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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十三重离恨天,辰阳幻龙入画间。 ...

  •   杨伯宁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几天,或者是十几天,他每天按时吃着送来的饭,剩余的时间用来画作,和以往一样的生活,在天将黑的时候睡下,在晨光熹微的时候醒来。

      若还剩有时间,就坐在书房看看窗外的竹子,看着那片翠绿的狭长竹叶盈盈婆娑,光从缝隙中漏在窗边。

      “白鳞......”

      画被收进了箱子最里面,杨伯宁小心的包上了柔软的锦布,外面裹上了油纸,整整齐齐的压在了层层叠叠的杂物下。

      白鳞不愿见他了,他也不愿再看见那副画了。

      那张画是杨伯宁刚刚知晓就破灭的不伦之情,是他十九年初次被填满的心扉,也是少年在情爱下脆弱敏感的自尊。

      又过了一日,杨伯宁站在书桌后提笔落墨,笔墨流畅得如同水中一尾墨鲤,他依旧无悲无喜,失了魂魄似的看着画。

      屋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杨伯宁抬头,迎面走进来的就是自己的父亲,须发整齐,美髯华服,跟在他身后便是常给自己送饭的那位婢女,尾随其后便是一群穿着青袍,束着道冠的青年人。

      杨父五指并紧指向杨伯宁:“众位仙长,这便是小儿杨伯宁。”

      站在前方的道服青年看了一眼杨伯宁,道:“杨公无需担忧,公子未受妖魔荼毒。”

      那人的眼神,与白鳞有几分相似,都是将目光投于虚空之空,似乎看向了凡人看不见的另一天地。

      只是他远不如白鳞寂静,远不如白鳞深沉......

      送饭的婢女四处张望了一番,对着杨父道:“老爷,那画不见了。”

      站在后方的脸面白净的道袍青年从袖中拿出一个铜盘,捻指掐诀,铜盘中一点晶亮的碎片浮起在半空中发出滢滢青光。

      脸面白净的道袍青年轻声道:“画妖在这里。”

      画妖......

      说的可是白鳞?

      杨伯宁的心提了起来,看这些的人的模样,应该是来者不善了,该怎么办才好?杨伯宁一颗心上下忐忑,落不到实处。

      还没等杨伯宁深想,托铜盘的青年单手又掐一决,杂物箱翻落,包着油纸的画浮上了半空,油纸脱落,锦布滑落,画卷展开。

      道袍青年们见画展开谨慎的向后退了一步,杨伯宁疾步走到画前,疾声喝道:“这画是我的,你们要做什么?”

      杨父眼见这景象,上前拽离杨伯宁:“不要妨碍仙长捉妖!你当真被邪魔迷惑心智了吗?! ”

      杨伯宁挣扎着推开自己的父亲:“白鳞是妖又如何!”说罢依旧站在画前,做出保护的动作。

      “白鳞生而为妖!我等生而为人!都是天地造化的生育!有何错?!!”

      托铜盘的青年走在众人前来,冷眼睥睨着杨伯宁:“红尘中人不知镜中妖的罪孽,说出的话亦是无知得令人发笑。天下凶地,幻棱之境为榜首,虚泽镜中十一妖为十一镜主,丧命在她们手下,神魂全灭的人数不胜数,如此还没错?”

      杨伯宁想起锦鳞对白鳞的称呼...镜主...

      想起白鳞说,他们的家乡在一处幻境里。

      也想起白鳞面冠如玉,垂在肩上的墨黑发丝映衬着清俊冷漠的侧脸,若谪仙般的寡淡冰冷。

      想起他曾经的种种言语。

      白鳞虽不是仁善之辈,但也绝不会是滥杀成性的人。

      “我只信白鳞,你们不必多言。”

      “逆子!”杨父心中怒极,杨伯宁以往种种,他只当看不见,如今却和妖孽为伍!为妖孽辩白!

      “你若一心护着画妖!就别做我杨家子孙!”

      杨伯宁诧异的看向杨父,抿紧了嘴角:“如此,世上便再没有不孝子孙杨伯宁。”

      从此以后,母亲的姓,便是他的姓,母亲留给他的字,往后便是他的名。

      “只有卞月清。”

      道袍青年们在一旁看着两父子,托铜盘的青年给一旁的师兄递了个眼色。

      师兄提剑便来擒卞月清,卞月清无力躲闪,只觉背后起了一阵冷风,衣袖飞扬间,他看见了白鳞的发,转身,白鳞便站在他身后,一身白衣如冷霜白雪。

      白鳞微冷的手指牵住卞月清的手,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

      卞月清在白鳞肩后看着那群道袍青年面面相觑,尴尬中带着疑惑的看着白鳞。

      终于有人没沉住气:“怎么......是男的?”

