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N-角》普洱普洱

3、纠纷处理专家

　　【雅子】

　　中良先生是一名在药企工作的普通上班族，总是在下班后人多的时段来，却往往会因为要找我诉苦而单独留到很晚。
　　日子一长，我便发现中良先生有个奇怪的癖好。无论他是神志清醒还是醉成一滩烂泥不省人事，他都会紧紧地夹住腋下的公文包，即使是在吃饭也不愿放下。让人觉得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可疑的东西。
　　可那偏偏是一只甚至连牛头皮也不是的，款式拘谨的普通矩形包而已。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那只公文包只能是中良先生身为上班族，和同在店里喝酒的别的酒鬼相比，仅剩的最后一点荣耀。
　　属于有一份稳定收入的上班族的荣耀。
　　我偶尔也会学其他客人一样用公文包来打趣他……
　　“哟，今天又带什么好东西过来了？这么神秘，不会是给我的礼物吧。”
　　“……”
　　等等之类的。
　　几杯烧酌下肚后，中良先生许是喝高了，不厌其烦地跟我重复着他平日在家里感到的种种不满。
　　“我家的那个婆娘总是在外人面前这样数落我，一点面子也不给，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在外面赚钱供她吃喝拉撒!整天在公司里被上司逼得要死，回到家居然还要受这种气。”
　　“她一定是希望中良先生能变地更好才这么说的，回去之后认真地和她谈谈，我想夫人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
　　我帮他在白色瓷盏里添满清酒，刚放下酒瓶，中良先生却一把握住我的左手，轻轻抚摸着。 “要是我家里的那婆娘有雅子小姐你一半温柔贴心就好了。”
　　我微笑着递过去一碟毛豆，趁中良先生习惯性伸手去接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别这样说，要是夫人听到的话，又该在背地里骂我了。”
　　也许是我的冷淡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讪讪一笑，剥了几颗毛豆后就主动告辞，夹着公文包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收桌时，我瞧见桌上的那碟毛豆还剩不少，就把它打包好，追上去送给中良先生。于是，避免不了又一阵碎碎叨叨，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碰过的那只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待回到店里，却发现有个人站在吧台内侧，帮我清理着刚才中良先生用过的杯盏。
　　是班犀里先生!他今天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的长袖装，但是他左手从手腕到胳膊肘的位置上连着和上次风衣上同一样式的金属链子，所以我认得出，却也在一瞬间恍了神。

　　自那夜起已经过去了两个多礼拜，斯内普议员儿子被杀的案件至今还没有解决，只是最近的报纸里天天都会有个版块，拿来祭奠和歌颂那位已经过世的“善良可敬的慈善家”。
　　“呵!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狗屁慈善家，都是拿来骗人的，曾经还有人看到他和雷亚曼蒂家族的干部们私下鬼混在一起，天知道他们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政客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在人前的形象，这些板块看起来是给加布尔擦屁股，实质是想往斯内普议员的脸上沾金粉。就连儿子去世了，也要榨干他的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这只能骗骗“里圈”里无知的居民，“外围”的人可是丝毫不会领情的。
　　你别问我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关注报纸新闻，那些都是来店里的客人们告诉我的，我就拿来当八卦听，纯属娱乐消遣。
　　“你知道么？”布朗先生故作神秘地说，“议员儿子死的那天夜里，其实还死了一个人。”
　　其实我并不关心那个人是谁，但还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附和他：“哦？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那个人叫强尼，克鲁科斯家族的高层干部，是个神枪手，在家族里专门负责暗杀。”说道这里布朗先生一顿，似乎有些不解，“可是，雷亚曼蒂和克鲁科斯这两个家族向来不合，加布尔怎么会同时和他们两个家族往来呢？唉，人都死了谁知道呢……或许他是请了强尼来做保镖的吧。”
　　“那，你知道凶手是谁吗？”我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唯一关心的是那个犯了案的凶手，我怕他会被抓住。虽然这么说是有些奇怪，但是你别想跟一个坠入爱河的女人讨论常理道德。
　　“嘘……”布朗先生招手，示意让我把耳朵贴过去，我也就照做了。他说，“我猜是马库劳恩家族的人干的。”
　　雷亚曼蒂家族，克鲁科斯家族以及马库劳恩家族是“外围”最大的三个□□，它们之间曾经因为利益原因，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冲突，积怨颇深，走在街道上时一遇到就干架，至今也没能解决。
　　“这种事你可别瞎猜测。”我用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来回看了看店里其他客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吧台这边，我才略作安心。
　　“诶，你别不信啊，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外面的人都传遍了。斯内普议员的儿子脑袋上中枪，一击毙命，而强尼脖子上有一条血迹，是匕首划的，切口漂亮，干净利落。这说明当时攻击他们的起码有两个或者是更多的人。这还不能够证明么？这显然就是马库劳恩家族向另外两个家族发起的挑衅!”
　　“啊啦啦，那马库劳恩家族的人也太愚蠢了，这岂不是给自己树敌么？”
　　“让他们闹去吧，上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呢。而我只需要这个……”布朗先生举起自己的酒杯向我示意，“让我们为上帝的仁慈干杯。”
　　……

