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治愈系的笼包

6、第 6 章

　　“D区，就快了。”韩翀往枪里压入新的弹匣。
　　陆离靠着水泥柱，望着头顶的钢筋费劲地呼吸着。停车场里没有暖气，他的鼻子冻得通红，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用力闭起眼睛，压抑着喉咙里的呻吟。
　　“陆离，”韩翀把他拽过来，“保持清醒。”
　　陆离几乎是控制不住地蜷曲起身体，韩翀半搂半扶地带着他前进。
　　忽然，一辆凯宴从角落里冲出来，挡在两人跟前。
　　韩翀把陆离拉到身后，举起了枪。
　　车门打开，黑色西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同时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紧跟着站到了他身后。
　　白彦西锐利的视线先停在韩翀身上。保镖的枪立刻对准了韩翀。
　　“他不是问题。”陆离在后面轻声道。
　　白彦西挥挥手，保镖们背起手后退了一步。
　　白彦西看向陆离，微微欠身，语气和顺，“我来晚了，跟我走吧。”
　　陆离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却没有移动步子。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彦西。
　　白彦西嘴角那点微弱的笑意消失了。
　　他的手腕微微翻动。
　　韩翀对危险明锐的察觉力让他立刻偏转身体，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两声。相隔得如此接近，几乎叠合在了一起。
　　白彦西身体猛地向后一折，然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陆离手里枪的口上还在微微冒烟。
　　韩翀没来得及去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几发连射解决了紧接着开枪的两个保镖。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韩翀上前检查，白彦西胸口一片血花，他的眼睛还兀自睁着，早已没了呼吸。
　　“你杀了他。”
　　陆离站在他旁边，沙哑道，“不然死的就是你……”
　　他没来得及把这句话的尾音吐完，跌撞着跪倒在一旁，长长地痛吟了一声，他的手紧紧绞着衣角，越蜷越紧。
　　“它要出来……”陆离的声音已经有点变调，吐字都带着颤音，“帮我……”
　　韩翀沉默地走过来，大力地把陆离从地上拉起来，动作显得有些粗鲁。
　　凯宴横在那，此时也只能用它当做一个临时的掩体。
　　陆离背靠着车子不住地往下滑，他的手指抠在车身上，指尖发白。
　　韩翀摁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帮他褪下裤子。
　　羊水早就破了，陆离身下已经是一片狼藉。
　　“……你……看到它了么？”陆离张嘴急促地呼吸着。
　　韩翀简单清理了一下那里，看到孩子黑黝黝的头顶已经从产口露了出来。
　　“看到了。”韩翀蹲下来小心地用手指护住孩子头的周边，第一次觉得口里有点发干。
　　“呃……”随着宫缩再次发作，陆离无法抑制地腰背抵着车子抬起下身用力，他低声痛叫着，几分暴躁地用拳头捶打了一下身后的车子。
　　韩翀都能看出陆离露出的那片肚皮上的皮肤收缩的样子，有力的宫缩带来巨大痛楚的同时，也有效地把孩子往外推着。羊水淅沥地滴在地上，在寒冷的空气里甚至冒着热气，仿佛在带走陆离身体的温度。
　　孩子的脑袋旋转着慢慢露出更多，韩翀脑中各种画面杂乱地碰撞着发出混沌的声响，但韩翀的动作却反而十分的冷静。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用截然相反的沉默扮演着一个迎接生命者的角色。
　　这几乎是韩翀和陆离间最沉寂的时刻。不同于他们第一天认识后故意的疏远，而是更深层的，更冰冷的沉寂。
　　只剩下陆离低低的呻吟和喘息的声音，显得这过程中的痛楚更加清晰。
　　“……我换个姿势……”背靠车子的姿势让力竭的陆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坐到地上了。
