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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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这个词对迈克罗夫特来说是个灾难，因为这意味着他必须和父亲进行无数钞男子汉之间的谈话’，和母亲在歌剧院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还得以钢铁般的意志吃掉晚饭后的那些能把人类牙齿酸到掉下来的黑莓派（“太多的糖分对身体不好，麦克”）。哦对了，还有夏洛克，当然还有夏洛克。好在他最近似乎交了一个新笔友，不怎么爱在家里倒腾了——上帝保佑他的弟弟，希望他能平安的活过今天。
所以，在迈克罗夫特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后悔没有给找一份暑期兼职。
第一天，他于下午两点二十分到达家中，微笑着拥抱了自己的父母，绊了夏洛克一脚，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餐，和父亲一起出去散步，然后陪母亲看了四十分钟的肥皂剧，于九点五十分准时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他被母亲甜蜜而不可抗拒的吻所唤醒，享受了英式早餐，被强迫与夏洛克关一起待了一个上午，然后郁郁寡欢的挽着母亲的胳膊走进了《妈妈咪呀》的片场。回来之后他与父亲一同散步，然后就以需要阅读《人性论》为理由而溜号了。
迈克罗夫特并不讨厌他的家人们，哪怕他们平庸又无趣。毕竟他们是珍贵的、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人。迈克罗夫特无法想象失去他们的人生。
他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厌倦。
这大概是天资为迈克罗夫特带来的唯一的不便之处：他永远都不可能理解身边的人，就像他们也永远无法理解他一样。他的仪态可以完美无缺，他的举止可以与常人无异，他可以用高傲来掩饰不屑，用聪慧来掩饰异常，用疏离来掩饰冷酷；他可以骗过身边的所有人，但是他永远都没法变得跟他们一样。
他也并不渴望变成他们那样，迈克罗夫特想，绝不。
他就像一块顽固的坚冰，永远都无法融化在另一个人类的眼睛里。
所以，在第三天，迈克罗夫特醒来后在床上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假装自己病了。
于是二十一岁的迈克罗夫特得到了一杯红茶，一块巧克力蛋糕，还有一个来自母亲的怜惜的吻，被迫穿上了三年前母亲为自己织的鲜绿色套头衫（它腰腹部那块儿为什么又缩紧了？），躺在床上享受了半天清净日子。
下午四点的时候，迈克罗夫特觉得心中一片平静，世界上仿佛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撼动他的东西了。于是他走下楼梯，决定去看看夏洛克是否还活着。
下一秒，他那自以为不可撼动的内心狠狠地晃荡了一下。
他的弟弟，十三岁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堪称乖巧的坐在客厅的茶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嘬着红茶。他的同学，希尔维娅·罗切斯特坐在夏洛克身边，落落大方，笑容甜美，像那种玻璃橱窗里的俄罗斯套娃。
“……是的，夫人，我母亲的庄园里拥有完备的实验设备和空间，并且离牛津也不远，夏洛克如果对牛津感兴趣的话，我还可以抽空带他四处转转。”希尔维娅端坐在差桌前，真挚地说着：“是的，夏洛克对光学理论的见解让我们非常惊讶……”
女孩那天穿着乳白色的高领毛衣和毛呢面料的长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铂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连衣服的毛边都不分毫不乱，活像一个从油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她手边甚至还摆着一顶小礼帽。
福尔摩斯家的女主人坐在茶桌的另一端，似乎已经被彻底迷倒了。
迈克罗夫特：……Excuse me？
“呀，麦克，你好些了吗？”不等迈克罗夫特缓过神来，福尔摩斯女士就以绝妙的直觉察觉到了大儿子的到来，并立刻他卷进了话题里：“快来，你认识希尔维娅吗？她说自己正在牛津研究课题——看看，她今年才十六岁呢！”
“日安，迈克罗夫特。”希尔维娅仰起脸，露出面具般完美的笑容，浅色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真没想到你与夏洛克竟然能是兄弟——是的夫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迈克罗夫特站在自家的楼梯口，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看上去到底有多么可笑：他的行李箱里一向有两套西装，可是今天他却偏偏穿着过于紧绷的鲜绿色毛衣（上面织满了甜甜圈与圣诞树的花纹）以及宽松的条纹睡裤，像一只巨大的圣诞树一样出现在了打扮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希尔维娅面前。
灾难，这对一个英国绅士来说简直是灾难。
顶着夏洛克讥讽的目光以及希尔维娅不动声色的打量，迈克罗夫特花了两秒钟考虑自己是否应该上楼换套行头。
这份冲动差点就赢了，但是强烈的危机感阻止了他。
“一面之缘……是的，一面之缘。”迈克罗夫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疏离的微笑了一下：“我甚至不知道罗切斯特小姐认识夏利。”他用余光瞥见夏洛克冲着自己比划了一张鬼脸，于是加了一句：“希望我年幼的弟弟没有给你添太多麻烦。”
