有完结,爸再次打开那只该死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冰冷的白纸递给我,说:“你妈让我把这个也交给你。”
      那是一张病情诊断书,原来妈早在一年前就查出了肝癌,这接连不断的打击使我彻底绝望,一桢迟来的照片和一纸冰冷的死亡判决书令我破碎的心布满阴霾,我祈祷佛祖显灵可怜我这个苦命的孩子,我已经失去了一位母亲,我不想再失去另一位啊!
      “爸,你们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呀!”我说。
      爸回答说:“没告诉你,是因为心疼你。事到如今,我们看你对查威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对那个姓张的一百个死心塌地,对老爸老妈一百个离家出走的理由,我俩死心了,决定把你的身世和你妈的病情统统告诉你,剩下的事情就由着你了,爸妈不再干涉。不过你妈一再叮嘱,要我一定把话说得透透的,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否则就是对你极大的不负责任,那样她会死不瞑目,不能安心地上路去见马克思!”
      一种不祥的预感向我袭来,我的心狂跳不止,全身颤抖着,额头沁出了冷汗,眼前浮现出那只闪光的玻璃瓶和紧闭的双目,我紧张极了,大喊一声:“不好,快回家!”
      当我们赶回家里,妈已不省人事,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空空的玻璃瓶,下面压着她的绝命书,我没命地摇动着她的肩头,哭着喊:“妈,您醒醒!”
      爸失声痛哭,老泪纵横:“虹儿妈,咱们不是说好,告诉孩子一切,尽到父母的责任,剩下的由孩子做主吗?你怎么走了这一步呀!”
      蓦地,我从极度的慌乱中清醒过来,迅速摸了妈的心口和脉搏,查看了眼底,一分钟都没敢耽误,把她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趁妈输液,我读了她的绝笔。
      “虹儿,绝症使妈将不久于人世。妈选择今日与你提前告别,是不想看到一个烈士的后代,跟国民党军官和□□分子的儿子生活在一起,这是我,一个□□产党员坚定的信仰,也不想看到革命战士的遗孤因不幸的婚姻陷入饥寒交迫风雨飘摇的绝境。但愿妈的离去能唤醒你的理智,改变你的初衷,重新选择生活的道路,如能如此,妈值了!”

      朱虹撕心裂肺地讲完一整夜痛苦的经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伶仃的身影在黎明的晨曦中显得孤单和无助,说:“妈被抢救过来,趁妈睡着,我赶紧跑来把这一夜的情况告诉你,我知道你肯定也是一宿没睡,早一分钟见到你,你就会早一分钟安下心来。”
      “我问你,朱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纠结和矛盾,迷茫和彷徨,陷入两难境地而不能自拔。一方面,你是我最可信赖的志同道合的亲人和朋友,我一生一世都离不开你;一方面,我又不能无视两位老人的感受,他们不是养父养母,他们是我的亲爹亲妈!他们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对战友庄严的承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妈带着遗憾告别这个世界,剩下孤苦伶仃的老爸,独自走向生命的终点。天亮,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痛苦的抉择无情的切割着她,灵魂深处的争斗吞噬着她的心,令她备受精神的煎熬,她的心在流泪,在滴血,世间没有谁能比我张天亮更懂这个叫朱虹的女孩了。
      “天亮,现在怎么办,我们。”她问,再三再四地。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置双亲于不顾,我也绝不能为了爱情而阻挠她尽女儿的孝道。不,这不是我们,不是朱虹,不是张天亮,在道德的天平上,利他比利己更有分量。
      “其实,我的答案已经有了。”我说。
      “我也有了,但愿我们不要英雄所见略同。”
      “那好吧,你先说。”我试探着。
      “不,你先说。”
      “还是用老办法吧,写纸条。”我把一张纸撕成两半,两人同时把答案写在上面,然后交到对方手中。
      “分手。”我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她写的是:“对不起,请原谅,我只能离开你。”
      极度的沮丧和失望爬上她的脸,答案惊人的一致反倒令她黯然神伤。其实,我们都期待着对方的答案跟自己相左,那样彼此之间还存在着一线生机,可是现在全完了,我们没有退路,只有向命运妥协,向理智投降。是的,生活经常是这样,你做出了理智的选择,但却受到情感的声讨。
      “天亮,看来我们的缘分到头了,请你忘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使泪水奔涌而出。没有离别的拥抱,没有分手的话语,有的只是冷静地交待着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经过这一夜情与爱的洗礼,她一下子成熟了,长大了。
      “我得马上回医院,妈该醒了。天亮,你这里我不会再来了,我们就此告别。箱子改天我请马莲姐帮我来取,我怕见到你我会改变决定。我跟你是断了,但我决不会嫁给查威,也不会去深山老林当什么尼姑,我走了谁来照顾爸妈?我走后,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饥一顿饱一顿的,咱吃得虽然不好,但总要吃饱,别吃凉的,捅开火,热热再吃,不费太大的事,往后也别写剧本了,更不要为了写作熬夜。别犯傻,不要等我,天底下比我强百倍的姑娘还没有都死绝,现在细想想,我这人有什么好,任性,脾气大,乱花钱,做饭也不好吃……”
      “得,这回真该走了!”她转过脸去,低下头,好使我看不到她含泪的眼睛,然后便夺门而出。不久,她又走回屋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链挂在衣帽钩上,顺手又把胡乱挂在上面的几件衣服重新挂得齐整些,便红着眼圈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屋门,消失在厚重的雪幕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