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精诚》吴十五

12、冰山雪莲

　　方泽兰讶异地问：“这……柿霜兄，你……”

　　“我这右手恐怕是摔得重了，少不了要找个大夫瞧一瞧。”赵柿霜嘴角仍挂着笑意。

　　方泽兰知道赵柿霜爱逞强的脾气，待到他自己也不得不认了说要找个大夫，必定是伤得很了，急道：“还是快些派人送你回王府传府里的大夫给你诊治吧。”

　　“不必了。”赵柿霜摆了摆左手。

　　方泽兰仍要劝他：“可……”

　　赵柿霜定定地看着方泽兰，再一次坚定地说：“不必了。”

　　方泽兰默然，他忽然明白了赵柿霜的意思，身为世子，他在与自己赛马的时候受了这样重的伤，不论自己有没有错，晋王不会善罢甘休，不仅如此，赵柿霜身边的小厮，马场里的马夫，甚至那匹马，恐怕都会被问责。

　　“泽兰兄，你可有信得过的大夫？”赵柿霜复又问道。

　　方泽兰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其他意思，一个信得过，不会将此事传扬出去的大夫。方泽兰想到了家中常请的那位大夫，可末了，脑海中闪过的却是萧琐阳淡然的样子，她说过，她是大夫，断断不会将病人之事透露给他人。那么……他该信她的吧？这个想法刚一浮现，方泽兰就被自己惊了一惊，略一思忖，道：“有，你随我来。”

　　陶朱医馆已经关了门，方泽兰上前急切地敲着，却也不敢大喊，怕被邻居知道了赵柿霜受伤的事。萧琐阳与艾叶、陆英正吃着饭，听得外头的敲门声，想是有急症。萧琐阳立马放下了筷子去开门，因着方泽兰敲门时近乎靠在了门上，两人的距离十分之近。萧琐阳面不改色地退了一步，问：“方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赵柿霜本是站在后面，但见到有几个巡逻的士兵就要走过来，担心被发现，只好上前一步道：“可否先进了医馆再说？”

　　萧琐阳向他望去，两人一时直直对上了对方的眼睛，赵柿霜只消一眼，便觉出萧琐阳的奇异来，她似是根本不以女子自居，倒不是说她不知打扮，只是她在她眼中性别好似根本无关紧要，赵柿霜不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萧琐阳的视线却是移向了他略不自然的右臂上，然后侧身让他们进来，又关了门，才行礼道：“民女参见世子。”可不待赵柿霜说话，她又立即说着：“敢问世子除了右臂可还有哪里不适？”

　　赵柿霜微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没有了。”

　　“如此，便请世子先坐下吧。”

　　萧琐阳说罢，快步去取了剪刀，在赵柿霜对面坐下，示意他将右臂放在桌上，二话不说剪开了他的衣袖，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势，免不了用手触碰到他的手臂。

　　赵柿霜见她谨慎又专注的样子，不知怎么起了调笑的念头，问：“大夫，这男女授受不亲……”

　　“世子，我是大夫。”萧琐阳头也不抬，只抛出这么一句。

　　方泽兰蓦地又回想起自己在这儿看病时的事儿，不由笑出了声。这回萧琐阳倒是爽快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低头开起了药方，又唤来陆英去抓药，吩咐艾叶去烧写热水，然后才回头叮嘱道：“世子……”

　　她甫一开口，赵柿霜便打断她说：“我习惯了别人叫我五爷。”

　　萧琐阳连一句废话也没有，接着道：“五爷，您的右臂伤得很重，需得用草药外敷一月，另外再佐以活血化瘀的汤药内服。期间要多加休息，不可过多活动，忌吃牛肉、鸡肉与生姜。”

　　赵柿霜毫不犹豫地问：“那喝酒呢？”

　　“不可。”萧琐阳摇了摇头。

　　“可你刚才并没有提及，若是本世子不曾问过，回去之后却又饮了酒，耽误了病情，岂不是大夫你的疏漏么？”赵柿霜刻意挑刺道。

　　萧琐阳面不改色，将刚才写好的药方交到他的手里，上面清楚地写着每日用药的时辰和量度，还有各项须得注意的地方，其中赫然有着“不可饮酒”。

　　赵柿霜却不依不饶，又问：“既然你都写在了纸上，为什么刚才不说？”

　　受了伤不该饮酒本是常识，所以萧琐阳刚才只挑了重要的说，可她也无意和一个世子呛声，知道他不过逞口舌之快，于是“从善如流”地回答：“五爷教训得是，是我的过错。”

