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类卿》蓝乐萦

2、初次见面

　　农历六月初九，李氏长孙李泽天的满月宴如期举办。这一日，李府老宅内外，热闹非凡。

　　一个红衣女子立在房顶，身形圆润，神情忧伤。

　　“婉儿，你咋又跑屋顶来了！”

　　婉儿妈满头大汗地从楼梯口小跑过来，食指轻点女儿额头，责怪道：

　　“都当妈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婆婆嘴直心眼儿不坏！别跟她一般见识！再说了，一屋子的客人，你甩个脸子出来像什么话！快跟我下去！小宝刚才饿得直哭，赶紧奶孩子去！”

　　“吃吃吃！整天吃不够！”

　　苏婉儿小声嘟嚷道：

　　“我不刚喂过他吗？咋又饿了！”

　　“你懂什么！”

　　婉儿妈一把拉过女儿的手，笑着说：

　　“月子娃娃胃口小，撒泡尿的工夫肚子就空了。要多吃多拉，才能长得白白胖胖！乖囡囡，你也得多吃肉多喝汤，这样奶水才有营养，宝宝也长得好！可不许减肥不吃饭，晓得不？对了……”

　　婉儿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扭头凑到婉儿耳边小声问：

　　“月子里大志你俩没往一块儿去吧？妈给你说啊，这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们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妈——您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说了快八百遍了都……”

　　听见妈妈提起这种隐秘之事，婉儿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打断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你不用一遍遍地交待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

　　“好好好！妈妈不说了。”

　　婉儿妈重新挽起女儿的手，笑道：

　　“走，咱们给小宝喂奶去——”

　　两人刚下楼梯，就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婴儿啼哭声从一楼卧室传来。慌得婉儿妈赶紧一路小跑连拉带扯地把婉儿给拽到了屋里。

　　“婉儿，你可算回来了。”

　　婆婆一脸焦急地把小孙子塞到婉儿怀里，道：

　　“孩子饿了，你赶紧喂喂他！”

　　婉儿没吭声，面无表情地接过宝宝，挨着婉儿妈在一旁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说也奇怪，刚才还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婴儿一到她怀里，瞬间安静下来。两颗杏核样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婉儿的脸看了几秒钟，然后小脑袋不停地往她怀里拱，小嘴一张一合地在衣服上蹭来蹭去，却始终没吸到奶水，张嘴又要大哭。

　　见状，婉儿赶紧撩起衣服，一把塞进宝宝嘴里。

　　“嫂子，你儿媳妇这奶真暄，怪不得把孙儿养得白白胖胖……”

　　屋里一个老婆子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冲婆婆嚷道：

　　“吃了不少好东西吧！”

　　“那可不，月子里吃了七八只老公鸡呢！”

　　婆婆颇有些神气起来：

　　“要搁咱们生孩子那会儿，别说喝鸡汤，连吃个鸡蛋都难！”

　　“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有福啊！哪像我，一辈子生了四个娃，别说鸡汤，连根鸡毛也没见过过！”

　　老婆子回忆起了自己的悲惨往事，叹气道：

　　“那时候家里条件差，没满月他爹就出门做工。我又死了婆婆，只能自个儿照顾自个儿。月子里奶水少，一到半夜娃娃就饿得直哭，可我也没有法子啊，只能抱着孩子两个人一起哭。唉！有时候想想以前那日子，也不知道是咋熬过来的！”

　　说着说着眼泪竟掉了下来。

　　婆婆脸色有点不悦，说：

　　“栓他娘，今天我孙子满月，就甭翻你那老黄历啦！”

　　另一个年轻点的婆娘见状，岔开话题道：

　　“婶子，孩子取名了吗？”

　　“早就取过啦！”

　　一提到孙子，婆婆又欢喜起来，眉眼里都是笑容，道：

　　“叫李……李什么天来着……你看看！这到嘴边儿的话……我咋就是想不起来呢！”

　　“泽天，李泽天！”

　　见婆婆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自己，婉儿只得扯出一丝假笑，向众人解释道：

　　“名字是他爸取的，意思是泽被天下！”