　　当你越挂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越想见到他。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所以我也不例外。
　　每天夜里听着门铃脆生生地响起，而进来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是他现在就在眼前，我却发现我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说来也是，我已经27岁了，早已经过了像小姑娘那般情窦初开的年纪。
　　“啊啦啦，每次见面班犀里先生都能让我稍稍地受到一些惊吓呢。”我捂着胸口，故意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可他似乎一点也不欣赏我的冷幽默。将杯盏放入水槽，就着冷水洗了起来。
　　“你一直都这样吗？”突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过来正视着我。
　　“什么？你是说自导自演么？那是为了给枯燥无味的人生添些趣味，你要知道，女人要是一直过着无趣的生活，会衰老得很快的，我可不想那样。”
　　我像客人一样在吧台椅上坐下，手中把玩着调味品罐，带着戏谑的眼神看向他，“而且，我不是也为你演过一场戏么？”
　　“难道你经常被那样的人做轻浮的事情吗？”清冷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不知是因为我扯开了原本的话题，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换一个词语形容我的职业。”我把罐子放回原处，抬头与他对视，语气变得凛然，“而且他们也不都是什么坏人，我要做的只是在有客人的时候，听他们因为白天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来发发牢骚，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幸，需要酒来慰藉。”
　　他勾了勾唇角，将酒杯从水中捞起，再用干毛巾仔细擦拭，直到没有水渍，然后蹲身下去放入柜台中。
　　待做完这些事，他打开门栏从吧台里出来，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用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面向我，嘴角微勾带着隐隐笑意:“没想到雅子小姐还是个善良的人。”
　　“我也没想到班犀里先生还是个正直的人……”
　　我沉默了会儿，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瞳孔漆黑深邃，即便是阅人无数的我也洞察不透。但越是往里看，就越清晰，那是一个倒立着的人影，我像照镜子般看着倒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不由有些心慌害怕，倒像我自身被他洞穿了，“但愿你说的善良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
　　说完，我移开了交着的视线，从椅子上下来，理了理裙子的下摆，走进吧台内侧，微笑道，“今天想喝点什么？还是和上回一样的？”
　　他遇事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一些恼色:“哦，不了。那个味道……太厉害，喝不习惯。”
　　“那给你来一杯雅子今日特供。”
　　我倒了一杯龙舌兰酒，加入一盅司椰奶，再撒上几缕椰丝，没有摇晃就放在了他面前。椰汁缓缓下渗，纯白色的触手不断伸张，似探寻，似交融……杯里像是装了一团不断膨胀的雾。
　　“很漂亮的颜色。”班犀里先生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很漂亮……只不过美的东西出现的时间总是太过短暂，而消失后会让人觉得刚才是自己做的场空梦。”
　　杯中的动静逐渐停止了，酒里带着柔和的白。
　　我用镊子夹起一块方糖放进杯中，有些许液体溅起沾在杯壁上。
　　“班犀里先生难道不觉得这像极了女人的一生么？” 见他没有搭话的意图，我便自顾自地继续自言自语，带着些许哀伤。
　　“从一开始的通透无暇，再到烂漫瑰丽，最终被搅地一片混乱之后才明白静如止水才是自己真正奢望的东西。即使是已经得到这样的结果，女人在反思自己所犯下的蠢事时，居然发现也会有一些美好的回忆……
　　说到底女人就是贱在了这里，但也美在了这里。”
　　“那么，雅子小姐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品尝到一个‘女人’年老色衰的后期么。”班犀里先生冷哼一声，先用唇角抿了抿酒，再没有顾忌喝了一口。
　　没有蹙眉头，显然这个比较和他的胃口。
　　“啊啦啦，不喜欢老女人吗？说得也是啊，班犀里先生那么年轻，肯定喜欢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小姑娘吧。”我用双手托着两腮，趴在吧台上看着这个年轻的男人，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可身上那股子浓郁的风尘味儿是装不出来的。那是只有进入真实社会滚爬摸索很久才会拥有的气息。
　　那天夜里他向我点了一杯龙舌兰酒，故意装作手抖的样子将大半杯酒都泼到了自己身上，又拒绝了我递给他的毛巾，借助体温将这烈酒烘热蒸腾，营造出他喝了不少酒的假象。他喝了一口后开始咳嗽，我自然会倒杯温水来吧台外照顾他，而他又事先点了蓝莓酱和薄荷浓液来伪装成是我拿来给他解酒的样子……这个男人太可怕了，越是细想就越觉得那天晚上一切的顺理成章都是他一手安排推进的，诺德警长暂且不提，即便是那位疑心病重的特菲拉警官也被他蒙混了过去。
　　他……究竟是谁？
　　除了他的名字，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收不住自己，也许是太久没见到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不禁忘了干这行要顾虑自己的安危，想要探一探事实究竟。
　　“话说上次就想问了，班犀里先生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若是和中良先生一样是负责业务的公司职员的话，不穿西装则显得不太正式。可是班犀里先生为人正直，又不像那些整日蹲在街边闹事的小混混们，虽然被警官们大半夜里被追着到处跑。还被称作`危险的罪犯’。唔……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真是让人苦恼呀。”
　　听到这个问题，他眼睛一眯，将眼中的锋芒都遮蔽了起来，似是在思索什么，但接下来的语调平常，像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的，“我在一家不算正式公司上班，或者可以称它为组织、机构亦或是团伙。至于小混混，虽说我不是，但在某些工作上还是会牵扯到。还有关于上次那件事，我很感谢。”
　　我听得一愣，难不成真的和布朗先生所猜想的那样，班犀里先生是马库劳恩家族的？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后怕，不禁打起鼓来。
　　但是班犀里先生立刻注意到了我的不安，解释道:“不是雅子小姐你想的那样。”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我。
　　我接过，名片上有一个和他钱包上一样的金属色标记，不过现在我才看清楚图案，锁链像条猎食的蟒蛇一样紧紧地缠绕住了一只犀牛的角，勒成一个十字形，四周围绕着一些看不懂的古老图腾和文字。名片的底下还有一小排文字，我按照上面印着的的铅字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纠-纷-处-理-专-家？”
　　“纠纷处理专家。我的职业。请多多指教。”
　　在我闪烁不解的目光下，他朝我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