      托铜盘的青年低头确认铜盘上的光芒,镇静的说:“既然寻镜天罗发出了光,他与画妖定是关系匪浅,寻镜天罗在淮都两次发光皆因他,不可留!”

      两旁的道袍青年整齐划一的拔出了剑,凛冽的剑气如水泛波光充斥每一个角落,卞月清在这样摄人的剑气下脚开始发软,在白鳞身后小心的抓紧他的衣带。

      卞月清听见白鳞叹气,轻若无声,带着些无奈,仿若错觉,他长身玉立未动分毫,脚下起风扬起了衣袂长袖,声线冰冷依旧:“师门不怜少年命。”

      伴随着他声音的是兵器折断的脆响,冰碎玉断之声中,铁刃支离破碎了一地。

      一众青年面无血色的看着手中的剑柄,出山门时师傅与长老们多次叮嘱,若寻到镜妖现世,不可轻举妄动。

      可从未想过,镜妖居然强悍到如此地步,他们多为当世俊才,却无与画妖一战之力,画妖的修为或可与仙道中人相比!

      托铜盘的青年咬紧了牙关,手指飞快的在铜盘上方掐诀:“传信给师兄!”

      “师兄不会来的!之前种种早已触怒于他了!师弟!最初我们就该明白!可你偏要......!”

      青年面色一僵,催动寻镜天罗,一瞬青光大盛,中间一点琉璃样的东西发出摄人的气势,白鳞看着罗盘上的光芒,迟迟未动,蹙起了眉。

      这青年练了秘术。

      气氛越来越凝重,白鳞迟迟未动,卞月清看着持铜盘的青年恢复了镇静,泰然自若,虎视眈眈的看着白鳞,铜盘上的琉璃片气势也越来越迫人。

      卞月清犹疑的看向白鳞的侧脸,白鳞的表情是凝重的,像是在担忧。

      白鳞他......不敌此物吗?

      只瞬息之间,卞月清离开了白鳞的保护圈,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抓住了那发出青光的小琉璃。

      也只是一瞬间,白鳞无情绪起伏的脸出现了裂痕,风涌进竹屋,将白鳞的声音割得模糊而深沉:“杨伯宁!”

      卞月清只觉得手掌心一阵灼烧,眼睁睁的看着抓着碎片的手飞速焦枯,从手指延伸到手臂,马上要靠近了脖子,白鳞向着寻镜天罗的主盘扬手打出一道流光,转身立马把卞月清拽进了画中,半空中的画即刻化做一道白光消弭了踪迹,只留道袍青年们木楞的站在原地。

      画妖逃了,寻镜天罗已毁,碎片也被那个尘世人握在了手中随画妖一同去了,一众道袍青年被这样的变故所震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接下去要怎么办,已经龟裂的铜盘跌落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

      持寻镜天罗的青年楞怔了半晌,扑通跪在地上,一片片的拾起破碎的铜盘,他低着头双肩颤抖:“是玄狄有辱师门了。”

      画中,曾经的翠竹白兰都已不复存在,有的是大片的幽青古木,参天松柏。

      玉台上,卞月清被泡在一湾幽绿的水中,这颜色如绿琉璃的水有着奇效,水中似乎藏着意识,一股股的缠上卞月清焦枯的手臂,与碎片四处蔓延的力量抵抗。

      两股力量在卞月清的手臂上缠斗,一分不让,疼得卞月清冷汗如雨直下。

      白鳞站在一旁,面色紧绷的看着卞月清。

      忽然,水中穿出一声惨叫:“镜主!!!”水中窜出一个面目模糊的水人,白鳞掌中飞快打出一道流光,化作圆罩盖在绿泉上,面目模糊的水人跌落进水里,水面传来难辨男女的声音:“镜主,我已无能为力,离镜的碎片还嵌在他手心中,即使镜主如此助我,也只能维持现状。”

      “等着吧。”白鳞侧头看向一旁的灰鳞:“镜使还有多久到?”

      灰鳞轻叹着摇头:“灰鳞不知。”镜使到底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镜主为了这个人,竟要让镜使动身前来。

      “镜主。”灰鳞的目光投向卞月清:“为何要救他。”在镜主的心中,这个答案会是什么?