　　“咦！不赖不赖！一听就是男娃子，大气的咧！”

　　屋内一婆娘奉承道：

　　“爸妈都是文化人儿，取得名字差不了！”

　　众女眷你一言我一句地扯着总也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婉儿心里却烦透了。

　　今天是她婚后第二次回李家老宅，上一次还是一年前结婚认祖时回来呆了半天。婉儿从小生于城市，长于城市，对农村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又陌生。刚回来时，村里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还让她觉得好玩，可时间久了，她们每个人那毫不掩饰、上下打量的目光却总让她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正好这会儿宝宝吃着奶眼睛半睁半闭地昏昏欲睡，婉儿灵机一动，立马找借口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哄孩子睡觉，起身出门径直去了隔壁。

　　那里是婉儿老公小时候的卧室，里面还放着不少他儿时最爱的“宝贝”，平时没老公允许谁都不让进，今天也不例外。

　　婉儿怀里抱着吃奶的娃把隔壁的门轻轻踢开，抬脚刚准备进去，一抬眼，忽然撞上了一个同样惊讶的目光。

　　“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婉儿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

　　那男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绯红，但他很快就转过头去，不紧不慢道：

　　“我是大志的朋友。”

　　婉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方才还轻轻吸奶的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了口，张着嘴巴睡得正香。

　　半个胸脯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见状，她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连忙低头整理好衣服，转身就要出去，却与身后一人差点撞个满怀。

　　“婉儿，你怎么也在这儿？”

　　大志一把扶住快要摔到的婉儿，笑道：

　　“哟，脸咋这么红，跟猴屁股似地！”

　　婉儿没好气道：

　　“会不会好好说话！没看见儿子睡着了？本想着你屋里安静，让儿子在这儿好好睡一觉，结果——打扰你招待客人了！”

　　“客人？什么客人？”

　　大志不解地挠着头，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笑道：

　　“哦，你说云鹏啊——嘿！他是我好哥们儿，跟他用不着这么客气！”

　　原来他就是云鹏。婉儿愣住了。

　　云鹏，那个曾经在老公口中提过无数次的男人居然就是他。婉儿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会和他认识，只是却没想到会是以如此尴尬的方式。

　　“都傻站着干嘛呢？坐下聊吧！”

　　大志若有所思地望向两人道：

　　“你们俩还是头一次见面呢！一个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嘿嘿，其实早应该介绍你们俩认识一下了，只可惜你小子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次要不是我儿子出生要办酒席，你这臭小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见老子一面呢！”

　　“瞧你这话说的。”

　　云鹏哈哈一笑，道：

　　“我这不是情况特殊吗？部队又不是家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这次你准备呆几天？”

　　“明天上午就走。”

　　“这么赶？”

　　听了这话，大志一脸失望，道：

　　“还以为这次你会多休息几天，咱们好好聚一聚呢。”

　　“下次吧。”

　　云鹏拍拍大志的肩膀，安慰道：

　　“我也不会在部队上呆一辈子，早晚要回来。好男儿志在四方，到时候，咱哥俩一起干大事！”

　　“好！说话算数，不许反悔！”

　　大志重新又高兴起来，他忽然想起手里的饮料，起紧递给云鹏，说：

　　“给，你最爱的绿茶。我刚买的。”

　　云鹏愣了一下，摆摆手，笑说：

　　“算了，我早就戒饮料了，还是喝矿泉水吧。”

　　说完，想了一下，又补充道：

　　“那玩意儿对身体没啥好处，你以后也少喝点。”

　　大志听了只好从袋子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

　　“我算是服了你了，烟戒了也就算了，饮料也不喝。这眼看着都快30了吧，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听婶子说，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说，你小子以后是不是准备把头发给剃了，出家当和尚去呢？”

　　云鹏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老公，他不喝我喝。”

　　婉儿把睡熟的宝宝放到床上后，走到大志面前，夺过饮料道：

　　“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还没喝上，真是渴坏了。还有，老公你也太偏心了吧，好朋友来了，就知道买饮料，我这个老婆呢，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大志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哪有，那不是因为你哺乳期吗？我怕喝了对宝宝不好。乖，听话，咱不喝饮料，刚才云鹏不也说了，饮料喝多了不好。你渴了是吧，我这就去给你倒热水！”

