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类卿》蓝乐萦

3、老槐树

　　满月酒席总共安排了两拨，李家老小一直忙到下午三点，这场招待才算基本结束。

　　望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婉儿有些不解地对大志说：

　　“真搞不懂爸妈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说说看，这满月酒在城里办了多好，又省事又省心！干嘛非得大老远地跑回老家办，折腾人不说，还把家里搞得乱糟糟的。”

　　方才喝了不少酒的大志听了这话，也附和道：

　　“就是，一开始我都在城里订好酒店了，结果爸妈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回老家办。看看这一地的垃圾，要不是我提前从城里预约了几个保洁大妈，这恐怕得打扫到后半夜了！”

　　“老人嘛，总是念旧，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再说这乡里乡亲的，谁家有什么喜事，也都想在一起热闹热闹。”

　　一旁的云鹏似乎很认可老人们的想法，接着说道：

　　“其实我挺理解叔叔阿姨的做法。就像我，虽然在外漂泊了10年，城里也买了房子，但一提起回家，首先想到的还是这个小村子。”

　　“那是因为叔叔和婶婶还在老家住着呢！”

　　大志大笑道：

　　“你小子还没结婚，所以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我嘛，就不一样了，哥哥我现在有老婆孩子，婉儿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婉儿，你说对不对？”

　　说完，他低下头冷不防地往婉儿脸上亲了一口。婉儿有点害羞，想把他推开，却又推不动，只好嗔怪道：

　　“就你嘴甜，幸好妈这会儿不在身边，不然又要骂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喽！”

　　“唉，今天的‘狗粮’吃得太多了，我得出去转一转，消化一下。”

　　云鹏看着眼前腻歪的两人，有点不太适应。

　　“别呀，你明天就要走了。咱俩话还没说上几句呢？”

　　大志拦住他，忽然一拍脑袋，说：

　　“要不，咱们去村头那个大槐树那儿玩会儿吧。好久没回村了，也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

　　“你行吗？刚才你可是喝了不少酒，别待会儿还没走到地方你就倒地不起了。”

　　云鹏犹豫道：

　　“还是算了吧！”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你看看我，话也会说，路也能走，一点都没醉，真的！”

　　大志大张着手臂原地转了两圈，又用力地蹦了两下，笑道：

　　“你们看，没事吧？”

　　云鹏想了一下，点点头说：

　　“好吧，去转转也行！算起来，我也好多年没去看她了……”

　　“我也要去。”

　　一旁的婉儿插嘴道：

　　“正好小宝这会儿睡了，我这个24小时不能离职的全职保姆也要申请出去透透气！”

　　说完，不等两人答言，她就冲屋里喊道：

　　“妈，我们仨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有事情打电话啊！”

　　大志本想留她在家里，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婉儿就已经跑出了门外。

　　还没到村头，远远地婉儿就看到一棵特别大的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城市里很少见到这样粗壮的老树。于是她兴奋地冲大槐树跑了过去。

　　“呀！这树可真大！”

　　跑到跟前后，婉儿饶有兴致地围着大树转起了圈圈，又张开手臂试了试，发现居然连这棵树的一半都抱不住。她想：假如世上真有树精的话，那这一棵老槐树少说也得有几百年道行了。

　　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树身上的纹路，痒痒地，很好玩。忽然，几个模糊的印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刀刻的印记明显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婉儿看了半天，只隐隐约约辨认出了一个大字。剩下的几个字，笔画都被树皮撑得七零八落，仿佛被时间肢解了身体，再无法重现原来的样子。

　　就在这时，大志和云鹏两人也走了过来。见状，婉儿忙把自己的新发现指给两人看，问道：

　　“你们看，这是什么？我刚才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上面刻的是啥字？”

　　大志扫了一眼，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地回道：

　　“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哪个小孩子没事干，瞎刻着玩的。”

　　“你就帮我看看嘛！我就想知道上边是什么字！”