      从卞月清入画的第一天,灰鳞就感受到了三尺寒冰将要裂开的撼动。

      十二镜主、幻境中的姐妹,能让她们动心的人,都有这样一双孑然无畏的眼,也必是难以被同类理解者,可光阴流转如弹指一挥间,千万年来镜主都未有过情,连对待其他十一位镜主,也十分冷淡,可如今偏对这个凡人例了外。

      但今日之事,他难以相信以镜主的能力,没有阻拦下卞月清一介凡人的动作。

      白鳞看向卞月清,沉默了许久。

      为何?这让白鳞难以回答,卞月清手中的是离镜缺失已久的碎片,将碎片取出送回幻境中才是他应做之事,至于碎片取出卞月清会不会死,又与他何关。

      他与卞月清本就是淡泊之交,若不是卞月清在画上落墨,若不是他一时兴起,想见识一下何谓画痴,这段相遇根本就不会发生。

      画中是属于他的界,卞月清对他表现出的种种好感都可以归咎于界中的影响,可卞月清对他有了情,他无意纠缠,决绝斩断来往。

      意料之外的是寻镜天罗出现在淮都,白鳞从未想过会有门派得到离镜的碎片,用来寻找幻境的痕迹。

      卞月清抬眼看向白鳞,声音微弱:“白鳞,我要死了吗?”一阵阵的阴冷之气顺着手臂向全身蔓延,他从未觉得那么冷过,一阵阵的战栗在皮肤上游走。

      死便死吧,断绝了亲缘,了结了情缘,他也无牵无挂了。

      白鳞的眼神依旧落在无尽的虚空中:“不会。”

      卞月清看着白鳞的侧脸,倾覆了他漫天月光的那半张脸,画中侧身人间回头睥睨红尘的身影“白鳞,给我说说......”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说说你的故事,说说那些他听不懂的‘幻境’‘姐姐’‘家乡’

      卞月清气息不稳的停顿住,喘了两口气续上了上半句话:“给我说说镜的故事吧......”

      “好。”

      白鳞将目光落在卞月清的脸上,眼中有沉寂了千万年故事将要娓娓道来:“三十三重离恨天,镜碎情亦断。”

      卞月清轻声的问:“什么意思?”

      “‘我们’将镜称为离镜,‘我们’生于一片丛林山丘,那里在‘我们’之前寥无人迹,那时候‘我们’还不知有世间,不知有六界,不知有神鬼,不知有离镜。镜中人初生时都知道这句话‘三十三重离恨天,镜碎情亦断。’。后来过了许多岁月,‘我们’终于发现,我们生于幻境,幻境繁衍于一块镜。”

      这句话,如同与生俱来般的镌刻在他们的记忆中,记忆中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而语腔端庄,隐含雷霆怒气:“三十三重离恨天,镜碎情亦断。”

      白鳞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经过对那句话的探索,这块镜应该是来自仙界。”

      三十三重离恨天。

      直到他们接触到人类书写的典籍后,才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仙界。

      卞月清并不知道白鳞话中所说有多骇人,既然有妖,那么自然有仙,有仙自然也有仙界,他既然遇上了妖,那么自然有仙,有仙自然也有仙界,他既然遇上了妖,那么一块镜子是从仙界掉落下来的也不算什么。

      白鳞见他并没有厌烦这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眼中涌现出了温柔,卞月清是痴人,所以他总是很认真,画画的时候很认真,看东西的时候很认真,听他说话的时候也很认真,双眼明亮的认真到毫无防备。白鳞眼神落在他焦枯的手臂上,显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他缓声问:“灰鳞,镜使在哪儿了?”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灰鳞身躯一僵:“镜主,镜使应该不会来了,请镜主将离镜碎片带回幻境!”灰鳞咚的跪下,直直的看着白鳞的背影。

      镜使迟迟未来,大家心知肚明,镜使不会来了。

      这是无人预料到的,镜主的情劫居然与离镜犯煞。

      白鳞轻微的扬起了唇角,笑得嘲讽:“一介凡人如此胆大妄为,我本是想让他侍镜,但他真的被离镜所伤了,我又觉得失落,灰鳞,这算情劫吗?”

      当离镜的力量在卞月清身上吞噬他生命时,让他猝不及防的是心中奇异涌现的惶恐。

      灰鳞不敢回答,小声的说:“请镜主送离镜碎片回幻境。”

      “这片碎片,我要了。卞月清的命,我也要了。”

      “镜主不可!”

      “将此事回禀给镜使吧。”

      卞月清在一旁看着白鳞与灰鳞对话,只见他俩嘴在动,却听不见两人的声音,灰鳞都跪下了,想来是不能给他听见的事情,神思恍惚间便睡了过去。

      朦胧间看见白鳞正凝视着自己,眼神很认真,不觉心中一乱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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