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有序》余将行

5、出谷令

　　农历初三，上峨眉月。
　　每逢单日，大令史便在议事厅处理杂务。

　　春院随清明前往议事厅，半途却停住了。残月如钩，八月初秋又听子规夜啼。
　　春院仰头倾听，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清明静静候在前头，手提灯笼照亮春院侧脸，看不出悲喜。

　　突然，一阵凄惨的短鸣后，啼叫声戛然而止。春院和清明霍然回头，一个身影从山径前方慢慢走入灯光。
　　夏院摩挲着手指，不无得意地歪头笑看春院。清明微微侧头，余光看向春院。春院面沉如水，却并无动作，她提步继续前行。
　　两人一向意气相争，面对春院的反常，夏院不禁一愣。在两人擦身而过时，夏院若有似无地飘来一句：“此行保重。”
　　春院侧头看她，夏院却噙着笑脚步轻盈地下山去了。
　　春院压下心头疑惑，也不向清明询问，只加快了步伐。

　　大令使长身伏案，提笔挥毫的姿势可不像江湖中人，倒像知书达礼的世家子弟。
　　春院阻止了清明的通报，站在门框下，默默地等候。
　　几乎在清明转身而去的同时，大令使忽地抬头，寒星般的目光在面具下射向二人。
　　大令使冷声问道：“清明，为何不通报？”
　　清明立刻躬身低首：“属下知错。请大令使降罪。”
　　大令使冷锋扫向春院，却见春院亮着一双笑意的眼眸紧盯着自己。
　　大令使皱眉，挥手命清明退下。
　　春院步入书房，抱拳问候：“大令使。”
　　大令使放下笔，背靠着屏背椅，手指轻敲桌案，开门见山：“夏苑死奴之事，你还需替季夏完成一次外遣任务。”
　　春院联想到方才山径上与夏院的相遇，心下恍然，抱拳领命：“全听大令使吩咐。”
　　大令使点头，提笔继续写信，对春院简述任务：“夏语，明日你便赶往庆元府，护卫两个人，李丞相的两位公子李涣和李乾，此次他们受命平倭，你要护卫他们安全。”
　　春院面色突变，不可置信地高声质问：“李丞相？”
　　大令使顿住笔，再次皱眉，反问她：“有何问题？”
　　春院半垂眼帘，目藏杀意："你……你该知道夏侯希夷被李丞相害死，竟然还觉得我能好好护卫他的儿子？"
　　大令使冷笑：“夏语，你可要知道，因着这层关系，这些年府主一直都是让季夏接手这类任务。可你收留了夏侯轩，若要证明你与夏侯反叛一案并无瓜葛，此次任务你必须圆满完成。”
　　春院静默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极为愉悦残忍的笑：“大令使，你就不怕，我借此机会替夏侯希夷报仇？”
　　大令使抬眸与春院对视，双眼危险地微眯，嘲讽地给出选择：“你不想去也可行。或者你即刻献上夏侯轩的首级抵罪。”
　　“大令使，这是威胁。”
　　“只有弱者才给人威胁的机会。”
　　“看来我别无选择。如果我圆满完成任务，大令使是否能告诉我，你当年所知道的夏侯希夷之事？”
　　“夏语，你现在戴罪之身，还没有资格提要求。”大令使扔了笔，郑重警告她：“不要滥用府主的善意。”
　　春院无奈，只得上前接过令牌。大令使另一手递过一份信，嘱咐道：“这封信交给李涣。”

　　寂寂人定初，春院内一派安宁。

　　窗口中又隐约传来桂花酒香，十五从打坐入定中缓缓收神。
　　他皱皱眉，眼中闪过一瞬的悲伤，叹了口气，起身将窗户关实了。

　　他回身，想该熄灯早些休息，不然白日又是一场苦训，突然他瞪大双眼，惊异地发现一个娇俏女子不知何时坐在了房间角落。
　　她看十五终于发现了自己，温柔微笑道：“你过得可好？十五。”
　　这声十五唤的十五一激灵，全身紧绷地防备起来，他恭声喊到：“夏院。”
　　夏院听得十分满意，加深了笑意，语调也更为温柔：“你还记得我。”
　　十五一字一顿回她：“不敢忘。”
　　夏院抚了抚衣袖，闲话家常地说：“听说春院收你做徒弟，你日日勤修苦练，可算得偿所愿了？”
　　十五低首抱拳：“夏院何出此言，要是知道夏语在此，我是绝不可能逃出夏苑。”
　　夏院听他这么说，十分开心，她笑盈盈地说道：”后悔啦？可要再回我夏苑却不容易。夏语这个人可固执执拗得很“
　　十五内心深以为然，春院果然没有夏院那么惹人喜欢，想起曾经的年岁，不禁感慨：“多谢夏院。”
　　“谢我什么？”夏院好奇地看他，继而又恍然大悟了，“谢我放你走，谢我不追究？”
　　“……”
　　夏院仍旧看着十五，眼神渐渐有了些哀怨：“离开了我夏苑也好，不必受这死奴的苦，也不必跟着我学二流的武功。”
　　“夏院……”
　　“夏院说得不错。”关实了的窗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个女酒鬼抱着小酒坛斜坐在窗口，接过了十五的话头：“不知手下败将深夜不请自来，有什么说法？”
　　温婉的夏院对春院却不假颜色，目光仍是对着十五，她笑着说：“我也寻故人叙旧来了。”
　　“看来是我多虑，今夜你却并非为我而来。”
　　夏院不屑地横了她一眼，出口的话却是娇嗔：“你一个女酒鬼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连人都爽快地让你了，你以为我还会怎的？”
　　春院摩挲着小酒壶，觉得平日看着总是无端生厌的夏院，竟然有些可人，但她嘴下也不留情：“人可是自己逃到我春苑，何来你让？”
　　夏院一下被激怒，拍桌而起：“夏语，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十五毕竟未识情事，看着两个因他争吵的美人，却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头痛非常，他小声对春院解释道：“其实，夏院之前对我颇为照顾，成为死奴前她对我坦白是府主的命令不得不为。”
　　春院听闻这个倒是一愣，这实在出乎她意料，也令她觉得十分好笑：“呵，所以她陪你演了三年的苦肉计？”
　　夏院与她对看了眼，却不接话，游移不定的目光又飘向别处。
　　十五低头不语，斜觑着两位美人。
　　春院暧昧地看了十五一眼，拿起小酒壶向十五敬了一下，嘴角浮起十五看不懂的笑：“其实你才是有福气的那个人。”
　　这话十五都不及细思，却陡然生出了愧对春院的尴尬念头。
　　春院拎着小酒壶喝了口，跳下窗台，起身告辞，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夏院说：“既然你们交好，那我出谷的这段时间，十五就拜托你多照顾指点。”
　　话闭，她还颇为正式地对着夏院拱手抱拳。
　　不想春院如此洒脱，明明才经过一番口舌之争……夏院望着春院身影，一时之间愣了神。
　　十五迷惑地问道：“春院为何突然要出谷？”
　　夏院下意识地替春院遮掩：“此乃机密。”

　　最后的小酒壶装的是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喝完最后一滴酒，春院扔了酒壶，推开房门，一瞬间觉得有些飘飘忽，似乎到了解忧仙境。
　　摸到怀中的一硬物，春院又从缥缈逍遥的仙境回了神。
　　灯下端详，怀中硬物乃一玉牌，上书“天时令“三字，下面坠着的是明晃晃的金丝流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