　　赵柿霜刚才便看出眼前的人不是谄媚之人，本以为她一定会沉不住气地刺上两句，没想到她竟是心平气和地“认了错”。就连一旁的方泽兰，也不料她是这个反应。萧琐阳根本不去多看怔住的两人，取了棉布浸没在放了药材的热水里，然后捞出棉布绞干，给赵柿霜敷在了右臂上，才又说道：“五爷，想来您是从哪里摔了下来，为以防万一，还是再找位男性大夫为您检查身上是否还有哪里摔伤才是。”

　　“刚才你说你是大夫，让我不必在意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何又要我去找男性大夫呢？”赵柿霜想看看她能忍多久。

　　方泽兰一听这话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时候有点后悔刚才在路上没告诫赵柿霜几句，自己怎么就忘了他虽不至于调戏良家妇女，可也喜欢和姑娘抬杠呢。

　　不过萧琐阳依旧是那副样子，说：“那便请五爷入内堂把外衣褪去吧。”

　　饶是赵柿霜这样风流不羁惯了的，听得她一介女子这么坦荡地说出这话来，也不由感到惊奇。虽说吴朝民风较为开放，可到底女子还是养在深闺为好，出来抛头露面的倒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多数是平民家里的了。因着眼前的人是个大夫，到底还算是受人爱戴的，看来总比在街上叫卖的好了许多，但也改不了实质。更不必说她这般毫不避讳地……

　　方泽兰见不仅自己为了这话吃瘪，顿时心情愉悦起来，又见赵柿霜没有伤及骨头，也放下心来，这一放松，顿时才感觉到饿了，肚子发出了点声响，倒是缓解了赵柿霜的尴尬。

　　萧琐阳恍若未闻，只把药放到了赵柿霜眼前，便待送客了。赵柿霜却不接过药，只笑着说：“我有一事相求。”

　　“五爷有什么吩咐只说便是。”萧琐阳微皱着眉头。

　　“我这伤……不便为外人所知，所以，一则请你为我保守秘密，二则恐怕我这一个月得来叨扰了。”赵柿霜说话的时候盯着萧琐阳，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这回他也算摸清了门路，萧琐阳果然没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点点头，唤来艾叶结账，自己直接道：“若五爷没其他吩咐，民女告退了。”

　　“小月亮，你说这是……”艾叶这才听见赵柿霜的身份，不由瞪大了眼睛。

　　萧琐阳略一颔首，宽慰她道：“无妨，我们开医馆的，治病救人罢了。”

　　在场的人当然都听得出来她的言外之意，治病救人，不拘着对方什么身份。

　　赵柿霜和方泽兰出了医馆，方泽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赵柿霜斜眼瞧去，问：“你很在意这个‘小月亮’？”

　　“什么？”方泽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萧大夫？”

　　“萧大夫……那个白及刚收的弟子萧琐阳？”赵柿霜又多了几分兴致，“倒的确有趣，难怪你说信得过她，我瞧着她分明是除了给人看病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方泽兰突然明白了赵柿霜刚才的意有所指，明知已慢了一拍，还是辩解起来：“我不过敬重萧大夫医德，不为别的。”

　　“如若我对这萧大夫有兴趣呢？”赵柿霜挑起了眉头。

　　“那也是你的事。”方泽兰缓缓摇了摇头。

　　赵柿霜却分明从他的神情看出他是不赞同的，一想到以后有的是机会打趣自己这位好友，他的笑意漫上了眼角，道：“放心吧，本世子欣赏的是连翘姑娘那样浓艳热烈的牡丹，像这样的冰山雪莲，还是留给‘病入膏肓’的人吧。”

　　方泽兰听出他话里调侃的意味，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膛，赌气似的说：“世子，您自个儿胡思乱想去吧，我可要去祭我的五脏庙了。”说罢，他一个人快步走在了前面。

　　“诶，说好答谢我呢……”赵柿霜赶忙跟了上去。

　　医馆里，三个人又坐下继续方吃到一半的晚餐，艾叶撇嘴说道：“那个世子爷，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空有一副好皮囊，我瞧着为人轻浮的很。”

　　“他那样的身世，再有一副好皮囊，可不是尽够了么？”萧琐阳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嘲弄的语气。

　　萧琐阳不待见赵柿霜，倒也不是没有缘由，一则刚才他一副浪荡子的样子便着实令人不喜，二则，从前萧川穹在世的时候，曾为被马蹄踩踏而伤着的一个孩子诊治，那孩子虽无性命之忧，可右腿怕是以后都不大好了，而纵马伤人的，听了人说正是常与赵柿霜一同厮混的公子哥儿。若不是为了那事，按着萧琐阳的性子，绝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冷言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