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一夕月下

9、千年怨缠

　　仿佛尤在耳际：
　　我以己身坠入地狱，换你一世荣华可好？
　　垂敛下眼帘，风带起无念头上的金坠，菱角相击。
　　风起，发舞，风寂，墨发覆面，她已转首面视窗外……
　　一世的荣华有多长？承载了所有人的悲欢离合的荣华……最终也随着那些人而全作了青烟灰烬。
　　“无念……姑娘？”
　　所以，你为我所做的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无念合眉，未理会书生的唤声，看着方才还与她言语的少年倒下也并无半分波动。
　　从门外面，慢慢走进一个人来。
　　书生苍白着脸，惊疑未定的死死盯着那人迈入的长靴，看着那人一点一点露出庐山真面。
　　那人脚下，一地的血渐渐散开……
　　刃上血，刃下滴
　　一下……一下……又一下……
　　暗夜里似有一道雪光划眼而过，刀刃锋而青利，鲜色的残血绵绕其上璀璨着冰凉蛇吻的触感。
　　“无念姑娘，你快跑！”
　　那一瞬间的冷意让惊颤的书生立时回了神，一张斯文的脸夸张变色。
　　“无念……姑娘？”手上传来的软凉，书生不解的脸上惊恐还没褪去。
　　无念依旧没有动作，握住了书生成拳的手，眉眼间的花钿柔了半分暗色。书生白面一涩，恐惧褪了大半。
　　“不过是梦魇，你执意留待于此，又何必心生惧意。”
　　虽是问句，却问得无半分问意。反倒似在陈述一个事实。
　　话落，门外那人便完全入了书生的眼。书生神情一滞。
　　“怎么会？”
　　那眉眼神情……
　　“奇怪么？傻书生？”一声笑语娇侬，如水月中花。恍惚梦离的不真切。
　　书生忙回头，却未发现除了无念外的另外之人。再环顾一颗心都僵持得几乎不能挑动。
　　“奴家虽不是天香国色，如何也难为鬼面罗刹才是。呵呵，这可是惧怕着奴家？”
　　书生口塞，半字都吐将不得。眼一直紧看着门口那道身影，冷汗惊湿薄衫，风袭过，空荡荡的冷。
　　“傻书生，你执意住在此处也是你的胆量，可你如何能糊涂到此地步？”神态狐媚的女子轻笑，涂了红蔻的纤指抚上鬓上步摇。明晃晃的艳丽风情。
　　“这府内除了你，哪来的活人住行？”
　　这府内除了你，哪来的活人住行？
　　书生禁不得手紧捉了袖口，退后数步。
　　他，其实心里是明晓的，可怎么也不愿真心认了这点。
　　那媚态横生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无念一处，有手攀伏着无念的肩头，声色软侬：“你这书生，竟不知这宅内遍是白骨堆垒，这府内上下百余人口都作了刀下的恶鬼，人心的祭品？”
　　随着女子话落，书生仿觉脚下都淌出血来，手心黏热的浓稠让他惊得跌坐在地上。他心下习惯性的望向无念，却更让他骇然！
　　那攀伏的哪是什么女子，森森然赫然一具披着破衫断裙的一具发黑的白骨！
　　“我等的血肉在这府内日日腐烂，连残存的一具骸骨也成了此等模样。书生，你可觉得妾身我仍如生前美貌？”
　　黑洞洞的眼洞中幽幽鬼火，一矮一长的跳跃，书生不敢言语，却见那副骨架一寸寸断裂下去，崩塌的落他一地。
　　“啊！……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一双冰凉的手握上书生的手，书生手反射性的一抖。
　　“我曾让你离开……”女子喟叹切不可闻，牵着书生的手向外走。
　　女子踏过之处，阴寒疾褪，腰间环珮荡荡击扣。
　　“此处哪里单只是个王宅府邸，你可知经年央央，你脚下曾是一座皇城正殿？”
　　“皇……皇城？”书生惧得发抖，一面怕着握住他手之人是为鬼魅，一面却强打心神紧紧回握。
　　若无念姑娘真为异类，他……他也……
　　也怎样？
　　书生心下一惊。
　　“这处的怨恨缠绕了千余年之久，绝望赴死的王族、为人虐杀凌迟的百官……偏生千年后有人在此处重修了府邸，殊途同归的再次血祭于此。”
　　无念垂眸，唇边绽出一抹淡笑：“追其根本，不过一个欲字。欲权、欲势……欲情……”
　　“你还当真护着这书生。”
　　门边显现出一个女子形象来，嗔怪的语气，但那眼中闪现复杂之色。
　　书生这才完全的回味过来，心中揣怀着小小的喜意，连带与无念相握的手也开始滚烫出汗起来。
　　风隐隐的大了起来，咿呀咿呀的撞击着门窗。
　　但方才的一切可怖景象都眨眼不见。走廊上朽坏的宫玲烁烁的荡晃……
　　“可惜，护得一时哪能护得一世？”

　　护得了一时哪护得了一世？
　　耳边萦绕着不停的破裂声，那般牙酸咿呀的声音笼成一个迷瘴梦魇。
　　书生眼前一黑，耳边传来风声，还不等多做打算，整个人仿佛坠入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从脚底而上，一股阴气迅速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