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精诚》吴十五

23、丁家二郎

　　自打那日李石斛与萧琐阳开诚布公后，便每日一早上医馆来，因着他的病情着实复杂，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治愈，所以总是在医馆关了门后再行治疗。

　　萧琐阳不曾对艾叶和陆英说过先前投毒之事与李石斛的关系，只说这事儿已经解决了。艾叶素来大大咧咧，也就没再细想，只以为李石斛是身患绝症，倒生出几分同情来，每每见着他来，总是对他笑脸相迎。陆英跟着萧琐阳学医，常把她开的药方拿出来看了，见得久了却是看出了几分门道，但既然萧琐阳有意瞒下，他自然也不会把话说开了。

　　话虽如此，萧琐阳对李石斛仍是有几分戒备，李石斛知道自己所为轻易不能被信任，倒也并不在意。

　　李石斛还提醒了萧琐阳，那连翘怕是有些武功底子，需得小心着些。萧琐阳闻言也只笑了笑，虽然那天连翘对她似有怒意，但倒不像是会下什么黑手的人。

　　连翘来医馆，说是自己一个要好的姊妹怀了身孕，负心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姊妹一人难以抗下如此重担，又不敢伸张，于是托了她来开一剂落胎的方子。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事，而滑胎也绝非随意一张方子便能打发了的。若说是要害人，自然有的是法子，可这姑娘是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抉择……萧琐阳并非以圣人自居指责这姑娘，她只是站在一个大夫的角度，即便要落胎，也须得按着这姑娘身子的情况来开不同的方子，事后更是要好好调理一番。她当然可以写一张能落胎的方子，但对这姑娘怕是身体损伤太大了。连翘却一直说着她那姊妹并不在意，这反倒让萧琐阳觉得奇怪了起来。若真的不在意身子，又不想让人知道，尽可上药房随便开些药材，哪里还用得着一个大夫来开方子。更何况，连翘来一趟医馆，还引得这么多人围观。是以，萧琐阳总觉着，连翘不过寻个由头，来这医馆一趟，至于她所为何事，却不是自己能推测出来的了。

　　天气愈发凉了，风声穿过巷口，发出的尽是骇人的声响，吹到脸上如刀子一般割人。这天医馆的病人少，萧琐阳见外头这么大的风，想来也不会再有人上门了，便早些关了门，随艾叶一道买菜去。

　　自艾叶大了些，医馆里的这些事儿一贯是她包圆儿了的，萧琐阳偶尔给她打个下手，也都是极简单的活计。如今与她一道，见她熟门熟路地和菜场上的人打交道，又或煞有介事地挑拣着新鲜的食材，顿时觉得恍如隔世。

　　萧川穹将艾叶带回来的时候，她不过七八岁，明明比萧琐阳大些，可许是人太瘦弱了看来倒反而显小，脸色也不大好，看人时的眼神中满是戒备与警惕，除却萧川穹，几乎不与人说话。那时候萧琐阳把她当做妹妹般看待，如今流年几转，却反是多赖了艾叶照顾了。

　　艾叶很快便买好了几个菜，两人正准备回医馆，见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方泽兰和杜若。萧琐阳心下疑惑，方家何时用得着方泽兰亲自来置办食材了。艾叶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萧琐阳心中所想，便与她说了些坊间的消息。方家夫人傅卷丹向来慈善，又有心向佛，常采买了时蔬和米面，分发给穷苦人家。为显诚心，总是亲力亲为，只是近来天气骤冷，方夫人身子不大爽利，才交给了方泽兰去做。

　　萧琐阳听过，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艾叶问她是否要上前打个招呼，萧琐阳轻轻摇了摇头，却对上了方泽兰刚巧扫过的目光，她一愣，旋即展颜微笑。方泽兰亦笑了，那是由心而发的笑容，明明没什么喜事，偏偏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萧琐阳的心情也莫名明媚了几分。

　　艾叶与萧琐阳回去的路上，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边迎面跑过来，一边不时回头打量着，笑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领头的孩子高举的右手上抓着一个做工精良、鼓鼓囊囊的钱袋，孩子嘴上还喊着“嘿傻子，快来追啊”。两人本是说笑着，未注意路上的情况，那孩子光顾着身后，也没看见前方有人，猛地撞上了艾叶，险些摔倒了。艾叶自己也被撞得够呛，还是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笑问：“你没事吧？”