夏洛克坐在希尔维娅身边，胳膊懒散的搭在桌子上，两只脚在椅子底下踢来踢去。他并不像讨厌普通人那样讨厌希尔维娅。
“怎么会呢——”希尔维娅开始祭出标准答案。
与此同时，信息从四面八方向迈克罗夫特涌来。希尔维娅具体说了什么，以及他的母亲之后开始说些什么，他没有留心去听。
迈克罗夫特一向克制，这种情况已经很久都没有发生在他熟悉的地方了。但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的领地受到了威胁。本能一般，他的大脑开始工作，企图捍卫他。
希尔维娅今天是坐车来的，车是真皮椅座。
母亲今晚会在做牛骨汤的时候忘记放盐。
夏洛克得意洋洋，得到了他想要的。
茶已经凉了二十分钟了。
太迟了。
“——来吧，罗切斯特小姐，容我送你到你的司机那儿去。”迈克罗夫特唐突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母亲，挥了挥手，任由福尔摩斯女士的抱怨像烟雾一样从面前飘了过去。他盯着茶桌上笑意盈盈的姑娘，下颚紧绷：“我想你已经达到了今天的目的，不是吗？”
“目的？麦克，注意你的言辞——”
“如果您能坚持把‘麦克’后面的音节发完我会很开心的，母亲。毕竟迈克罗夫特这个名字可是您亲自为我起的不是吗？”迈克罗夫特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一边打开了自家的大门，将‘开门送客’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门口迟疑了两秒，最后还是任命了。被骨子里的尊严驱使着，他从玄关的衣架上找出了希尔维娅的外套（酒红色长风衣，最贵的那件），帮助缓步走来的女孩穿上了它。
“谢谢你，麦克。”像是在打趣他管她叫‘罗切斯特小姐’的事实，希尔维娅用同样疏远的语气喊了他的昵称。然后她一边不紧不慢的整理衣领，一边礼数周全的向另外两位福尔摩斯道别：“感谢您的慷慨，夫人，我明天会来接夏洛克的——是的，早晨十点，再次谢谢您。”
红色很衬她的肤色，迈克罗夫特莫名其妙的想，忘了反驳对方亲昵的称呼。
他们并肩走了出去。
希尔维娅的车停在一段距离之外，于是他们一言不发的走了一会儿。
希尔维娅走路的姿态非常好看。像每一个常年练舞的姑娘一样，她体态轻盈，四肢纤细，每一步似乎都踏在节拍上，浅色的长发散发出光芒。她在阳光下无限接近半透明，像一块即将融化的焦糖泡沫。
“据我所知，夏洛克对光学理论一窍不通。” 迈克罗夫特微微错开目光，单刀直入。
“没错，这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但是福尔摩斯夫人似乎并不像你这么了解夏洛克的喜好。我想，他的个性并不像普通孩子那么容易捉摸。”
希尔维娅的态度太过坦然，让迈克罗夫特一时语塞。最后他只好干巴巴的说：“如果你打算伤害夏洛克，你会后悔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坚持说完了这句话，哪怕它听起来很像某部肥皂剧里的台词，哪怕这句话的语调比自己预想中的柔和。
他没想到希尔维娅会突然抿起嘴唇微笑，很愉快的样子：“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夏洛克是你的兄弟，也并没有过想要加害于他的想法。事实上，这次是我应他的邀请参与他所设计的一场实验。场地由我来出罢了。”
女孩仰起脸看向他，语气诚挚又放松：“我们是通过邮件结识的。与他通信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独特。见面之后才知道，他不仅独特，还很可爱呢——简直像小猫一样，随心所欲又无所畏惧。你会羡慕他吗，福尔摩斯？”
“如果你想表达的是‘他很愚蠢’的话，我表示赞同。有谁能做到完全不去羡慕头脑简单的人呢？” 迈克罗夫特不带感情的回答道：“但是，还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罗切斯特小姐。虽然我的弟弟天资浅薄，但他并不是任何人的宠物。”
夏洛克是自由的，他用眼睛告诉希尔维娅：曾经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然后迈克罗夫特停了下来：他们到了。
一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跑下来为希尔维娅打开车门，并且称呼她为‘小姐’。迈克罗夫特可算知道为什么希尔维娅会让司机在远处等她了——她的司机驾驶着一辆宾利。如果这辆车停在他们家门口，他的母亲会晕厥过去的。
希尔维娅没有急着钻进去。
“你珍视你的家人。”她站在敞开的车门前，语调笃定，而且看上去莫名的震惊：“并且……你爱你的弟弟。”
答案来的比迈克罗夫特所预想的要简单，它几乎脱口而出：“是的，我爱我的弟弟。”他说。
希尔维娅眨了眨眼睛，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迈克罗夫特终于意识到，她像一个第一次看到烤鸡腿的乞丐。她渴望这个，但是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的。
“爱是人性里最愚蠢的东西，我认为你没有错过任何不应该错过的，希尔维娅。”迈克罗夫特发自内心的说道，没有意识到他第一次叫了对方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谈论过这个话题。但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相似，连试探都免了。
希尔维娅用看着他，像发呆，又像沉思；空旷的眸子一点一点被不知名的东西溢满。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动摇了。
“很可惜，我错过的不光是爱。”但是女孩最终还是选择了摇头，随即悄无声息地钻进宾利的后座：“——明天见，迈克罗夫特。”
“明天见，希尔维娅。”他如此回答。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次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