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素心向锦年》七个小矮人

1、第一章 百鸟朝凰

　　在我单薄的童年记忆里，高辛的冬天层峦叠嶂，到处铺着一床厚厚的积雪，冰冷得就像父王审视我的目光。

　　我父王燕帝，是高辛最痴情的王，却也是我见过最薄幸的男子。

　　大约十二年前，在他还是储君时，曾跟随高辛商队游历到大胤，在长安鸣珂曲用一车绢帛换得了我的母妃。

　　长安那半年时光，才是我母妃一生中最奢侈的幸福。

　　临别前，母妃意外被查出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父王得知后，非但不见欣喜，反而大怒。

　　被带回高辛的那天，母妃终于见到了我父王的大妃萧蔷。

　　那不过是个年近不惑的妇人，没有想象中的国色无双，姿容甚至及不上我母妃的万一。

　　然而，就是这样平庸的一个妇人竟能令我生性淡然的父王，激动得像个青涩的半大少年，来不及回到家中便不顾旁人的眼光，蹲下金贵的身子，将脸轻贴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眼底渐渐涌现铺天盖地的深情和眷恋。

　　母妃至死都不愿提起萧蔷的名讳，我想，这个名讳不光是她一生噩梦的开端，必定也是她羡慕了一世的美梦。

　　因得知我母妃也怀了身孕，萧蔷悲愤莫名，竟当夜小产。父王满心愧悔，为了弥补萧氏，想也没想便将母妃迁离了王庭。

　　被冷落在偏帐的日子，母妃靠着与父王的那点微薄回忆度日，直到冬天悄然而至。

　　母妃怀着我的时候，高辛的冬天罕见得没有下过一场雪。

　　我出生那晚，漫天霞光大盛，百鸟衔着梧桐枝来朝，惊动了高辛王庭。而母妃遣去报喜的嬷嬷冒死在萧蔷的帐子里找到了我的父王，没曾想却被他轻蹩着眉峰不耐地打杀了。

　　虽已时过境迁，可母妃每当提起这一段往事，仍旧会禁不住泪流满面。

　　人人都道萧蔷媚上欺下，乃高辛第一妒妇，她却也从不枉担了骂名。然而，若没有这位众人眼中的蛇蝎毒妃，我又哪里能熬得过十二年前那个凄冷的风雪夜？

　　那夜燕帝自始至终不曾露面，就在我母妃失望已极之际，萧蔷却连夜顶风冒雪来到偏帐，亲自给我们送来了过冬的粮食和御寒的衣物。

　　望着襁褓里的我，她怔愣半晌，才对我母妃温言道：“你的嬷嬷来时，我刚好动了胎气，御医给我把了脉，说我先天体寒，又曾小产过，不宜生育，他正在气头上，才会将那嬷嬷打杀。他心里头有苦，你别怪他可好？”

　　母妃低垂着眼帘不声不响，萧蔷便又苦笑道：“我与他相识时，他还是一文不名的皇子，却是我的无如燕王。我们成婚十载，他视我如命，却能同时拥抱其他女子，他的后宫每年为他添一个孩子，却没有一个是我生的，你可知道，我有时真是恨啊，恨不得与他一同赴死……”

　　那是我母妃最后一次见到萧蔷。

　　次年夏，她不顾性命，为我父王诞下了一名女婴，却因难产薨逝。父王大恸，悲不自胜，竟一夕白头，遂改年号为‘永乐’。

　　永乐元年，燕帝力排众议，执意立萧蔷的女儿为东宫，赐国姓的殊荣，尊其‘燕姬’，封号‘昀’，意为光之帝姬，从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相较而言，直到十二岁我还没有正式的封号，母妃说我灿若春辉，便偷偷唤我‘阿妩’。

　　十二年里，我只偷偷溜出过一次母妃逼仄的帐子，却因此开启了我一生的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