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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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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喻棠再回想起今夜时,唏嘘之余仍会觉得离奇。
这一晚是十一月的夜晚,风大而凛冽,一弯冷月悬在天边,与地上的路灯遥遥相应——东越市很久不起这样大的风,也很久没有这样冷的月。
月黑风高杀人夜。
喻棠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中突然跳出来这句话。
随即不由失笑,觉得自己是被白天的事吓魔怔了。
这时,一双做工精良的黑色军靴突然映入喻棠眼帘。
喻棠怔了怔,一点一点抬起头来。
——一个人。
一个男人。
黑衣黑发,融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面容,唯有一双眼,借着月光的厚爱能看分明,却是比夜色更幽暗,淡漠,冷静,黑到极致却开出绚烂的华彩来,漂亮的惊人。
喻棠拢了拢鬓边长发,为自己的怔忪微感到尴尬。她向右绕了绕,继续向前走。
“你是今天那起自焚案的目击证人。”浅淡的嗓音散落在空气里,清澈微凉。
喻棠身形一僵,思忖片刻,却沉默着继续向前走。
“刚做完证词?”
喻棠的身子紧绷起来,脚下步伐下意识地加快。
“那个人手上有个刺青,法医验尸的时候没看见吧。”
喻棠深吸一口气,猛然停住脚步,紧盯着男人,问:“你是谁?”
她惊觉,这个角度看眼前的人,他刚好暴露在路灯浅黄色的光晕之下。男人唇略薄,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因那一双眼而生动起来。明明相貌是意外的清俊好看,却无端的让人觉得……
危险。
喻棠警觉地后退了两步。
她今天的确亲眼目睹了一起自焚案,而且经历绝对,绝对不愉快。那人走在大街上,无缘无故的就燃烧起来,痛苦得一心求死,她想救,却束手无策,想走,警察又偏要留她作证词。
男人说的不错,她刚做完证词,从警局出来。
死者手上也的确有个刺青,在炽烈的火舌中喻棠只记得一个青影一掠而过。她不知道法医是否看见了那个刺青,但她知道,这样的细节,不应该从一个与此案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口中,被如此笃定地说出。
说实话,喻棠对他是谁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让她就这么一个字不说转头就跑也不太可能。
——因为路的尽头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不堪入耳的笑骂和脏话。是五个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小混混,手里拎着酒瓶,摇摇晃晃,醉得身形不稳。喻棠记得他们,因为上次走这段路的时候就差点被他们截住。
喻棠在心里计算着男人放她走的可能性,一边加重了语气,厉声道:“让开!”
男人沉默,一双黑眸微敛,挺拔的身形却丝毫未动。空气沉冷,挟着风声盘桓在两人之间,发出尖锐的咆哮。
“*,大晚上往这儿跑?”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送钱来的?”
喻棠心里也骂了一声。
是那群混混。
“后面那条街白天刚烧死个人。”领头的混混把手里的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掼。“哗啦”一声,玻璃四分五裂。他接着说:“给钱!不然死这儿算了!”
喻棠盯着地上的碎玻璃,思考着脱身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把身上的零钱都掏出来,然后惶然无助的问男人还有没有钱。——总归男人那样子也不像是会轻易放她走,或者会唯唯诺诺掏钱的人。
……可以的,一句话,一场戏,一切都解决了。
……可以的,不是么?人生这么艰难,只要保全自己就够了。
不是么?
混混中不知是谁啐了一口:"妈的磨蹭个屁啊!亮刀!"
五个人纷纷掏出刀,借着酒劲儿,刀子拿得很稳,雪亮的刀光在暗夜里如同五条白练,只等着缠上喻棠两人的脖子。
喻棠深吸一口气,甩了甩长发。
下一个瞬间,喻棠闪电般抬手抓住最近一人的小臂,侧身狠狠踢出右腿。“砰”的一声,对方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踹了出去。
剩下几个混混顿时炸开了锅:“妈的当我们死的啊!*!”
喻棠躲过斜里刺来的刀,插空忍着怒气对纹丝不动的男人喊:“我打不过五个人!”她拳从下出,打退一个人后又喊:“你就算没练过也帮我挡几下,傻站着干什么!”
男人沉寂的黑眸终于认真地落在她脸上,可惜喻棠来不及也没心情看,她左腿绊了一下从侧面打过来的那人,向右挪了几步,把三个混混分在了自己面前,两个划在后面,扬声道:“后面的给你!”