　　韩翀帮他转了个身，这个姿势让他也能更好地观察孩子的情况。
　　陆离曲起一条腿，头埋进自己手臂间，另一只手绞转着腰间的衣服，仿佛耐心耗尽般嘤咛着躲闪着韩翀压在他后腰上的手。
　　“屏住力气，快了。”韩翀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把手伸到陆离腹上往下压了压。
　　陆离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绷紧着痛叫出声。
　　孩子的肩膀滑了出来，韩翀急忙去托，孩子几乎是滚落到他手里的。
　　韩翀胡乱地抹了抹孩子的口鼻，把哭出声的婴儿裹在自己的夹克里，然后抽出靴子里的军刀，处理了脐带。
　　“女孩。”韩翀马上把陆离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陆离软软地靠着韩翀的肩膀，怔怔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
　　韩翀目光沉沉地看他。
　　因为下一秒，韩翀给陆离的那只枪正抵在韩翀腰间。
　　“后退。”陆离的声音还是哑的，他黑发湿乱，一脸虚弱，但是握枪的那只手稳稳的没有一丝颤抖。
　　韩翀安静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声汽车解锁的短鸣，陆离拉开凯宴的车门迅速坐进了驾驶座，钥匙插入，汽车发动。
　　韩翀轻声道，“你视力好的根本不需要那副眼镜。”
　　陆离面色苍白如纸，闻言居然浅淡地笑了，他抬手摘掉了那副粗黑框眼镜，缓缓看向韩翀。
　　没了镜片的遮挡，那双眼睛漆黑而更显清明，同样更清晰地显露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绝对不会有的那种沧桑沉稳。这是一双不年轻的眼睛。
　　“你才是白彦西。”韩翀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喑哑得陌生。
　　陆离收起笑，不言不语地依旧看着韩翀。
　　韩翀没法自控地望进那双深黯的眼睛里。
　　白彦西上位前，谁也没见过他。
　　被陆离射杀的白彦西是个傀儡，是陆离面向公众的脸面，是勾结丁玉成的叛徒。
　　白彦西下车时，对着陆离，在自己面前掩饰的那种恭敬甚至讨好。
　　陆离在白彦西尸体旁的跪倒，暗中取走了车钥匙。
　　陆离高超老道的枪法，他开枪时对死亡习以为常的眼神。
　　陆离日常里有意无意的接近，发现了备用枪的存在。
　　陆离帮自己躲开子弹，得到了那把备用枪。
　　陆离故意在逃亡时说出孩子是程宇的，让自己无暇深入思考，事关程宇，自己一定会下意识保护陆离和孩子的安全。
　　孩子是程宇的。
　　程宇潜伏这么久，近年来对白彦西的抓捕工作却渐渐止步不前。
　　那次火并规模极大，程宇却没有第一时间给我方发来消息。
　　一条又一条，那些信息具象成一个个长短不一顺序杂乱的句子，不停滚动在韩翀脑子里。
　　但是表述的事实是如此的清晰。
　　随着耳机里队长的声音传来而戛然而止。
　　“增援到了，报告你们停车场具体位置。”
　　远远的，警笛声飘了过来。
　　韩翀脑中空白了一瞬。
　　接着闪进来的，是陆离那晚靠在他怀里转头看他的样子。他镜片上温暖的光晕，他那双笑意浮沉的晶亮眼眸。
　　他不由自主地冲着车子跨了一步。
　　陆离直直地望着他，眼里没有笑意，就如同那晚后一刻韩翀转开视线的时候，安静而幽深。
　　韩翀手指伸进耳朵里取出内置耳机，扔到了地上。
　　陆离眼里才猛然有了波动，他毫无预兆地从车里探出身子，用力抓住韩翀胸口的衣服把他扯过来，然后重重地贴了他的唇。
　　韩翀怀里的婴儿这时再次受惊地嚎啕大哭起来。
　　韩翀看见陆离下移的视线和微红的眼角。
　　紧接着，韩翀就被再次用力地推了出去，他后退了一步，凯宴轰鸣着甩尾而去。

　　警车蜂拥而入，高大英挺的男人只穿着一件T恤，身上星点血污，站在尸体之间，轻轻晃动臂弯里的婴儿。

　　此后过了很久，韩翀偶尔会突然想起，那个他认为肤浅而轻佻的年轻男生，表情认真地说，“我不叫目标，我叫陆离。”
　　陆离。
　　或许他起这个名字，就像一声无可奈何的自嘲。
　　父母，亲信，爱人，骨肉，陆续离去。
　　那自己，是算什么？
　　韩翀就会摸着自己的嘴唇摇摇头，仿佛就此能把那个影子从脑海中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