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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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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家的公子姓薛,名叫铭来,平日与徐家人也熟,知道宝少爷其实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蜡样银枪头,便吓唬他道:“你若是今日敢胡来,不等你家姐来捶你,齐家的下人就能一拥而上将你打死!你别不晓得厉害,齐家人打死你,也只当没事人一般,你也白白被活活打死了!你若是晓得聪明,便听我的话,等下去当着三公子的面,好生告个恼,赔上两句好话。三公子大人大量,看你诚恳,又年轻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就赶紧家去,再莫闯祸了!”
宝少爷脖子一缩,果然有些吓到了:“齐家人这般狠毒,说话便要打死人,没有王法了么?”
这时提起王法两个字来,薛铭来都要笑死了:“齐府你没去过,正厅门上便挂着御笔,堂上摆着御赐的金券,莫说我爹了,就是知州大人来,见了都要下拜,不敢进正厅说话。咱们嘉应城里,随他齐家打死了谁,不必多说一句,谁敢上他家去问话?”
宝少爷虽没见识,却晓得一桩,在嘉应城里,薛铭来这位衙内公子算是一等一的人物,走出去哪个不奉承他?如今就连他都吓得如此,惊惧齐家的威权,可见齐家的厉害。他从来未遇过事,顿时无措起来,连忙问薛铭来:“我见三公子生得好,心里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去得罪他?方才也只是说了两句话,还未来得及与三公子说上话,怎么就胡来了?齐家再不讲道理,也不能无故把我打死,你说是不是?三公子那般的人物,不会不讲道理,我要如何去跟他说话,叫他晓得我是只有仰慕他的,并没有得罪的心思?”
薛铭来心里发笑,这位宝少爷向来脑袋不甚灵光,如今更是蠢了,不过这般蠢人却有那好命,生作了徐家的独苗,万贯家财千亩良田日后都是他独享了。他父亲在嘉应为官,自然要与当地乡绅仔细经营,徐家家大业大,更是要另眼相待,所以虽嫌他蠢,还是耐着性子哄他道:“三公子自然是讲理的,只是你无故闯来,已经是失礼了,何况又那般去看他。三公子神仙中人,生得好容貌,叫人侧目,只怕是不喜人直勾勾盯着瞧。你虽无心,却已是得罪了他。你再见他,必不能像方才一般露出痴态,否则三公子恼怒起来,叫人乱棍打死你,便是我也是不敢说话的。”
这么一番连哄带吓,宝少爷便乖觉了,再跟着薛铭来回厢房时,就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眼珠子也不敢乱看,只敢盯着自己的鼻尖。他这般呆滞的样子,木愣愣的,眼神都是僵的,叫人看着越发显得蠢笨。薛铭来见三公子未有异色,顾才子却是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连忙向徐宝金使了个眼色。好在宝少爷还记得他的话,死木头终于动了,冲三公子不伦不类行了个礼,支支吾吾道:“我……我欢喜……是我仰慕三公子的风姿,所以,所以今日鲁莽了……惊扰了三公子,这里……这厢给三公子赔罪了。”
他好不容易一场官腔打完,又吭哧一句“三公子不恼了,那我就家去了。”薛铭来简直恨不得将他嘴堵上,直接丢下楼去,这愚顽蠢物!
齐三公子却露出笑模样,问徐宝金:“早听闻令尊徐员外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悯老恤幼,多有善举,乃仁义人也,愚心中亦早高慕风采。今日见徐公子,浑金璞玉,玉质金相,竟有缘于此遇如此人物,是愚之幸。今日既得相遇,便是有缘,如何徐公子匆匆一来便要家去?”
三公子夸他的话他没听明白,只晓得是好话,再者三公子一笑,他就有些迷糊,顿时原形毕露,露出憨态来,笑得不像个样子。难为他还记得薛铭来的话,依旧道:“多谢三公子,我家里有事,此刻就要家去的。”
薛铭来也没料到这么个蠢人,竟还入了三公子的眼,夸得那般好,有些酸妒,面上却不显,只附道:“宝少爷,既然三公子气量宽宏,雅量非常,不与你计较此前失礼,又欲与你相交,你便莫再推辞了。”然而嘴上说,悄悄又使了个眼色。
今日有幸能与齐三公子饮茶清谈,都是诗书文章五经六艺的话,文雅非常,若添了这么位不学无术的宝少爷,像什么话?
然而宝少爷叫三公子迎面的再一笑给迷晕了,什么都不晓得了,还记得什么先前说话的托辞?三公子留他,他便真的留下,坐在那里,捧着茶碗就笑呵呵的听,三公子与他说话,他便笑,不管听不听得懂,一律点头好好好是是是,再用自己那点子可怜的墨水想办法文绉绉回话。三公子涵养好,竟也能与他相谈甚欢。
齐三公子问:“不知宝少爷年方几何?”
