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又七次见面 ...
-
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早上，希尔维娅每天早上十点都会准时出现在福尔摩斯的家的大门前，装扮端庄，礼仪合体，花十分钟和福尔摩斯夫人寒暄（将她逗得眉开眼笑）。如果迈克罗夫特在的话，她也会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做完这一切后，她会挽着夏洛克的手，与他一同离开。
他们会消失一整天，直到傍晚才再次出现。那时夏洛克往往精力充沛，兴高采烈，愉快得如同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希尔维娅同样显得心满意足，但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她似乎很怕冷，在春意盎然的五月里依旧穿着高领和长袖，黑色的长裤或者长裙，从脖子遮到脚踝。福尔摩斯夫人心疼极了，总是忍不住给希尔维娅留一份甜点，并且总是要求迈克罗夫特将女孩送到司机面前。
迈克罗夫特没有抗拒母亲的指示。
希尔维娅和夏洛克的实验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在那一个星期里，迈克罗夫特每天傍晚都会与将希尔维娅同行。
伦敦的傍晚非常美丽，他并不介意出门走走。
更何况，每当希尔维娅走在他身边的时候，一切总是格外的安静。
就像头一次用读拉丁语阅读《高卢战记》一样，他需要花精力去阅读她，读她的表情读她的神态，读那些看似空白而无意义的小动作，读那些在其他人身上显而易见的东西。像普通人类一样，迈克罗夫特第一次需要在谈话对象身上费心。他读得专注，以至于剩余的整个世界都一点一点的淡去了。
第一天傍晚，他们聊伦敦的天气。
第二天傍晚，他们聊牛津的课业。
第三天傍晚，它们聊毕业后的打算。
第四天傍晚，他们聊夏洛克和圣诞节之间不能不说的笑料；迈克罗夫特甚至承诺会把弟弟揪着圣诞老人胡子嚎啕大哭的那张照片找出来。
司机停车的地方离迈克罗夫特的家门越来越远。
第五天傍晚，希尔维娅看上去格外疲惫，于是他们没有说话。迈克罗夫特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自己的掌心。突然间，他开始在意希尔维娅的左手——无论在什么场合之下，女孩的总是戴着黑色小羊皮手套，像电影里走出来的某个冷酷杀手。
但希尔维娅并不是杀手。手套只是为了掩盖她手上的烧伤——这个事实显而易见，迈克罗夫特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推测出了事实；他甚至能够猜出那块伤疤的大小。这也是为什么迈克罗夫特已经很久没有在意它了：所有的谜题在揭开谜底之后就变得索然无味。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块伤疤重燃兴趣，但是，他突然渴望知道伤疤的什么形状的，有多少年头，摸起来会带来什么样的触感。
毕竟，希尔维娅从来都不会像挽着夏洛克那样挽着他的胳膊。
第六天傍晚，他们聊了聊附近最适合喝下午茶的地方。他们的口味惊人的相似。希尔维娅对他所描述的那一款法式布丁非常感兴趣。
第七天傍晚，希尔维娅比迈克罗夫特先一步走出大门。伦敦的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女孩却反常的戴了一条毛绒围巾。她把铂金色的头发编成一条长辫，不经意的暴露出耳朵后面的皮肤：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鲜红的划痕。
鞭痕。
马鞭，是他父亲挂在后院里的那条。
“你不该让夏洛克用鞭子。”迈克罗夫特考虑了一会儿，尽量以一种平淡的语调指出这一点：“他还小，控制不好力道。”
希尔维娅的步子停下了。
她回头，既惊讶又迷茫的看着他，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迈克罗夫特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伤口所在的地方：“鞭尾大概是滑了一下，你可能没注意到。”
希尔维娅随即伸手去摸，恍然大悟——她感觉不到痛，所以忘了这里还有一道伤口。
“没想到你竟然能从这么小的一道伤口中猜出事实。”她有些气馁的说道，但是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不会告诉福尔摩斯夫人的，对吗？”
“母亲最喜欢她的小夏利了，她不会相信这个的，哪怕夏洛克从小就对人体和解剖学抱有极大的热情也一样——普通人大多都不都不乐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迈克罗夫特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语气有些冷硬：“你们还做了什么？我由衷希望它们不会留疤。夏洛克一向不知收敛，你太纵容他了。”
“恰恰相反，迈克罗夫特，应该说夏洛克对我非常纵容才对。不会有疤痕，不会有溃烂。没有永久性的伤害。” 希尔维娅的语调坦诚，甚至有些得意，仿佛她所说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他想要研究伤口与淤青的愈合速度，而我恰恰喜欢被鞭打。你看，我的体质也是偶尔能派上用场的——你不高兴。为什么？我以为你会理解。”
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看上去有些不解。但是依旧她神色温顺的看着他，没有阻止迈克罗夫特解下她脖子上的那条围巾。希尔维娅的脖颈修长又白皙——她极浅的肤色衬得脖子上那一圈青紫色的淤痕更加刺眼，如同一个勒紧的项圈。
“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你感受不到痛，不是吗？”迈克罗夫特克看着那些痕迹，制住想要触碰那些淤青的冲动，转而攥紧手中的围巾。
“是的，我感觉不到痛，但这从来都不止结症所在。”希尔维娅抿起嘴唇，露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微笑：“医生们都说，先天性痛觉缺失障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可以继续跳舞，上学，和喜欢的人谈恋爱，享受与平常人无异的人生。但是，怎么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如果一个人从来不曾感受黑暗，就无法珍爱阳光。我感受不到疼痛，所以无法理解恐惧，更加无法理解快乐。我无法理解那些甜蜜的，温暖的，让人欢欣雀跃的东西。它们离我很远，远到我不知道它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当我受伤的时候。”
“胺多酚。”迈克罗夫特明白了。
“没错。胺多酚，肾上激素——谁能不爱生物课呢。”希尔维娅同意道：“它们我觉得更像个人类。世界不再静若死水，不再将我隔离在外——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会我离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更近一点。”
希尔维娅眨了眨眼睛：“你能理解吗，迈克罗夫特？这份无趣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开的感觉。我拥有感情，但无法感受它们。”
迈克罗夫特当然懂——希尔维娅压根没有认真发问，毕竟他们是如此相似。只不过迈克罗夫特知道，他是天生冷漠，故而主动选择将自己隔离。而希尔维娅则缺乏感知情绪的‘感官’，连理解人群的机会都没有。
迈克罗夫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知道对方并没有期待他回答。
他们沉默地走完了最后那一段路程，迈克罗夫特弯下腰来，为女孩重新系上了她的围巾，遮住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希尔维娅理所当然的默许了这份亲密，然后若无其事的与他告别：“再见，迈克罗夫特。”
迈克罗夫特没有回答。他看站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开，走向她的宾利。
在那扇车门关上之前，他突然出声：“明天是周二，那家点心店的法式布丁半价。”
希尔维娅按在门上的手停下了动作。她微微侧过脸，浅色的眸子清澈透亮，盛满了从天上洒下的暮光：“这是一个邀请吗，福尔摩斯先生？”
迈克罗夫特勾起嘴角：“下午三点，你有时间吗，罗切斯特小姐？”
“——我想是的。”希尔维娅回答道，沉寂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又七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