　　婉儿央求道。

　　“不看！”

　　大志回绝的话语简单干脆，脸上的表情也冷冷的。和之前比，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婉儿见他如此反常的表现，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老公如此生气。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云鹏忽然开口了。

　　“我没有！”

　　大志立马矢口否认。

　　“既然没有，为什么不敢说？”

　　“我不是不敢！”

　　大志有点心虚，有点紧张，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

　　“我——我只是不——不想再提起她！”

　　“那你就不该提议让大家来这里。”

　　云鹏也变得严肃起来，质问道：

　　“你不是不知道，这里，代表着什么！”

　　大志嘴巴张了几张，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婉儿在旁边看得心急，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还有——这树上刻得到底是什么字啊？”

　　“你真得想知道吗？”

　　云鹏扭过头认真地看着婉儿。

　　“当然了！云鹏，你快告诉我！”

　　婉儿下意识地说道。

　　“不许说！”

　　几乎就在同时，大志脱口而出这三个字。他直直地盯着云鹏，口气忽然软了下来：

　　“云鹏，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提她了，好吗？”

　　云鹏叹了口气，说：

　　“大志，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走不出来。”

　　说完，他看了婉儿一眼，接着说：

　　“这样的话，对婉儿也不公平。”

　　“你他妈懂什么？”

　　大志忽然激动起来：

　　“赵云鹏你不要整天就只会充好人！我告诉你，我娶她不是因为她和张雅丽长得像！”

　　说刚一出口，大志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一旁的婉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就要回家。只是，此刻这脚却像是灌了铅似地，沉甸甸。她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咣唧”一下，掉在地上摔碎了。

　　望着婉儿远去的背影，一脸悲伤的大志瘫倒在老槐树下，小声地喃喃着：

　　“婉儿，对不起……”

　　农村的夏夜，没有霓虹灯，没有车水马龙。安静得能听见蛐蛐们在洞穴中欢快地歌唱。

　　大志因为醉酒的缘故，早已进入梦乡。而住在隔壁屋的婉儿此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旁的小宝刚吃饱了奶，这会儿闭着眼睛甜甜地睡了，一只白胖的小手却还紧紧地攥着婉儿的衣服，不肯撒开。

　　望着漆黑如墨的房间，婉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上午搭在屋顶的衣服还没收。她叹了一口气，轻轻把衣角从儿子的手心里抽出来，然后从床上坐起，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老宅久不住人，院里的灯泡坏了也没人去修，婉儿懒得回屋再拿手机，索性借着月光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往屋顶爬去。

　　奇怪！这大晚上的，谁会在屋顶吹笛子呢？

　　婉儿心想：难道……是他吗？

　　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似乎有笛声传来。这会儿，站在楼梯的台阶上，婉儿竟觉得那笛声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发动人。

　　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却听不出这是个什么曲子。只觉得曲调悲凉，如泣如诉。

　　婉儿听得正入迷，笛声忽然停了。

　　“要听就光明正大地听，躲在那里做什么？”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地男声从屋顶传来，婉儿吓了一跳。

　　“谁躲了？我才没有！”

　　婉儿抬脚又上了几层台阶，这才发现吹笛人就站在隔壁邻居院儿的屋顶上。两家人的房屋中间儿只隔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距离这么近，难怪那笛声能听得如此清楚。

　　婉儿站在屋顶上，望着对面那个男人，月光下，他的面庞看不太清晰，但高大的身形和极具辨识度的嗓音还是让她一下子就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我只是怕打扰到你，云鹏。”

　　婉儿望着那人，淡淡地说。

　　云鹏没有说话。婉儿继续问道：

　　“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好听吗？”

　　云鹏反问道。

　　“嗯，好听。”

　　婉儿仍不死心地追问道：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好听就行，干嘛一定要追根究底？”

　　云鹏似有所指道：

　　“就像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答案，反而更好一点。”

