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祸害进家 ...
-
“澄儿你不要怪任何人，在这个世界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但要记住无论用尽什么手段都要活下去，哪怕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五岁的季澄被说着这番话的自己的亲生姐姐丢弃在码头。
懵懵懂懂的小孩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四处兜转，衣食无依，冷寒不知，直至某一天被那个清瘦美丽的女人收养。
但那女人并不是良家人。她是那末代皇朝抛下的人，辗转被卖，被迫在烟柳之地生存。
季澄对于那个女人的印象也不是很多，毕竟相处不到两年那女人便早早丢命，死于一场女人无端的勾心斗角中。
时不时听闻谁又被谁妒忌而屡遭陷害，谁又被哪个大人物包养。要在这种环境中保存自身，所需的不止一副能迷惑人的脸，还要一颗玲珑心。收养季澄的那个女人不算那有着玲珑心的人。所以注定她最终痴心错付，注定她只能看着季澄被管事的强制卖身，注定看到她试图保护的孩子在苦海挣扎——她算是在这秦楼中不认命的那人，在这一方世界注定不得长久。
但季澄却也始终无法忘记自己生命中出现的这个女人。她完全把季澄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疼爱，起码在那动荡时期季澄跟着她也能每天吃饱穿暖。在不接客的白日里，那个女人还会教季澄学一些字，念一些书。她教了季澄很好的教养，就如同那些世家子弟那般。若不是因之后的那一些龌龊事丢了性命，说不一定女人能把季澄教的很好。当然，对于现如今的季澄来讲，女人教的那些依旧能唬得那些虚伪的恩客们团团转，此且略去不提。
自女人死后，尚只有七岁的季澄在秦楼的身份被重新定义。
在一群以色事人的人里，一个六岁的不谙世事的小孩能做什么！
于是，主事的嫌弃他吃白饭每日只供应一餐，而那些美丽的男男女女对他更是视而不见。谁都一副任其死活的面目。
后来季澄好不容易有机会去学了唱戏，那本是清高的戏子见他着实可怜才时不时供给他吃食。也是如此，季澄才能得以长大。
人们常说戏子无情，婊子无心。那季澄便是既无情又无心了——学的是魅惑人心的青衣，用那楚楚可怜的悲情来吸引恩客，用旁人的故事装点自己。动的是别人的情义，赚的是自己的金银。
秦楼里生活的毕竟不是纯良人，又有着收养自己那个女人的教训，即便季澄有一副温润纯良的面孔，他也不是那自持清高的人。
跟着戏子他学会了一颦一笑如何勾人，在妓子堆里他习惯了如何利用自身优势为自己获利。可以说季澄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卖笑人。
但每夜梦回，每次沉思，每次巧笑盈盈卧在他人怀，季澄总是能回想起季玥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真是刻骨铭心。
真真刻骨铭心！
只要一想起，那一颗似已麻木的心就会阵阵抽痛。
——姐姐，你当初说出那一番话，可是也会如我这般心痛难熬？可曾会如我这般迷惘失措浑浑噩噩？可有一瞬不忍对被抛下的我说出这番无情的话语？
季澄得不到答案。
儿时的记忆本就不甚清明，现如今怕是季玥与他面对面站着，季澄也认不出她分毫！
季澄得不到答案，只得苦笑。
看着秦楼里穿梭着的众人，听着传入耳里的声声乐响，季澄除了苦笑又能再做什么？
“真是对不住美人，让佳人久候了。”
听到突兀传入耳中的声音，季澄侧头看向来人，目光带喜带嗔，丝毫没有一丝方才独自凭栏时的烦愁苦闷。
“总算是来了，”季澄缓缓起身，“还道你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来人轻笑一声，缓缓上前，伸手握住季澄的手。
“为了佳人，自是当舍弃其他。”抬起那纤纤玉手，薄唇轻点在上，不带感情却又全是多情。
“哦？”季澄将手抽出，抚上那人的脸，“想不到许二少爷对澄儿这么优待，肯不惜冒着与大少爷碰面的风险来此见澄儿。”
“是如此，你当如何回报？”许二少爷一手捉住覆在脸上的手，另一只手搂住季澄那纤细的腰，目光灼灼、嘴角带笑地盯着季澄。
那双眼睛真是不错。季澄每次看着这双眼总会这么想。就像鹰一般桀骜，藐视芸芸众生，让人不得不心漏半拍，甘愿臣服。
然这双眼从来没有倒映出季澄的影子。季澄也知道便是自己的身份就不配让那双眼落在自己身上。
但相比那些被迷得昏头转向的恩客，季澄还是比较喜欢和这种人相处——至少，在这种目光下，双方的身份地位是十分确定的。彼此不越矩，两个人都头脑清醒，不会被言语迷惑，不会被情感熏染。这便是最不需要伪装的相处方式。
所谓红尘，不过是虚情假意。
这么想来，季澄面上绽笑，抬头将唇送向许世卿的脸，旋即又分离。
“二少爷，今儿要澄儿给您唱什么？”抬起未被握住的手勾上许仕卿的脖子，季澄笑着与他对视。
“先不提曲儿，去澄儿的越人居唱可好？”
季澄点点头，“二少爷且随澄儿这边走。”
季澄不是那些女人，自然也没像那些状似无骨的女子般攀附在恩客身上，他双手握住许仕卿的手，一步一回头地拉着往前走。二人半推半就地往通往一楼的楼梯走去。
按理说这不算小的秦楼季澄是再熟悉不过了，就算闭着眼也是不会迷路的。
这也只是理想情况。于是，季澄就在不是理想的情况下撞到了不知谁放到楼梯口附近的靠椅，为保持平衡，季澄只得跌坐下来，连带着将正拉着的人一并坐上摇晃不止的靠椅。
