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野卷》林叁

2、第 2 章

　　胡威从江都奔往京城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马。

　　他活了三十多年的时光里很少有这么急躁的时候，可是他不敢不急，连放了五天的信鸽都没有回讯，不得不一路尾随着官府信差奔马的扬尘北上，眼看着扬州府上呈的折子跑在前面，他一个小小的顺王府长史，没有主子的吩咐，虽有心揣测杀人夺信，却不敢妄动，可要是一旦误了事，责罚绝不是简单几句辩驳可以了结的。

　　官道尘埃未落，胡威的马蹄在三岔口略一踌躇，小路虽隐蔽，可是需得绕道不止五里地，加上夜晚赶路本就难行，时间耽误下来，说不准上朝鼓就该敲了，眼看着就到皇城脚下，避不避的，也没什么顾忌了，胡威想着，策马上了大路。

　　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可以模糊看到京城外高耸的瞭台，胡威心下一喜，马鞭也抽得更勤，却冷不防马蹄忽顿，胡威一个不稳，差点摔下马来。

　　抬眼，只看见黑黢黢一个四方物件堵在官道中央，融在夜里乍望去，只敲得模模糊糊一团无光的黑影，并不显眼，四周无异响，可马已受惊。

　　胡威心中一动，却避无可避，只得夹紧马肚一抖缰绳，驱马向左侧直奔，同时脚却离蹬，暗暗拉开腰中短刀，身子借力，从轿边掠了开去，不过眨眼功夫，重新跃上马背时，胡威背后已是一层冷汗，捞起缰绳正欲加速，耳边突然若有似无的有人哼了一声。

　　忽略额上的汗珠滑到眼角所带来的不适，胡威攥紧了缰绳，深吸两口气，马鞭抽下的一瞬间，又是一声轻哼，夜半无风，这回听得更是明明白白，音调带笑，尾音上扬，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好奇。

　　胡威噌地拉出短刀，却不敢回头，只能咬牙弓下身子贴着马背向前狂奔，坐骑被绊马索绊倒的时候，胡威竟然有种奇怪的解脱感，双脚点上马背跃起，反身立时攻出七八招，银花翻飞护住自己心脉。然后，然后胡威觉得自己背后一凉，继而剧痛，重重的坠到地上的时候，胡威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要栽了，模糊间听见悠悠一声轻叹：“回吧，更深露重地等了他半宿，正好回去喝盅鸽子汤去去寒。”鸽……鸽子汤？可是胡威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最浓重的夜色正在褪去，一如他体内的血。

　　辰时

　　京城长乐大街中的一座并不十分显眼的官宅早早开了中门，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指挥着仆人们洒水扫了地又开始掸门脸。

　　正拿着鸡毛掸子划拉的功夫，只听身后一声笑语：“这梁上的灯笼看着也落了灰，不如也换下来涮洗涮洗吧？”箫瑞刚想点头称声好主意，忽然感觉不对，回身就看见一个穿着官袍的年轻人正站在台阶下仰着一张娃娃脸冲自己笑，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贺大人这是刚散了朝？”年轻人点点头，冲箫瑞道：“瞧您这架势，萧筱今儿回？”箫瑞点点头刚想说话，眼睛瞄见街头青色一闪，四人抬的小轿说话间稳稳就到了跟前，不自觉话音里都带了喜庆：“可不就今儿回嘛。”

　　轿中人听着了声音，撩开轿帘看见这情形，不禁乐道：“我不过去京郊庄子休养了几日，瑞伯这么一顿捯饬，倒像我去了有一年似的。”

　　又冲站在一边的年轻人偏头道：”子非这是……找我有事？”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刚散了朝，顺路溜达过来，正好遇上了嘛。”

　　萧筱嘴角往上抬了抬“既如此，好走不送。”

　　贺赫一愣，瞪眼道：“你……你……我是……”

　　萧筱笑意更胜，又道“不过若是贺大人还没吃早饭，不妨一起进来用份早点。”

　　贺赫一甩袖袍，装模作样扶了扶帽冠，道：“小侯爷这么一说，本官岂不是像成了心过来蹭饭吃白食了，本官万万做不……哎，等等，等等关门。”

　　辰时一刻

　　“你府上的绿茶酥做得比无量斋的好吃多了！”吃饱喝足的贺赫撩着朝服毫无形象地靠在软垫上，眯着笑眼冲陪坐在一旁打瞌睡的小侯爷说道。

　　萧筱能在贺赫的挚友名单里排上头一号。

　　这在所有熟悉贺赫的人眼里看起来，实在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若是单论出身门第，萧筱是小侯爷，贺侍郎是媛淑公主独子，和皇上是实打实的亲舅侄，相交倒也不奇怪，只是这位户部最年轻的小侍郎性格颇为外向，皇城的四门八街都能混个脸熟，自带朋友圈，玲珑得简直像个琉璃球，与成天窝在轿子里不喜露面没什么存在感的萧小侯爷……实在是南辕北辙的性子。

　　“你可是不知道，今天朝会上出了个特别……特别惊……惊人的消息！”贺赫捏着手里咬了一半的绿茶酥，用力将一张娃娃脸挤出了个夸张的表情。

　　没错，出身贵胄的贺赫除了爱在户部拨算盘之外，有一个非常隐蔽且接地气的爱好：八、卦！

　　“太寂寞。”

　　萧筱回忆起那年在无量观，远远看见贺赫蹲在梨花树下戳着树干小声地嘟囔。

　　清风徐来

　　梨花瓣漫天飘散，衬着贺赫缩成一个球的背影，当真称得上

　　寂寞如雪。

　　而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呢？

　　好像忍不住多了句嘴：“贺侍郎可是迷了路？斋堂往这边走。”

　　“你真是个好人” 彼时阳光有些刺眼，其实看不太清，但萧筱还记得贺赫扭头看见自己时的，欣喜的，亮晶晶的眼睛，现在想来肯定闪着……

　　“贼光！”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说。”萧筱斜靠着软枕养神，眼皮也不抬，只是身子就着贺赫说话的声音略微调了调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