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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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日子怎么可以一个人度过？
均瑶拿出手机给程曜发短信：“今天见面吧。我一定会逃出来。你会找到我的对不对。”然后就把手机卡拔出来，掰断扔进垃圾桶里。这个举动真畅快，她以前只看到小说里有人做过，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外面开始下大雨了。狂风暴雨。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均瑶看向自己房间的窗户，是没有栅栏的。
以前孟栀看少女漫画，哭的稀里哗啦的感动的情节，是女主角和男主角遭到反对，女主角勇敢的从窗户跳下去，落到男主角的怀里，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均瑶落在地上的一刻，程曜当然没有出现。她柔软的皮肤重重落地，还打了半个滚，不知道哪里磨破了皮，很疼很疼。果然少女漫画都是骗人的，根本、根本帅气的王子就不会来救人啊，何况她的男主角不是王子，只是个不可一世的傻瓜。
她默默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房间打开的窗户，大雨现在应该已经飘进去了，爸爸妈妈也肯定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失踪的吧？
不能够再耽搁了。
均瑶的父母想给她送饭的时候，里面半天没有回音。拿钥匙开门进去，窗户大开着，狂风暴雨一起打湿了窗前书桌上摆着的东西，有张纸条已经湿淋淋的，用红色的马克笔写着字：“我去找一个答案。”
这对父母慌了阵脚，他们只以为女儿是一时间冲动才负隅顽抗，没想到竟然能做出这样难以想象的事情。于是他们立在女儿的房间里，记忆里闪过这几天来女儿漠然的眼睛，时常含着冷笑的嘴角，说话时阴阳怪气的语调，才觉得原来早已处处都不正常。他们冲出去，西装革履的路爸爸，妆容精致的路妈妈，还穿着拖鞋就跑到雨里，又匆匆地一起回去，找鞋子，找雨伞，找车钥匙。
真是非常狼狈。
他们先通知了均瑶的班主任，挂断了电话，忽然想起和均瑶一直混在一起的婉桢她们。只有均瑶家是女孩子们没去过的，路家父母并不喜欢她们三个，疯疯癫癫爱玩爱闹，没个正行，自然也不会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只好重拨电话，从班主任那儿要来了婉桢她们的电话号码，一通通拨过去，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听到的全都是没见过均瑶的消息。
也是。她没有手机，没有钱，哪儿能和她们联系？
路妈妈颓然的挂断电话，偏偏又是傍晚，堵车堵的很厉害，她看着丈夫紧皱的眉头，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从小就不用担心的女儿、从小就引以为骄傲的女儿、从小就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长大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们三个和家长说了后，还是决定一起出来找均瑶，婉桢的妈妈担心三个女孩子的安全，要开车送她们。均瑶平常不常出门，身上也没钱，应该不会去到多么远的地方，就从学校周围她们一起玩的时候常去的商场和小店一家一家的找。
大家全都慌了神，均瑶的身影就是没出现。因为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均瑶妈妈连她穿的什么颜色衣服离开的都说不出来。还是平常最没心没肺的孟栀忽然灵光一闪：“程曜呢？联系程曜了吗？”
路家父母躲避程曜还来不及，哪里想得起他。轻盈打给程曜却是欠费，还是婉桢利用人际关系，千转百折的要到了程曜家里的号码，一接通听到是程曜本人的声音，不管那边的人什么反应，慌慌乱乱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程曜的反应非常激烈，“她什么时候失踪的？！你们都找过哪里了？！”
婉桢她们其实和程曜不太熟，被他一吼差点吓哭，还是畏畏缩缩的回答了一遍他的问题，那边啪地挂了电话。
孟栀坐在车上看着外面一片漆黑，抱着轻盈和婉桢哭起来：“万一找不到，怎么办？怎么办啊……”
程曜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手机欠费，他出家门先跑到最近的营业厅冲了话费，眉头紧锁，办理业务的小妹吓的不轻，赶紧给他充好话费，好像拖延一刻就会有生命危险。
程曜没注意到别人的心理活动，他满心满意只想一件事：她会在哪里？
话费充进去之后程曜才收到短信，可是那条短信让他更加如同云雾之中，还觉得她的用词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程曜打过去电话，无法接通。他开着他的摩托车开始找，雨点与他逆行，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这样大的雨，均瑶一个没钱没手机的人能够到哪里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程曜当然记得。
一年前的他告白的时候会想到有今天这么一天吗？
曾经两个人在咖啡馆相对坐着的时候，均瑶轻轻摇着精巧可爱的小铁勺子，兴致勃勃：“三教学楼楼顶的那个天台我一直很想上去，听说以前是情人墙，后来学校抓早恋抓得很严格就封上了。”
“好，”她说什么程曜都附和，“下次我把锁砸了就是。”
程曜找了所有能想的起来的敌方，最后把摩托车开进学校，他们不是寄宿制学校，晚上没有晚自习，整栋教学楼只有两三个窗口亮着。而那个终年没有人的天文台上闪着一点忽明忽暗的灯光。
只会是在那里了。