　　“我偏不！我就要喝！”

　　婉儿突然有点生气，耍起小性子道：

　　“一个个地嘴里就只念叨着宝宝、宝宝的，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看不到吗？闷了一个月，我都快憋死了。整天躺在床上就像一个喂奶的机器，还这不能吃那不能喝的，无聊透顶了。再说，这都出月子了，连口饮料都不让喝，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

　　说完，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就灌进肚里半瓶子水。

　　大志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小心陪笑道：

　　“别生气，别生气，我主要也是想着你刚出月子，饮食各方面还是要慢慢恢复正常，别到时候把胃给搞坏了！”

　　“要你管！”

　　婉儿没好气道：

　　“一瓶饮料而已，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无意间一扭头，忽然发现云鹏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便问：

　　“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云鹏见婉儿把战火引了过来，忙道：

　　“嫂子，你别误会，我是羡慕大志你们两个夫妻恩爱。”

　　“嫂子？”

　　婉儿有点不满，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我有那么老吗？”

　　大志伸手把婉儿搂在怀里，笑着解释道：

　　“婉儿，你不知道，云鹏比我小一岁，按辈分，他确实应该叫你嫂子。”

　　“哦……那好吧。”

　　云鹏见婉儿仍是闷闷不乐，便说：

　　“你如果不喜欢，我也可以换个称呼。其实咱们都是同龄人，又是朋友，也不用纠结什么辈分不辈分的。就叫你名字如何？婉儿。”

　　他的语气很真诚，注视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善意地询问。婉儿忽然想起刚进门时的场景，脸又一下子飞红了。忙拿着饮料走到一边，说：

　　“随便啦。你和大志是好朋友，那我们就也是朋友了。朋友嘛，不用那么客气，怎么叫都行。”

　　云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转身来到书柜旁，拿起一个玩具车冲大志笑道：

　　“收藏家，这‘破玩意儿’你还留着呢？”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破玩意儿啊？”

　　大志不高兴道：

　　“这可是咱俩人生中拥有的第一辆车，我当然得留着了。我还记得这是用咱们一起捡破烂换的钱买的，只可惜丢了两个轮子，不然装上电池，将来还可以传给我儿子，我孙子，继续玩……”

　　“你可真会过日子，就知道让儿子玩你那些破烂儿！”

　　婉儿调侃道：

　　“平常买烟买酒的也没见你少花钱啊，怎么到了儿子这儿就这么抠门？”

　　大志哈哈一笑，冲婉儿挤眼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到时候，我不给儿子买玩具，那是等着让他干爹买呢！”

　　“干爹？”

　　“对，你还不知道呢。我和云鹏以前说过，将来不管谁结婚生子了，都要做对方孩子的干爹。是吧？云鹏？”

　　云鹏笑笑，点了点头。

　　婉儿撇了撇嘴，故作生气状，道：

　　“哎哟，我算是知道了。敢情我怀胎十月，一点儿好处没捞着，倒是给别人生了个儿子……”

　　大志正准备再说，忽然房门“咣当”一声被人给踢开了。紧接着一个皮肤黝黑地小胖子从屋外蹿了进来，冲他们嚷道：

　　“大志哥，原来你在这儿啊！让我好找！院里要开桌了，我大伯让你出去招呼客人！”

　　“好好好，我这就过去。”

　　听到这话，小胖子转身又蹿了出去。

　　大志转身对婉儿说：

　　“你也饿了吧，走，咱们吃饭去！”

　　婉儿摇摇头，指了指床上被吵醒的小宝宝，无奈道：

　　“你们先去吧，我得照顾小宝。”

　　大志心疼地捏了捏婉儿的脸蛋，温柔道：

　　“辛苦你了，老婆。可是你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啊！”

　　“外面人多，婉儿抱着孩子也不方便。”

　　云鹏忽然开了口，笑着对大志说：

　　“她喜欢吃什么，呆会儿你送进来不就行了。”

　　说完，他冲婉儿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