　　“你是指下午的事情吧？”

　　婉儿冷笑道：

　　“也许我该谢谢你，让我不再像傻子一样，一直蒙在鼓里。”

　　“不——婉儿。今天下午我也有些冲动……”

　　云鹏叹了口气，说：

　　“虽然我并无恶意，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伤害了你，伤害了大志，也伤害了你们的婚姻。”

　　“你不用自责。”

　　婉儿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怅然若失地说：

　　“如果有一天我和大志分开了，那也一定不是因为你，而是我们原本的感情就出了问题。”

　　说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

　　“其实我很好奇，那个张雅丽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吗？”

　　云鹏问。

　　“嗯！”

　　婉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吧，和你说说也好，或许你可以帮大志走出过去的阴影。”

　　云鹏说完，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定，又突然加速向前跑去，紧接着一个大跨步就从对面屋顶飞到了婉儿跟前。

　　婉儿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吓，腿一软差点跌倒。云鹏见状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却又用力过猛，使得婉儿的脑门‘咚’地一下磕在了他那结实的胸脯上。

　　结婚后，除了大志，婉儿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他身上没有难闻的烟草味，只有一股男性特有的雄性气息。婉儿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烫，心脏也跳得飞快，站直身子后，她赶紧把云鹏推开，后退一步，故作轻松地说：

　　“你小子还挺厉害的啊，这么远都能跳过来！”

　　“小意思，以前我和大志经常跳着玩。”

　　云鹏嘴里应和着，心里却突然有些慌乱。大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女人这样亲近。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闻起来让人意乱情迷。而且不知怎地，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白天在卧室里无意间看到的那一抹雪白，顿时身体也变得燥热起来。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跳过来的目地。

　　“你愣着干什么呢。”

　　婉儿率先打破了这尴尬场面，问：

　　“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

　　云鹏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纠正道：

　　“准确地说，应该是秘密，一个属于我和大志两个人的秘密。既然是秘密，那么别人就不需要知道。不过你可以例外……这也是我跳过来的目地。”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

　　“十年了，它在我心里已经藏了太久了……大志应该和你说过，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不过他没告诉你，我们俩还有一个‘妹妹’。”

　　“妹妹？不会是张雅丽吧？”

　　婉儿有些意外。

　　“是的。”

　　云鹏接着说道：

　　“我和大志是这个村里土生土长的孩子，而张雅丽是她妈妈改嫁时带过来的小孩儿。可能因为张雅丽小时候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村子里其它小孩儿都喜欢欺负她。”

　　“欺负？怎么欺负？”

　　婉儿有些好奇。

　　“小孩子们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冲她扔石子，吐口水之类。”

　　云鹏淡淡地说。

　　“那你们呢？”

　　婉儿问：

　　“你们有没有欺负过她？”

　　“没有！”

　　云鹏回答得很肯定。

　　“不但没有，后来我们还成了她的‘保护神’。”

　　“哦，那你们倒是挺好心。”

　　“倒不是因为好心。”

　　云鹏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

　　“主要是因为大志喜欢她……”

　　“哦。”

　　婉儿突然有点难过，但还是追问道：

　　“那后来呢？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大志他俩没有在一起？”

　　“那是因为……”

　　云鹏刚准备说下去。忽然院子里的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婉儿！婉儿！你在哪儿呢？”

　　婉儿听到婆婆焦急地叫自己名字，赶紧应声道：

　　“妈，我在这儿呢，收衣服！”

　　“这都几点了，还收衣服？孩子饿了！你快下来喂奶！”

　　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的情绪。

　　婉儿一听小宝醒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晾衣杆上的衣服胡乱一收，就抬脚下了楼梯。

　　“下次吧，下次你再接着给我讲。现在我得赶紧回屋了。”

　　婉儿头也不回地说。

　　“好。天太黑，你走慢一点。”

　　云鹏望着眼前这个匆忙下楼的女人，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