程曜冲上去，因为已经很晚了，教学楼里都没有人。再过半个小时就是禁校封楼的时间了，电梯停在四楼，按了半天都慢吞吞的，程曜暗骂一声脏话，扭头就往楼梯上冲。没想到他太急切了，鞋子上的雨水让他摔了一跤，从楼梯上跌下来，脸磕在尖尖的石头楼梯上，牙齿差点咬到舌头，转而要到了脸颊内侧的肉，一股血腥味。程曜把那口混着血的口水吐出来，站起来继续往上跑。
到了六楼，又转到一边的小楼梯上，才到那个常年封闭的天台。门是虚掩着的，外头幽暗的月光照进来，可以看见门前一滩水泛着光。
程曜把手放在扶手上的那一瞬间突然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但他还是决然的推开了门。均瑶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灯光非常刺眼，程曜缓了一会才看见她穿着睡衣，长袖长裙，非常单薄，雪白的布料上沾满了雨和泥。程曜脱下外套就要冲过去，“你在干什么？是不是想冻死？！”
“等一下，程曜。”均瑶扬起手，手里有一把小刀闪闪发光。
程曜却不听她说的，直直的走过去，均瑶到底害怕伤到他，连连后退，直到退到栏杆边上，她才把刀不那么直直的举着，手垂下来，程曜一把揽住她。
均瑶颤抖了一下，抬起头，忽然说：“你怎么流血了？”
“滑了一下。”程曜和着雨水又抹了一把脸，难得柔声细语的问均瑶：“你怎么把门打开的？”
均瑶的眼睛里露出快乐的神采：“我运气真好，可能最近有人检修吧，那里就正放着一个工具箱呢，里面有锤子，有钳子，还有这把刀——”
“把刀给我好不好？”程曜继续哄她。
均瑶却推开他，宝贝似的护住刀往旁边去了一两步，忽然严肃的问：“程曜。”
程曜：“怎么了？”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们俩谈了有一年了。”
均瑶说：“答对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程曜，“你有没有男朋友……”
“有也没关系。”
“你看我怎么样？”
她模仿他当时的神情和语气，竟然非常肖似。
“每一句我都记得，”均瑶陷入回忆之中，“但是我，我宁愿自己不记得。”
程曜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均瑶握紧了刀柄：“我害怕。我很怕啊，程曜，我长得很漂亮对吧？而且不是说恭维话的那种——自己说起来真别扭。你喜欢漂亮女孩子，像万毓，像我，可是如果，如果我没有这张脸，你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喜欢我？会不会有一天你看腻了我的脸，就和我分手，就像和万毓她们分手一样？”
“你是在生气那天我保护了万毓吗？”
“是，也不是……我说不清楚，程曜，我说不清楚，我现在脑子里很乱，我想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女孩子，所以拼命要去改变自己，但是那就不是我了，我……”均瑶非常慌张，“我给爸爸妈妈留了字条，说’我去找一个答案’……现在就是我来解开问题的时候了。”
程曜没来得及阻挡。
均瑶手中的刀飞快划过她的脸，毫无犹豫，不是小打小闹的小伤口，更不可能是像是古装剧里女主角的胎记那样花哨的印记，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条伤痕，横跨她右半边整个脸颊。程曜去抢她的刀，刀刃握在手里，出了血。
“好疼啊……”均瑶好像哭了，却又好像是笑着，“真的好疼啊，程曜……你看看我，看看我，我现在毁容了，你还喜欢我吗？对着这张脸，你还能喜欢我，一直陪着我，甚至和我一起死吗？”
她的疯狂太有感染力了，程曜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疯子。他拨开黏在她脸上的长发，在手电筒的光的照耀下看清她的脸，“我喜欢你，程曜喜欢路均瑶，没有改变，”程曜笑着，亲吻上她流着血的伤口，他嘴里还有血腥味，两个人的血都融到他口中了。真好。血也是甘甜的。程曜狂乱的拉过她的手，两只手同时握着刀，把刀刺进自己腹中，“就证明给你看吧。”
……
大门哐的被撞开，另一束手电筒的光穿过雨幕照在两个人身上，他们手拉着手，倒在一起，拉着的那双手仔细看，还握着一把小刀，不知道是谁的血流出来，又被雨水冲开。
这件事影响很大。要不是两个人都没死，这所学校基本上就走到尽头了。那天晚上冲破门找见他们的是孟栀她们三个，那副惨烈的场景使她们永生难忘。
后来程曜不辞而别，听说是受了重伤，到北京去疗养了几个月后出国了，不知道去了哪个国家。
而均瑶，她在程曜往自个儿捅自个刀子之后也拿起那把刀往身上刺，只是她的伤不如程曜重，却兼带毁了容。孟栀她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神情去面对均瑶，到底放不下她，三个人一同去医院。均瑶躺在床上，如果说以前的她是纤细，现在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她转过脸的那一瞬间三个人都看见了她脸上那道伤口，从与耳尖齐平的地方一直到嘴角，一长条，就算用头发也遮不住。孟栀看着她，呜哇的就哭了，跑过去抱住均瑶，念念叨叨：“怎么这样啊……”
“乖啊，我没事。”均瑶温柔地摸着孟栀的头，她眼窝深陷，好像外国人，可是就算眉眼精致如初，眼睛却失去了神采，人又瘦，脸上还有了那道伤口，无论怎么看都不再是当初那个艳光四射的美人了。
什么样的人才会亲手毁了自己的脸呢？
均瑶抬起头，说：“程曜走了。”
分不清是疑问句还是肯定句，也不知道在问谁，因此谁也没有答话，一阵沉默，只有孟栀轻轻的哭泣声。
“轻盈，”均瑶轻轻喊了许轻盈的名字，“你说错了。”
“什么？”许轻盈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均瑶的眼睛突然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光彩，她的双眼望向门外，望向远方，望向大洋彼岸，非常温柔，非常宁静，毫无怨恨：“他不是只喜欢我的脸啊。”
许轻盈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不该知道说什么。
均瑶的手抚摸上她的疤痕，慢慢闭上眼睛，心满意足。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