　　那孩子倒不领情，反是比了个鬼脸，甩开了艾叶的手，转眼间又要跑掉。萧琐阳抬眼看见了远处一位二十有余的男子正“咿咿呀呀”地叫唤着追来，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却透露着一丝古怪，那是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笑容，倒像是个孩子。萧琐阳是大夫，心中顿时有了猜测，又见他锦衣华服，再瞥了眼孩子手上的钱袋，趁着孩子跑掉前伸手抓住了他，冷下脸说：“还给他。”

　　孩子恶狠狠地瞪了萧琐阳一眼，抬脚用力地踩在她的脚上，萧琐阳却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丝毫不见小，那孩子恼羞成怒，忍不住喊了起来：“你这么在意一个傻子，莫不是想给傻子当媳妇儿！”

　　旁边的孩子听到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萧琐阳心中毫无怒意，只是有些不悦与失望。她本就是医者，在她心目中，患有痴傻之症与比的病症并无不同。而眼前这帮孩子，虽说童言无忌，可他们的言行着实伤人了些。

　　那位华服公子这会儿也追了上来，抢过了孩子手上的钱袋，得意道：“哈哈哈我追上了，是你们输啦，那就该我请你们吃糖葫芦了。”

　　艾叶也明白了过来，有些看不过眼，拽了拽那公子，说这些孩子唬他呢。那有些痴傻的公子哪里听得懂，但也随了艾叶的话，把钱袋收了回去，自己一溜烟儿跑掉了。几个孩子闹着不依了，领头的那个孩子更是喊叫了起来，直说她们以大欺小。这时一个大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铲子，指着萧琐阳和艾叶就骂了起来。领头的孩子躲到那大婶身后，只露出一个头，神情颇为得意。艾叶被激起了火气，撸了撸袖子便要骂回去。萧琐阳本不欲生事，左右那位公子已经离开了，她拉了拉艾叶的袖子，想示意她。可艾叶鼓着嘴，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这位婶婶，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方才那位公子虽有些痴傻，但几个孩子这般作弄他，也着实不妥。两位姑娘亦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还劳您莫再计较了罢。”

　　萧琐阳扭头看向说话的人，是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是从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上下来的，见那马车的配饰，以及她身后的婆子和丫鬟，想来她是个官家姑娘。那大婶虽说也没见过世面，只是看这说话之人头纱珠翠便知她身份贵重，那跟着的婆子，观其仪态便知个狠厉的，当下也不敢再骂骂咧咧的，只是仍有不满，愤愤道：“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只不过我家孩子看那傻子可怜才和他闹着玩，这两位姑娘跳出来充什么好人？！”

　　艾叶听了这话更加不忿，一张口便要回嘴，方泽兰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姑娘好心，只不过我倒觉得，这会儿有句话更贴切些，‘养不教，父之过’。”他远远瞧着萧琐阳和艾叶停在了这里，才忍不住过来看上一眼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话便是直指这大婶了，刺耳得很，那大婶一时噎住，只“你、你”的，再说不出别的。此话一出，萧琐阳看方泽兰的眼神变了变。见到他时，他多是彬彬有礼的形象，即便有些少年心性，也仍不失了温和敦厚，这般直言不讳，着实罕见了。此刻他的眼中亦不是一贯的澄澈，似是带了几分凌厉。萧琐阳忽地想到，这城中多有人传赵柿霜和方泽兰不学无术，俱是纨绔子弟，到底……坐井观天了。

　　“若是你不服气，方家与丁家也有些交情，不如一道上门去问一问，这丁二公子和你家孩子，究竟是在玩闹呢，还是……”方泽兰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威胁。

　　那大婶见讨不着什么便宜，也便带着孩子走了，领头的走了，剩下的孩子自然也都散了去。刚才仗义执言的姑娘向他们几人微微一笑，就回了马车上。萧琐阳略略屈膝行了一礼，谢过方泽兰便与艾叶要离开。

　　方泽兰一下没了方才的气势，笨嘴拙舌起来，眼看着萧琐阳都要迈出步子了，才说：“萧大夫，这……这两天入了夜路上不大安全，不如我送你和艾姑娘回去。”刚说完，他一抬头看着天还亮堂得很，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只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只好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嘿嘿地傻笑着。

　　萧琐阳浅笑着道：“谢过方公子好意，只不过如今天色尚早，街上人流攒动，想来歹徒不敢下手，就不劳烦了。”

　　别过方泽兰，萧琐阳和艾叶往医馆走着，艾叶打趣说刚才那姑娘细看与萧琐阳还有几分相似，萧琐阳只笑着摆了摆头。又说起刚才那位公子，听方泽兰所言，似是认得他的，正是丁家公子。倒是也听人说起来，丁家二公子生来有些痴傻，只是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未见好转。两人俱是轻叹口气，便揭过不再提。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出自《三国志·蜀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