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乘小轿 ...
-
自在侯府是一个很有名的地方。
倒不是说它相较别的官邸台阶高了几层或是园景有多么雅致,而是它的主人,当今御封的自在侯爷,实实在在是个妙人。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在侯府最最重要的宝贝,是一顶翠盖青缎的四乘小轿。
轿子倒没什么特别,虽说取料上乘,去鲁班门花上五十两银子,也能定制个一模一样的,真正金贵的,是里头坐的人。
萧亦萧侯爷,今年五十有四,正妃早逝,亦无妾室,膝下只有一位独子,这位阖府捧在心肝上的小爷,名唤萧筱。
可惜这位萧小侯爷胎中带病,致使双腿不便行走,前些年一直被养在内宅,甚少出门,待到成年了,侯爷又开始担心爱子性格太过孤僻,怕伤身,朝堂各部想了一圈,暂且先在巡查司挂了巡检的名头,竟是将专职巡查官差不法之事的酷司当做了小儿解闷儿的地方。
真要说起来,捐个官,在高门贵戚的人家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妙就妙在这出行小轿的轿檐上终日垂着一缕碧丝,随意晃荡着系了小小一枚玉牌,玉是上等好玉,就这么随便挂在外面,却无一人敢偷,只因这上头还刻着‘通行无阻’四个字,乃是今上御笔。
传闻侯爷当年助皇上办成了一件很是了不得的大事,原本是能领了封地一方称王的,只是这位侯爷一概不要,只向皇帝求了这块通行玉牌,出城免查,入殿不跪,开朝至今,独此一份,这等溺爱,恐怕也是前无古人了。
这样尊贵的一顶轿子,竟然在夜半三更被孤零零放在城郊的官道上,若被人看见,非惊讶地跌坐在地上不可。
可惜没有人。
或者说,没有活人。
胡威从江都奔往京城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马。
他活了三十八年的时光里很少有这么急躁的时候,可是他不敢不急,连放了三天的信鸽都没有回讯,他不得不一路尾随着官府信差奔马的扬尘北上,眼看着扬州府上呈的折子跑在前面,他一个小小的顺王府长史,没有主子的吩咐,虽几番有心杀人夺信,却不敢妄动,可要是一旦误了事,责罚绝不是简单几句辩驳可以了结的。思绪一转,马鞭也抽得紧了些。
官道尘埃未落,胡威的马蹄在三岔口略一踌躇,小路虽隐蔽,可是需得绕道不止五里地,夜晚赶路本就难行,时间耽误下来,说不准上朝鼓就该敲了,折子恐怕是截不住了,总得先往府中报备,也好让主子心中有数,眼看着就到皇城脚下,避不避的,也没什么顾忌了,胡威想着,策马上了大路。
不过一盏茶功夫,京城外高耸的瞭台已经慢慢显出模糊的塔尖,胡威心下一喜,马鞭也抽得更勤,却冷不防马蹄急收,胡威一个不稳,差点摔下马来,稳住身形,抬眼只看见黑黢黢一个四方物件端端正正摆在官道中央,几乎融在夜色里,用力瞪眼望去,也只瞧得模模糊糊一团无光的黑影,并不显眼,四周无异响,可马已受惊。
胡威心中一动,却避无可避,只得夹紧马肚一抖缰绳,驱马向左侧直奔,同时脚却离蹬,暗暗拉开腰中短刀,身子借力,从轿边掠了开去,不过眨眼功夫,重新跃上马背时,胡威背后已是一层冷汗,捞起缰绳正欲加速,耳边突然若有似无地听见一声轻哼。
忽略额上的汗珠滑到眼角带来的不适,胡威攥紧了缰绳,深吸两口气,马鞭抽下的一瞬间,又听见一声轻哼,夜半无风,这回听得更是明明白白,音调带笑,尾音上扬,也不知是讥讽还是好奇。
胡威暗道不妙,噌地拉出短刀,却不敢回头,只能咬牙弓下身子贴着马背向前狂奔,坐骑被绊马索绊倒的时候,胡威竟然有种奇怪的解脱感,双脚点上马背跃起,反身立时攻出七八招,银花翻飞护住自己心脉。然后,然后胡威觉得自己背后一凉,继而剧痛,重重地摔到地上,胡威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真要栽了,模糊间听见悠悠一声轻叹:“回吧,更深露重地等了他半宿,正好回去喝盅鸽子汤去去寒。”鸽……鸽子汤?可是胡威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他身体里的血正在迅速褪去,一如这渐渐淡去的夜幕。
咚……咚……咚……
上朝鼓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