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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街头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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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那边暂时把人带了回去,方泽兰见萧琐阳有些疲累了,便使了眼色让杜若打点了那些差役。左右丁南藤现下的情况也须得过上几天再审案,差役们也乐得卖方家公子一个人情,和萧琐阳说了只待过上几天再请她去衙门一趟为今日之事做个笔录,今个便不必再劳烦她了。萧琐阳应下了,又与他们说了遇害姑娘的方位,见他们派了人去,才安下心来。
方泽兰偷偷观察着萧琐阳的神色,总不免担心,下了山提出要送她回医馆,萧琐阳本不欲麻烦他,只是此刻心头堵得慌,近来发生的事,一件一件,都让她有些烦闷。这样的事情,她不愿与艾叶说,毕竟有些骇人。而陆英到底还小,她也不想让他过早牵扯太多这样沉重的情绪。有个人在路上哪怕能说上两句话,倒也是好的,便同意了。
萧琐阳与方泽兰走在街上,道路两边的铺子都照常开着,行走着的人们,有的满脸笑容,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色匆匆。萧琐阳静静想着,那位姑娘这般凄惨的死法,连她这样与之素不相识的人尚且忍不住悲从中来,她的亲人们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而此刻,这街上依旧没有人知道。或许过上几日,大家就会奔走相告,那罪大恶极的犯人终于伏法了。可到底,逝去的就是逝去了,终究回不来了。
方泽兰这一路上,几次想开口,可见萧琐阳似是正有所思,也不好打断她,但此刻见她神色悲切,眼中盈满了脆弱的情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萧大夫,逝者已逝,好在罪人已经落网,你也不要太过忧愁了。”
萧琐阳扭头看了他一眼,怔了怔,旋即又转回了头,凝视着前方,并不答话。方泽兰蓦然想起与萧琐阳初见时的情景,想来她虽心慈,却不似是这般对生死之事伤神至此的人,莫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缘由。思及此,方泽兰抿了抿嘴,又说:“萧大夫,若是还有其他事萦绕心头,若不介意的话,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参详一二。”
他的话忽地让萧琐阳惊醒了些,飘忽的神智清明了起来,是啊,行医之人,不该将生死之事看得这般重的。萧琐阳微微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方下定决心,问:“我祖父生前曾教导于我,为医者,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有胆气;见惯了生老病死,亦要狠得下心肠,时刻冷静地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可琐阳自问……没有这样的觉悟。祖父仙去之时,也不过是强作镇定,先前鲁氏之事,还有现在的事情,我更是多有动摇。方公子觉得,我是否不是个好大夫?”
方泽兰听她这样问,倒是愣了一会儿,隔行如隔山,他原先也只以为当大夫的,要的是妙手回春的医术和菩萨般的心肠,可对萧琐阳祖父所说的话,细细想来,亦不是没有道理。他思索了好一会儿,舔了舔嘴唇,似是在思考该怎么组织了语言,两人之间静默了半晌,他才反问道:“世人皆言,无奸不商,萧大夫认为,家父可是个称职的商人?”
萧琐阳不料他这样说,可静下心来一想,倒也明白了几分。方远志白手起家,在晋安城中打拼数十年,有了今日的家底,但城中鲜有人传言方家奸猾,反倒是多赞方家做生意以诚待人,方夫人更是难得的善心人。无奸不商,用在方远志的身上怕是极不妥帖的,可谁能说他不是个顶成功的商人呢?
方泽兰看萧琐阳的样子,便知她已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几分,他又趁热打铁道:“萧大夫,我毕竟不是行医之人,难以评判萧老大夫所说究竟是对是错,只觉听来确有几分道理,可再转念想想,昔日你为王家的孩子诊治的时候,若是收了慈爱之心,只冷静地开了最直接有效的方子,怕是他没法这么快痊愈。若说这胆气,确是少不得几分的,可萧大夫坐镇陶朱医馆,已是极大的胆量。至于绝情么……我倒觉得,萧大夫不必强求。若是冒犯了萧老大夫,还望萧大夫不要见谅,但是,我以为,不论从事什么行当,必先为人。今日这样的惨案,若萧大夫坦然受之,我倒是要瞧不起你了。只是不可挽回之事,一时伤怀便罢了,切莫让其充斥于心,扰了神智。”
他这一番话,着实让萧琐阳心中震撼不已。不知怎么的,萧琐阳此刻觉得,他或许能解了自己多日疑惑,咬了咬下唇,又问:“那……方公子以为,以女子之身这般抛头露面地坐诊,是否不妥?”
