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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夜总在黎明之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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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漂亮女生,大部分都有一个特点,裹着千篇一律的校服,谈论着千篇千律的英俊男生。
课间,谭夏埋头算着各种小球运动,一个小球似乎能在高中的物理题集中翻出天来。旁边的三个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着经久不衰的话题。
“贺迟是真的帅,不过他家里条件好像很差啊…”
“啊?看着不像啊…我说你跟他怎么…嘿嘿嘿,穷就算了。”
“而且他家里现在好像又出事了,听说他妈妈病得很严重,没看他好久没来过了么。”
谭夏左手托着脑袋,用笔戳着稿纸上的小球,顾若是她同桌,漂亮,但是谭夏对她喜欢不起来,原因如上。
谭夏拿出自动笔,摁了两下想起前两天就坏了,又收到笔袋里从包里掏出一根。
“呀,谭夏,你用xx啊?这个好贵的,画画用的笔,我都舍不得买。”
顾若喜欢画画,而且画得还不错。
谭夏瞟了一眼手中的笔,嗯了一声,也没理顾若期盼的眼神。
几个女生很快又聊到了一起,谭夏干脆扔了笔偷偷摸出手机出去。
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些隐秘的角落,被学生奉为圣地。摄像头拍不到,却也是教务处查抽烟查早恋的好地方。
手机嘟嘟通了几声。
“爸爸,你在忙么?……有件事…”
谭夏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若在拿着她的自动笔画画,见她回来了,顾若献宝一样笑着把一张纸举到她面前,上面是趴在桌子上做题的谭夏,速写,寥寥几笔,却是真的好看。
“忍不住试了试笔,送你。”
谭夏微笑着接过来端详,实话实说:“画得真好。”
一中高二的晚自习上到九点,走读生可以走,住校生要继续上半个小时的小自习。
谭夏收拾了东西走,把自动笔留给顾若画画。从21班路过的时候,正看到挨着后门贺迟的桌子,往常总会趴着一个男生,每天睡眠不足,睡眼惺忪,有的时候看见她路过,就一把薅住她的衣服问,你们班上节课老师提问没?
两个班是同样的老师,兄弟班,很多时候课程都是个先后顺序问题。
而现在,空空的课桌,书都被整齐地收在了一角。
家里,宵夜摆在桌子上,妈妈说还有一个小点心就好了,谭夏靠在门边,对正在宽阔的厨房烤点心的妈妈说:“爸爸会回来吃,你要不要多准备一点。”
谭夏帮着把点心端上桌的时候,谭爸爸开门进来了。
谭妈妈远远地喊:“哟,大忙人居然回来了。”
谭爸爸笑眯眯地把包放下,拄着胳膊研究了研究桌上的饭菜,嫌弃,“诶,这营养搭配不合理,亏你还是医生。”
谭妈妈拿着筷子出来,站在那瞥他,“吃不吃!”
“吃吃吃,我洗个手。”
谭夏难得可以和爸爸一起进餐,今天吃得格外多,感觉快撑了,才问道,“爸爸,今天跟你说的事?”
谭爸爸哦了一声,“我看了,不好。”他摇了摇头,“估计,也就这几天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谭夏听见这句话时,筷子上夹的菜还是掉了,她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默默低头接着吃饭。
夜色里,流浪汉找了一个桥洞,铺上报纸准备入睡,卖关东煮的阿妈笑呵呵地给客人递过去杯子,说,小心烫;住宿生们已经收拾了东西回宿舍,路上谈论着解不开的数学题;还有一个男生,在病房的凳子上,满眼血丝,却不敢入睡。
谭爸爸说不好那就是真的不好,谭夏在两天后就收到了谭爸爸的短信,没了。
没了。
谭夏在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恍惚,在可以称得上是医学世家长大的她太熟悉这种说法了。
谭夏没回短信,把手机摁灭放进书包。抬起手摁了摁有些酸的眼眶,又从笔袋里把那根坏掉的自动笔拿出来,拆开,细细地检查。
顾若撇撇嘴,“不是有新的么?坏了还修什么?”