季澄仰坐着，许仕卿则是因一手被抓住、另一只手堪堪撑在椅子把手而半伏在季澄身上。
这副模样，任谁见了怕都会想当然的认为这二人正在亲热。
所以当主事战战兢兢地将黑脸的大少爷引上楼看到这场面时，他只觉自己玩完了。他真恨不得立马将那小骚货给宰了。
急欲上前将那碍人眼的的小狐狸精给拉开，主事两步上前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拉住，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在这种场合他这小小主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得主的，于是只得默默退到一边，做一个能走路的木头人。
待小厮拉着主事退到一旁垂头而立，许大少爷才将视线扫向还未反应过来的交叠在一起的二人。他眉头皱得几乎拧在一起，好像眼前看到的是世界上最污浊的事物。
“二弟真是好雅兴。”
冰冷的几近冻人的声音陡然从侧后方响起。季澄从跌倒后的愣神状态回神，抬头看向发声处，只是奈何自己仰躺着，看不清来者。
许仕卿则是从跌倒后便一直不悦，待这会看到来人后顿了一霎，旋即笑容漫上脸，一扫之前的神色。
“啊，缘是大哥啊，小弟有失远迎，”许仕卿又低头看看他现在与季澄交缠的姿势，复又抬头对许仕梁道，“让大哥见笑了。”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却仿佛没看到许仕梁的神态般根本没有想从季澄身上下去的意思。
季澄在这秦楼长大，又怎不知此时他与许仕卿这般姿势大是不妥。他的手改抓住许仕卿为轻推，许仕卿顺势便从躺椅站起，季澄也随之爬起来站定在许仕卿跟前。
“刚刚是季澄失礼了，澄儿也不知谁在此处放了这躺椅，一时不察，竟害二少爷跌倒了，还望二少爷大人大量，原谅季澄。”
此话说得倒是丝毫不见刚才二人独处时的调笑，每一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毫不马虎，连对自己的称呼都换成更正经的。再看季澄说话时的模样，微微颔首，双手微拱，俨然一副坦荡荡的神形。
许仕卿侧耳听完此话，脸上笑得更坦诚。伸手抬了抬季澄交叠的手。
“不妨事。谁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二人均是一副坦然君子样，一来一往之间发乎情止乎礼。如此这样倒是暗示在场几人，若是还误会刚才他二人的事便是他人瞎想了。
主事在一旁听着，虽不能做声，但心里不免哼声，倒是小看了这狐媚子！
许仕梁当然不知主事心中所想。听完自家二弟与那人这会唱的这出，眉头却仍是丝毫未平。
他扫了一眼站在自家二弟身旁看似恭敬纯良的少年，深知养在此处的人绝不会如他嘴上说的那样高节，但看着那清秀白净的面容却是又无论如何和那印象中勾人的妓子匹配上。只得更加蹙眉。
在许仕梁扫视时，季澄也留了份心思偷偷打量这以后的不知能见上面的大老板。
只见他与那许仕卿一样拥有一双鹰般闪亮的眼，暗道这二人不愧为兄弟的同时也渐渐对比这二人的不同，若许仕卿不达眼底却从不停止笑的模样像一直狐狸，那么面前的许大少爷许仕梁从不放松地皱眉且紧抿双唇的样子便如高傲的狼王。
没错，就如狼王一般。拥有傲视众人的资本，也有无人能靠近的气场，却又能使得在他面前的人不自觉地臣服。这个人，与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季澄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份慎重。
许仕梁见这身着墨蓝色衣衫的少年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不言语。秦楼中人本就不值得他的留意。
几步上前，许仕梁便寻了处座位坐定。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上茶来。
他看了一眼在旁一直当壁花的主事，最后还是端起茶轻啜了一口，眉毛一挑，又啜了一口。神色微微放松。
没想到他前几日还视若败笔的秦楼也有这种能人存在。看来这烟花之地也并非一无所长。
这么想着，又瞥到季澄那墨蓝色长衫的一角。
……罢了。有这样能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主事，即便有一个玲珑心的少年又是什么难事？既然他能给仕卿台阶下，也算是识趣了，就这样不管他与仕卿的交往吧。
许仕卿见他入座后，丝毫没有再走动的意思，便也笑了笑寻了与自家兄长面对面的位子坐下。
“既然大哥来了，小弟有一事想征得大哥同意。”
许仕梁微挑眉，不做声。许仕卿便继续说道：“小弟想向大哥讨一个人。”
他拉过站在他身边的季澄，对脸色越来越黑的许仕梁又开了口：“小弟想要他进林公馆。”
“……”
“……”
一片寂静，仿佛连一楼的乐声都在此时销声。
季澄惊愕地看了一眼许仕卿，又慌忙低头。心中只想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许仕梁只是抬着他那张快如墨黑的脸，两只眼像是两把刀子一般扫向许仕卿拉着的季澄。
须臾，许仕梁放下手中的茶杯，平复了一下情绪。
“理由。”
许仕卿闻言，又是一笑。坦荡荡地看着自家哥哥的双眼。
“我喜欢上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祸害进家