“若是我觉得不妥,或是天下人觉得不妥,萧大夫便不行医了么?”方泽兰侧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眸中的光芒一时竟灿若星辰。
萧琐阳心中郁结多日难解,由他这样三言两语说来,却豁然开朗了起来。不错,她既在医馆为人诊治,不拘结果如何,她既敢开出方子,便是要有了承担的准备,哪怕当真意外横生,她虽一时动摇,却决不会放弃。祖父那绝情一说,自己穷尽一生亦未能做到,可他依旧是萧琐阳心中为医者的典范。说到底,是她的理解浅薄了些吧,所谓绝情,为了是能为病人做出最好的选择,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至于女子之身……她既已起誓,不论他人作何想,她总会坚持下去,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心结既已解开,萧琐阳的神色也坦然了几分,看到街边有个元宵摊儿,想到花灯节上,与方泽兰便是在元宵摊上碰见了,回想起他那日带了几分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方泽兰本来正高兴着萧琐阳似是想通了,可突然见她这样难得孩子气地笑了笑,一时又无措起来,脸上染了一片绯红,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半点没了方才镇定睿智的模样。
萧琐阳仰起头笑盈盈地望着他,说:“方公子,今日多谢你仗义相助,又为我解了心结,可惜现下我得早些回了医馆,否则艾叶得着急了,若是你不嫌弃,改日我请你吃一碗元宵吧。”
方泽兰对上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恍然间想着,原来她亦有这般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久久没说出话来。待萧琐阳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惑,他才反应了过来,连忙摆了摆手,说:“上次还欠着萧大夫一碗元宵呢,我怎么能让你破费。”
萧琐阳也不与他争辩,只是迈步向前走着,方泽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本来还只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傻笑起来。惹得几个行人侧目,他还浑然不觉,只自顾自地笑着。
到了医馆,萧琐阳还没来得及踏入医馆的门,艾叶就迎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拉着她转来转去看了好几遍,确保她没出什么事,才长舒了一口气,戳了戳她的脑袋,说:“偏生你就这样不要命,要是出了什么事……啊不对,呸呸呸,可不能出事。”
萧琐阳笑着安抚了艾叶,又回过头来谢过方泽兰:“方公子,今日多谢了,这大氅上沾了血迹,待我清洗之后再还给你吧。”
方泽兰一张嘴正要说“不必还了”,话到口边硬生生止住了,暗骂自己鲁莽,萧琐阳一个姑娘家,留着他一个男子的衣服做什么,若是让她随意扔了,万一她当他是纨绔公子哥怎么办。于是轻咳了两声掩饰了方才的冲动,说:“萧大夫不必麻烦了,我带回去让下人洗了便是。”
萧琐阳心中过意不去,与方泽兰又说了几句,最终还是拗不过他,把大氅交给了他。方泽兰正要与她告别,萧琐阳想起那医书的原本还未归还,便让他稍候片刻,自己进里屋去拿,艾叶看不下去了,跳出来道:“哎呀,这医馆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你便让他进去等着就是了,都站在门口干什么。”
方泽兰与萧琐阳闻言俱是一愣,随即笑了笑,萧琐阳便让方泽兰在医馆的前厅内先坐一坐。今日李石斛也照例来了,本是在里头坐着,看见方泽兰进来,抬眼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唇角勾起流露出一点笑意,向着方泽兰微微颔首以作招呼,方泽兰亦拱手回了一礼,心下却有些奇怪,先前萧琐阳不在,医馆照理也不会开门,可艾叶却让眼前之人进来了……
不待方泽兰再细想,萧琐阳已取了医书出来了,交到他手里。李石斛原是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猛然看见那本医书,瞳孔一瞬间放大了,握着杯子的手也收紧了几分,凝神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临走,方泽兰忆起了丁南藤被带走前说过的话,拧起眉头,说:“萧大夫,丁家的家事我听说过一二,丁南藤被捕,丁家必定乱了套,恐怕轻易不能为丁南星医治。你信得过我的话,去丁家之前,知会我一声,方家与丁家尚有来往,我也可帮衬你一些。”
萧琐阳听罢,并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