谭夏没抬头,“用习惯了。”
入秋的天气干燥得不行,谭夏舔舔裂了的唇,从兜里掏出润唇膏,抹好后就勾起书包出了教室。遇上班长惊奇地看着她,她说:“晚自习请假了。”
走到胡同口时,在老大爷那里买了碗馄饨,想了想说,“不要香菜。”
大爷笑呵呵地说:“现在年轻人,好多不吃香菜哟。”
她背着书包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往里走,躲过地上的香蕉皮、鸡蛋壳,还有一些不明物品。
到了那个小平房时,她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歪着脑袋,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又连着敲了很多下,还从门缝使劲往里看,却始终没人应答。
谭夏朝四周看了几眼,从书包里摸出了一把尺子,顺着门缝插了进去,门栓被一点一点挪开。
里屋的门没锁,谭夏没有犹豫地推门进去了。
走到卧室,贺迟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睡着,天都已经凉了,风扇却还呼呼地吹着。
谭夏伸手摁掉了电扇,风扇旋转了一会儿停住,屋子里更安静了。
她把馄饨放在桌子上,环视四周,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很旧了,却称得上是干干净净,墙上并排挂着两张黑白照片,谭夏的目光停在那两张脸上一会儿,拿起旁边的香,恭敬地敬了一柱。
第二天,贺迟来学校了。
谭夏在下了第一节课时就去厕所了,路过21班,被贺迟拽住,“馄饨是你买的?”
谭夏点头。
“你…怎么进去的。”
谭夏指指贺迟桌上的尺子。
“…私闯民宅”贺迟面色古怪,皱了皱鼻子“…还把馄饨捂在我被子里…”
谭夏说:“怕凉了,保温。”
贺迟卡着腿坐在凳子上,依旧是那副纠结古怪的表情,仰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很多天没洗澡了。”
课间的教室和楼道都有些吵吵闹闹,谭夏看着卡着腿坐在凳子上的贺迟,嘴角小幅度地扬了扬。
晚上下了自习,谭夏走到楼梯间,后面的贺迟就跟了上来。两人都没说话,静静一路走着。贺迟还是很困的样子,眼睛半睁不睁的,也没什么焦距,谭夏总是奇怪他这样真的能看清路么?
公交站,谭夏上了车,贺迟也跟了上去。谭夏疑惑看他,他终于说了这天晚上的第一句话,“我送你。”
公交车上后面有两个座,贺迟让谭夏坐到了里面。一路依旧没什么话,贺迟发呆,谭夏看着他发呆。谭夏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又不适合说什么。
贺迟坚持把谭夏送到家门口。
“这边很安全,真的不需要送,待会没公交了。”
贺迟想了一会,慢半拍地点点头,转身要走,谭夏看着他的侧脸。大概是旁边嬉闹的人群和他反差太大,谭夏还是没忍住喊住了他。
“贺迟。”
贺迟转身,立在原地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她的影子,风吹起他的头发,凌乱里掺着积攒了很久的疲惫。
她看着他,想起刚入学的考试,考数学前,偏偏自己的自动笔坏了,跟后桌打商量待会借一下,那位却一本正经,“我不是很想借你。”
她一时间竟没话说,觉得自己真会给自己添堵。转过身来的时候,“啪”的一声一根笔落在了桌子上,隔着一条通道,他没什么表情地说:“用我的。”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眼前的少年却好像比她成熟得快一些。
谭夏走近他。
四目相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谭夏一直觉得,节哀顺变这个词很残忍。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别的话语来安慰面前单薄的少年,两个人就只好在晚风中沉默着。
很多年以后,再一次同学聚会上,酒桌上别人问贺迟,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谭夏的。”
“高二,有一个晚上,在公交站。”
后来谭夏偷偷问他,“为什么是在公交站啊。”
“我妈妈去世以后,第一天来上课,我送你回家,记得吗?”
谭夏点点头。
“我要走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叫住了我?”
谭夏偏头想了想,“对啊,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
贺迟抬手给谭夏理了理耳边的头发,“嗯,你什么都没说。”
大概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静静陪我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