喻棠一边抵御进攻,一边深觉自己又惹了麻烦。
这男人和她非亲非故,甚至有点可疑,天知道她现在要死要活的在这里打架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概……把别人推出去顶罪这件事,六年前她已做过一次间接的受害者,早深知个中痛苦。此生此世,她再不想做那个施害方。
五个对手,三个人在喻棠这边,刚被她放倒一个。身后传来重拳砸在人身上的闷响,却连呼痛也没有一声。喻棠暗怪男人太逞强,对自己这边的两个下手更狠,想快些解决完好去帮忙。
岂知急躁之下反而更易分心。所以当喻棠看见那个直冲着她脑袋劈下来的酒瓶时,它距她只有十厘米,而且带着一往无前的烈士气概。
那一瞬间喻棠觉得自己的世界静止了,连带着她的大脑她的听觉视觉触觉嗅觉所有感官都跟着静止了,一股生冷的气息从脊髓末端缓缓升起。
她以为她要死了。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轻描淡写地挡住了那只酒瓶,然后方向一转,迅速地抽出酒瓶,照着那人的脑袋以方才十倍的速度砸了回去。
“咣”一声,比开始时酒瓶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清脆。对方晃了晃,昏了过去。
回过神来的喻棠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世界依然安静,她意识到这场五对二的群架最后的胜利者竟然是他们两个。
“身手不错。”男人收回手,淡淡撂下一句评价。喻棠抬起头,看见他眼里似有星光迅速流过。
她有些别扭地侧了侧头,视线扫到地上躺着的人时,悚然一惊。
她放倒的那两个人和男人解决掉的这三个比起来,模样简直就是整洁安详。喻棠都担心他们是不是被这莫名其妙的男人打死了。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长夜,喻棠抬头望了望由远及近的红蓝警灯,不由苦笑——警察总是来晚一步。
“你叫了警察?”喻棠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他这次的问话中找到了情绪起伏。
本着并肩作战的战友情谊以及警察到来的有恃无恐,喻棠挑眉冲男人笑了笑:“法治社会啊。”
“法治社会。”男人的嗓音放的略低,喻棠险些听不清他说话。而闪烁的警灯此时也已经到达了这个街区。
“你有户籍吗?”男人忽然问。
喻棠一怔:“什么?”
“想必你也有身份证。”男人转过身,扔下一句话:“见警察这种事情,交给有这些东西的人解决。”
“你没有?”喻棠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却发现那人的身影竟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在这里站着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演了一场闹剧。
突然,喻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把自己扔在这儿的后果。
果然,一辆警车在她身边停下,下来两个年轻警察。
其中一个看着地上躺着的五个人,惊讶得忘记了道歉:“您一个人就打倒了五个人?”
喻棠:“……”
另一个:“不管怎样,麻烦您先陪我们回警局详说一下情况吧。”片刻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您带身份证了吗?”
喻棠:“我……”
——————
喻棠第二天果然起晚,穿衣服时才发现肩膀处淤青了一大块。她一边轻轻揉着,一边打开浏览器。页面刚跳出来,喻棠就看见首页上的新闻推送用醒目的字体写着:“23世纪内最大自焚案,疑似连环杀人,惊现首都东越市。”
她通读一遍,才意识到自己目击的那一起竟然是第二起自焚案,第一次是在上周,时间和昨天那起大体相同,11:30左右。
“那个人手上有个刺青,法医验尸的时候没看见吧。”喻棠忽然想起昨晚那个男人的话。
鬼使神差地,她在搜索栏里打:“东越市自焚案手部刺青”
回车。
喻棠扫了一眼搜索结果,发觉仍是那几篇新闻报道,搜索页面上标题下的小字分别根据她的搜索内容标红了几行字。
“两起案件死者烧伤严重,手部、面部几乎不可辨认。”
喻棠对着电脑屏幕,沉默良久。
“嘀。”手机铃声。是陌生号码。
“您好。”喻棠拿起手机。
“喻小姐您好,我是陈警官,抱歉打扰您,昨天的证词有几处需要细节补充,麻烦您今天再来一趟可以吗?”
“可以的。”喻棠刚读完研,现在属于无业游民。
挂断电话,喻棠莫名的觉得惆怅,想起那个被害人,更觉心酸。
杀掉一个人,一场火,或一把枪就够了。
人命太微薄,这点喻棠在六年前她父亲上刑场那天就已经认识清楚,而如今却又要被迫重温一遍。
人命微薄。
喻棠微微低头,眼里情绪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