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红尘，一世长安》西陵公子

5、古茶村（一）

　　大业九年冬，青州古茶村。
　　古茶村地处东莱郡偏僻山区，通共只有十来户人家，几百年来，家家户户都以种茶、采茶、制茶为生。现下隆冬二月，大雪封山，山里的茶园在培土之后也已封园，只等来年开春再发新芽。村里人都趁着这两个月的农闲，将家里早该修补的那些地方修葺一下，晚间得闲便到邻家炕上热热乎乎地唠个嗑儿，然后再回家舒舒服服地钻被窝。
　　村头住着的是杨家大叔和大婶，还有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姑娘。他们住的是一进三间的土坯房，进门便是外屋，外屋不大，四五尺见方，大门对面那侧沿着墙面砌了个灶台，冬日里烧水做饭都在这屋里。灶下零零碎碎摆了不少东西，茶篓和簸箕垒成一堆，旁边还放着一个酸菜缸，一个酒埕。外屋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东屋略大，住着杨大叔和杨大婶，西屋略小，睡着那位姑娘。昨晚睡前，姑娘特意往灶里添了些柴火。外屋的灶和东西两屋的炕是通的，灶膛里生着火，热气便在炕下溜达。外头冰天雪地，屋里却温暖如春，好梦香甜。
　　雪静静地下了一宿，杨家土坯房的屋顶、房檐、屋前的空地，还有屋外的那一圈篱笆都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雪。村里山里，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清早，姑娘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旧棉袄，从屋里开门出来，冷风一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她要到村里那口井打水，缩着手到院子里去拿水桶。跨出屋门，却瞥见自家屋檐底下竟然蜷着一个人！姑娘吓了一跳，往旁边退了一步，冲着那人喊了两声：“喂——你是谁？”只见那人身上也积了些雪，一动不动地蜷着。姑娘大着胆子往前几步，细看那个蜷着的人。只见那陌生男子身穿淡青色长袍衫，外面披一件雪青色的斗篷，斗篷领口是一条银灰色、不见半根杂毛的毛领。如果当年这位姑娘没有离开李家，那她现在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毛领是寒潭水貂皮所制，那样的品色，一条就足以让她屋里三口人吃穿十年了。可惜现在的宇文希微没有这样的眼力，她只知道这男子不是山野贫寒之人。男子眉目生得极好，鼻子高挺，眼眶较常人更为深邃，非常俊朗。宇文希微探了探他的鼻息，留意到他衣服有好几处破损，左臂和右腿各有一处伤口，看着像是箭伤，伤口挺深，但包扎得非常简陋。看那布条的花色，应该是临时从衣袍撕扯下来的。她站起来，望了一眼村子里唯一一条外出的路，只见白茫茫一片，不见半点异样。宇文希微低头看着男子，心想：一夜的雪把你的踪迹都隐藏了，你的仇家找不到这里。这么一场雪，你在屋外待了一夜，却也没把你冻死，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你。
　　“希微，外面谁啊？”屋里杨大婶听见宇文希微跟人说话，于是问道。
　　“屋外有个人，快被冻僵了，大叔大婶你们出来看看。”
　　话音刚落，杨大叔便披着棉衣从屋里出来了。只见他瘸着一条腿，拉碴着胡子，被屋外冷风一灌，忍不住咳嗽起来。杨大婶也是匆匆从屋里出来，虽然穿好了棉衣，却来不及挽发髻，出来看着地上的人便道：“赶紧抬进屋去。”杨大叔刚想动手，就被杨大婶推进了屋里：“去去去！衣服都没穿好，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宇文希微和杨大婶两人合力把男子抬到了西屋的炕上。
　　一到屋里，男子身上的积雪马上化了，杨大叔将男子的斗篷外衣都脱了下来，替他盖了床被子。宇文希微到外屋，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烧了壶热水，再进来，只见杨大叔正俯着身子，认真地查看男子的伤口。“伤口都发炎了，屋里的，你去把那罐草药拿来。”杨大婶听了，回屋拿了一个瓦罐过来。杨大叔打开瓦罐，挑挑捡捡，拿了一把草药放进嘴角嚼，嚼得差不多了，便吐到手心里，然后敷在男子伤口上。如是反复几次，然后才拿布条把两处伤口重新包扎好。杨大叔包得不松不紧，恰到好处，包扎完还心细地把男子的手脚都放回被窝里暖着。
　　外屋灶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响了，宇文希微出去，拿滚烫的水泡了壶茶，然后下了米，煮了一大锅粥。三人在东屋的炕上喝着热乎乎的粥，想着那个受伤的男子，都一时无语。末了，杨大叔开口道：“希微，你留心着点，他伤口化脓了，可能要发烧的。”
　　“嗯，好。”宇文希微点了点头，匆匆扒了两口粥，然后跑回自己屋子里。她看到男子嘴唇有点起皮，伸手探了一下男子额头，发现果然烧了起来。她跑到外屋，倒了碗酒，拿了条毛巾进来，开始给男子擦拭额头和手脚。杨大叔拿着个茶壶，和杨大婶一块进来了。他看了男子的样子，道：“炕气这么热，怕是会把人烤干的。”杨大婶闻言便到屋外抽掉了几根柴火。屋里稍微凉了一些。男子明明发着高烧，身子发烫，却好像冷得打颤。宇文希微怕他受不了炕热，不敢加火，只好到东屋里又抱了一床棉被过来。她见男子嘴唇都干裂了，于是拿调羹试着给他喂几口温水。男子虽在昏迷中，却甘之如饴，不停地吞咽。宇文希微见状，换了粥的米汤，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男子喝，并且细心地把嘴角漏出来的米汤擦掉。
　　杨大婶按照村里的土方子，拣了几味草药，熬了一碗水，宇文希微又一点一点地喂了进去。到了晚间，男子还是高烧不退，宇文希微一整宿都守在炕边，频频拿烧酒帮男子擦拭，还要喂水喂药。直到四更天的时候，男子体温才降了下来，她松了口气，坐在炕边，背靠着墙，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