“我……愚今年二八年华,十六,年方十六了。”
顾才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齐三却还能忍得住,还笑眯眯道:“愚兄虚长三岁,姑且妄自称兄。”
宝少爷哦了一句,跟着道:“我就是弟弟了。”
“不知贤弟可有表字?可曾婚配?”
“表字,表字……”宝少爷偷偷去看薛铭来,薛铭来只好微微摇头示意。于是宝少爷便回:“都没有。”
齐三公子露出一抹笑,垂首轻轻抿了口茶。见他喝茶,宝少爷连忙也举杯咕噜两口饮干了茶水。
如此数盏茶功夫,宝少爷已经结结实实灌了几杯茶水下去,还有心思去关心三公子,问他是不是不合胃口,又嚷着要掌柜的立即换了合三公子口味的茶点来。
“这莫笑楼里,贤兄想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开口,我……愚弟都能给贤兄弄来。”
三公子笑道:“那愚兄便先谢过贤弟美意了。”
顾才子道:“三公子,时候不早了。”
三公子便欠身道了歉,家中尚有事,不能久陪,今日多谢薛兄和徐贤弟款待,下次愚兄做个东,再请薛兄与徐贤弟一聚。
徐宝金跟齐三公子说了好一阵子话,简直快要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了,此刻见三公子要走,如何舍得?薛铭来悄悄冲他杀鸡抹脖使眼色,堪堪堵住他,免得他又说出什么不成体统的蠢话来。他叫薛铭来紧紧扣着掌心一拉,顿时便泄了气,再不舍也只能乖乖做回木头桩子,就跟着薛铭来,他怎么说怎么做,就怎么依葫芦画样,与三公子拜别。最不相同的便是他那略有些圆润的脸上堆着的笑,浅浅的梨涡挂在左脸上,一咧嘴笑就露出尖尖的白牙齿,看着便没那么讨人嫌了。
可回头马车里顾才子和齐三公子说起来,简直笑得肚子疼:“浑金璞玉,玉质金相,哈哈也亏得你说得出口。你是促狭,拿他名字来取笑,他又听不明白,白白糟蹋了好词好句。”又说,“难得你今日能耐下性子这般容忍。”
顾才子其实想说的是,三公子与那么一个愚弟以兄弟相称,谈笑风生,简直是换了人了,实在叫他疑惑。
马车上备了三公子平日饮的茶水,齐三轻啜一口,熟悉的茶香四溢,才觉得舒服了些,他冷哼道:“徐守业的独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另眼相看一点算得了什么。”
顾才子不晓得其中缘故,见三公子神色不好,不便再问,只能暂时搁下不提。
齐三公子走后,薛铭来悄悄看了一眼他的茶盏,虽则三公子抿了数口,竟像是丝毫未动的样子。他心中叹气,知道这是人家十分看不上这里的茶水。到底是京城长大的钟鸣鼎食人家的公子哥,何况齐叔元齐三公子又不一样,因生得好,又有才学,听说幼时便得过当今圣上的嘉奖,后来还有幸入宫做了凤子龙孙的伴读,在御书房读了几年书。
若不是齐阁老告老后执意要回乡,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嘉应?嘉应也留不住他,不出数年,这位三公子只怕便要蟾宫折桂,与齐阁老一般从此为官为宰了。
宝少爷还在犯痴,他从前从未遇过这般的人,说话斯文,笑起来又好看,脾气温和,可亲可爱,实在是平生遇到的头一个要紧人物。能与他以兄弟相称,这般的好运气,好福气,又怎么想得到!
他喜了一通,便要谢薛铭来,今日都仰仗他,叫自己在贤兄美人面前未露怯,也是薛铭来教他,才未得罪美人。
薛铭来一笑:“既然谢我,可有什么谢礼?”
徐宝金向来手头不吝啬,便道:“你要什么,我能弄来的,都能给你。”
薛铭来道:“你家阿姐送我做娘子,你可愿意。”
这一桩倒是哄不了他,徐宝金梗着脖子,冲薛铭来:“你家里有娘子了,怎么还能娶我阿姐?我阿姐是不做妾的,她自己不愿意,我也不答应。你别说这话,再听我阿姐不生气,我都要生气了!你换一桩吧,换一桩我拿来谢你!”
薛铭来笑道:“与你玩笑罢,你冲我做什么?你阿姐那般凶,谁敢要她?”
徐宝金鼻子一皱,他阿姐是凶巴巴的,可旁人这么说便不舒服,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阿真急急忙忙过来,小声道:“少爷不好了,大小姐回来晓得您来了莫笑楼,叫人拿你来了!”
徐宝金脸色一变,凄惶不已,奈何厢房内无处藏身,竟真叫几名五大三粗的徐家仆妇给一拥而上,绑着手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